第一章. 少女入殓师
“失礼了”
少女俯下身，伸手拨开女人头发。
稍稍调整呼吸后，从箱子里拿出一支眼线笔，蘸了些朱红色的蜡油，顺着女人眼睛的轮廓轻轻描着。
她在给女人化妆，从身体的僵硬程度来看，距离死亡至少半日之久了。
雨水浸泡过的尸体，没了一丝血色，腐蚀、分解，弥漫着难闻的瘴气，那是不同于食物变质或者酸奶过期的气味，令人作呕。
少女挪揄着手上的画笔，手腕上的铃铛随着摆动叮叮作响。
“久等了”
片刻后，她站起身来。
这里的风，湿润而寒冷，她银色的头发摇曳在被烧成灰烬的背景中，刺眼而又孤立无援。
“很漂亮呢~”
她眯着眼笑，尽管对方听不见她的称赞。
眼前这位‘女士’刚经历了一场火灾，面部已经烧焦，上半身高度腐烂，像这样的尸体，附近还有很多。
只是经过少女的‘精雕细琢’，现在看上去，她精致的五官与活人无异。
“晚安”
少女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嘴里呢喃着些什么。
短暂的祷告结束后，她收拾好箱子，便准备离开了。
没有任何报酬，因为这里是「下川」，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大多没有亲人。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那是因为……
“请等一下！”
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请等一下，小姐！”
她回过头，没看见人。
低下头，才发现是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男人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面色苍白，看上去相当虚弱。
迟疑片刻
“你，你好……”
大概是太久没和活人说过话了，她竟有些慌了神。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
男人摊开手，表明自己并没有小刀或者钝器之类的东西。事实上，他几乎已经丧失了攻击人的能力，因为他的双脚，已经在刚才的大火中被压断。
“失，失礼了……”
少女僵硬着身体，稍稍松了口气。
“请问您是入殓师吗？”
“诶？”
她有些讶异，思索片刻后，轻轻点头。
“是吗……入殓师也会来这里吗……”
男人呆滞着目光，低声自语。
“抱歉，刚才那个……正是我的妻子”
男人指着躺在地上的那具女人尸体。
“这……是你做的？”
他的脸终于有了一丝颤动。
少女没有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是吗……”
男人艰难的蠕动着身体往女人的方向靠近。
“呼，这”
男人盯着地上女人的脸。
“一模一样……”
他抽搐着脸上的肌肉，勉强拧出一丝笑容，伸出手，轻轻抚摸女人的面庞，就像晚归的丈夫静静注视着熟睡的妻子那样。
“真的一模一样……真漂亮……”
“谢谢，谢谢……”
男人沙哑的声线，一遍遍说着谢谢。
“哦，嗯……”
少女点头。
“我们的房子被烧了，我的孩子上个礼拜得恶疾死了，如今连她也……”
他大概是想哭，却终究没能哭出来。
“……”
“这该死的地方……”
他低声咒骂。
“……”
少女不语，倾听，也是入殓师的工作。
“你说”
“我们为什么要生在这该死的下川？”
他问少女。
“……”
“谁能带我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男人锤击着地面，雨后的地下有些泥泞，泥浆溅到他脸上，然后又掺杂着眼泪流下来。
少女沉默，这里是下川，世界的牢笼。
离开？谈何容易。
她要做的，是笑着让死者安息，而不是哭着宁生者悲伤。
只是现在，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入殓师小姐……”
沉默许久后，男人又开口了。
相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要不然，拜托您也送我一程吧？”
他抬头看着少女，空洞的眼神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诶？”
少女身体颤抖了一下，下意识退了一步。
“求你了，求你”
“啊！”
男人突然抓住她的脚。
“先生，请、请你放手！”
她吓坏了，想挣脱却没用，成年男子的臂力瞬间让她的小腿发麻。
“求你了，好吗？呵呵……”
男人哀求着，扭曲着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就用这个，从这里**去”
男人捡起一片尖瓦，撕烂自己的衣服，露出左边的胸口。
“对，对不起………”
少女低下头，忍着疼痛，怯懦懦的说着。
“你不是入殓师吗？”
男人呆滞着脸，死死盯着她。
“……”
她不语，怕的说不出话。
“你是入殓师吧？！啊！？那就送我去极乐世界啊！！”
男人已经失去理智，趴在地上，疯了一样掐着她的小腿，抓出道道血痕。
“唔……”
她疼得眼泪往下流，拼了命想挣脱。
砰！！！
一声钝器击打硬物的声音，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男人已经倒在血泊中，头骨被砖块砸裂了，一动不动，他死了。
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泥水模糊着她的视线，疼痛感麻痹了她的听觉，她感觉到那个人在说着什么，但终究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刚才的挣扎耗尽了体力，闭上眼，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
难道做为入殓师的第一天就要死在这里了么？
明明还有好多事要做
明明还没到睡觉的时候
但我好困
好困
……
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弄湿了，好烫……
“你醒了”
“哈……”
少女迷糊着，应了一声。
“诶？”
“……”
“诶？！！”
她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石砌的墙壁长满了青苔，天花板上挂着的蜡油灯摇摇晃晃。
有人坐在她面前，借着昏暗的光，勉强能看清他的容貌，黑色的头发，后面绑了个小马尾。
“这是”
“我家”
没等她把话说完，那人又开口了。
“呜……你，你是谁？”
少女迟疑了一下，从声音上判断，是个男人没错了，尽管他长着一张清秀的脸足以混淆视听。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扔了条毛巾给她。
“你救了我？”
少女依稀记得昏迷前看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了。
“算是吧”
男人没有看她，而是自顾自的捣鼓着桌上的匕首。
“谢，谢谢你”
少女颤巍巍的站起来，然后向他鞠躬道谢。
“哦~能站起来了？”
“嗯”
“嚯~”
男人转头看着少女，视线扫过她的身体，清澈的瞳孔闪过一瞬光亮。
“你叫什么名字？”
“诶？我？嗯……”
她稍作考虑，命都是他救的，报上姓名也是应该的吧。
“诗小婠”
“想这么久，你不是骗我的吧？”
男人把脸贴过来，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
“当，当然没有！”
她一时慌了神，稍稍退后。
“最好没有~”
男人说着，把玩起了手上的匕首。
诗小婠感觉到自己在冒冷汗，眼前这个男人，有种说不出来的邪魅。
“请，请问我怎么称呼您呢？”
“我姓南”
男人只告诉了姓氏。
“南先生”
诗小婠再次对他鞠了一躬。
“谢谢您救了我，但现在我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她环视四周，寻找自己的东西。
“你在找这玩意？”
不知何时，男人手上多了个红色的小箱子，那是她的化妆盒。
“嗯，谢……”
诗小婠伸出手。
“等等等”
男人的手又缩了回去。
“我说小姐，你该不会以为我会白救你吧？你当这是哪啊？”
“……”
这里是下川，她差点忘了……
“对不起，我没钱……”
“喂喂~别逗我好吗？入殓师……是叫这个吧？”
男人叹气。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上层才有的职业吧？上层来的人，会没钱么？”
男人把玩着她的小盒子。
“对不起，我真的没钱……”
“是吗”
男人做出无奈的表情。
“那……这破盒子我就收下了，虽说也卖不了几个钱就是了~”
“不可以！！”
诗小婠突然调高音量叫着。
“小点声！你想吓死我啊？！”
男人一拍桌子吼道。
“对，对不起……”
被他这么一吼，她吓得头缩了回去。
“你除了对不起还会什么啊？”
男人无趣的看着她，脚啪踏啪踏点着地，见她半天不说话，才又开口：
“看你长得还蛮漂亮，这样吧~陪我睡一晚这事就算结了”
男人说着，面露微笑。
“睡觉？”
“啊”
“你一个人睡不着么？”
诗小婠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噗”
男人笑出声来。
“小婠妹妹，我说的睡觉啊……”
他坏笑着将嘴凑到她耳边：
“就是上床的意思”
“上……床？！”
诗小婠身体一抖，猛的推开他。
“呵呵，怎么？不愿意？”
男人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她的表情。
“南先生，请你不要这样！”
“喏喏喏，抵账不行，肉偿也不行~你说，你拿什么还我？”
“对不起……”
“靠，又是对不起！”
男人扶额。
“如果非让你选一个呢？”
“选一个……”
诗小婠耷拉着脑袋，半饷，抬起头：
“那我选后者”
她的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看着他的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好像动作再稍微大点，她就要哭出来了。
“……”
“还真敢说啊……”
男人叹气，摸出一盒火柴，点了根烟。
“这东西很重要？”
他将盒子扔到桌上。
“嗯，很重要”
“呼”
男人望着天花板，吐出一朵烟圈。
“你走吧”
“对不……诶？！”
诗小婠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不用睡…睡觉了吗？”
她说着连自己都会脸红的话。
“白痴，我对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没兴趣~”
男人狠狠吸了口烟，然后将剩下半截烟扔地上。
“谢，谢谢！”
她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或许这个男人，没有看上去那么坏？
悲从中来，喜从天降，她终于体会到了这些词语的含义。
“您的恩德我改日再报！南…”
“南朔”
男人看着她。
“本大爷的名字，好好记住了！每天睡觉前都要在脑子里念三遍知道吗！”
“是，一定！也请您多保重！”
诗小婠再次鞠躬，拿上东西，慌慌张张的，差点被门框绊倒，就这样离开了。
……
少女走后，房间立刻安静了下来。
“吵死了……”
南朔自语，这房子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白痴”
他突然想笑，自己居然会放过一只小肥羊，以那家伙的脸蛋，卖到娼馆应该能大赚一笔吧？
天知道刚才哪根筋没对，放她走了，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那女孩大概就没那么好运了。
咚咚咚
有人敲门
他竟差点睡着了，如此大意，这在平常是没有过的。醒了醒神，站起来。
拿上匕首，在下川，没有人会半夜敲门。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
“南先生！”
“是你……”
诗小婠？她回来干什么？
“南先生，那个……”
她游离着眼神，吞吞吐吐。
南朔看向门外，几双像荒野豺狼般的眼睛，在夜幕中若隐若现。
“呼~”
他差点忘了，这里是下川，像这样的女孩子走在街上，多半会被附近的流浪汉**然后杀掉吧。
“你回来干嘛？想陪哥哥睡觉啊？”
忍不住捉弄她。
“南先生，我知道提这种要求很过分……但”
她抬起头，绯红着脸。
“可不可以让我在您家借住一宿，天亮我就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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