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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e4 d5 开局的正午

1.e4 d5 开局的正午

I.

七月十六日,午间十二时二十分。南非共和国东伦敦自然保护区,新伦敦。

从抛壳窗飞出的子弹滚落在泥地上,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停在左脚的旁边。随着弹壳飞出,一股刺鼻的硝烟味钻入他的鼻孔,这股气味让他平静许久的心跳猛然加速。

这是最后一发子弹了。枪声依旧在森林里回荡着。似乎连人工湖的水面都因为这充满张力,独属于战场的气息而泛起波纹。穿着墨绿色射击夹克的男子伸直身体,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去捡起地上的弹壳,而是静静地矗立在湖边,凝视着自己开枪的方向。观察员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自作聪明地报上最后一枪的成绩,他却没有一点心思去听。子弹当然完美地命中了标靶,他的经验几乎成为了一种直觉。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他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后悔:最后一枚子弹应该是自由的。

他花了好几十秒才回过神来。条件反射般地向森林的深处望去。另一声枪响把他拉回了现实。喔,那声音简直震耳欲聋。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开始读秒。一秒、两秒、三秒……整整七秒。他用七秒就数尽了枪声短短的一生。那种声音是自己手里这把比赛用步枪所发不出的怒吼,它来自一把实战用的半自动反器材狙击步枪独有的轰鸣。他似乎能感觉到这把厚重的步枪那沉甸甸的手感,那开枪瞬间让浑身颤抖的后坐力,那制退器喷出的气流,在身旁卷起急速而火热的旋风。枪声消失了。他又等了好几秒。他开始闭上眼睛,幻想那枚子弹在空中飞过的痕迹。

不过讨厌的理智就恢复了过来。他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不让最后一发子弹随意飞行的理由。啊!他有些不耐烦地跺脚,左脚的酥麻感顺着小腿传到全身。那该死的枪响!都是因为有另外一把枪在他耳边轰轰作响的缘故!那种枪响自一开始就刺激起他竞争的欲望,即便他对另一位枪手的身份一无所知。自然人生来强烈的竞争意识充满了他的血管,他希望自己的血液平静地流动,它却沸腾得从毛孔里冒出热气来。“别像个小孩子一样。”他暗自嘲笑自己那近乎固执的竞争心。“战场的滑浪者”潇洒一生,从来都是自由而不受束缚的。他猛然拔出腰间的手枪,朝着天空连开了三枪。没有瞄准。子弹是自由的。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把手枪插回枪袋里,弯下腰拍了拍裤子上沾上的尘土,把步枪挎到肩膀上,然后欠身拎起一旁躺在地上的金属手提箱。

“您的成绩真是惊人!葛雷夫斯先生。一共是一千一百八十四环。您是一位金牌射击选手。您参加过奥运会吗?葛雷夫斯先生?”

“很抱歉没那个时间。”

“您平了这项比赛的世界纪录。”

观察员是一位年轻小伙子。他兴奋得满面红光,就好像刚才的成绩是出自他的双手一般。“虽然…嗯…虽然是很早以前的世界纪录……但还是非常厉害……”他激动地嘀咕着。“很荣幸和你共事,葛雷夫斯先生。”他先是伸出手来想要和他握手,却瞥见他胸前的军徽,连忙改正姿势敬了个不怎么标准的军礼。然后立刻伸出手来和他握手,好像这才是打招呼的正确方式一样。

“我叫贝特。贝特·克鲁索。如你所见,是这家公司的员工。”他的手很柔软,不像是握枪人的手。

“你不玩这个,对吗?”葛雷夫斯发问道。“不,我不执行外勤任务。我是个情报人员,在电脑前解决问题。说句实话,我很早就认识你了。但请原谅…我有些激动。见到传奇的战斗英雄这种事情,可不是随便哪一天就能遇到的。”

“今天状态不错。”葛雷夫斯耸耸肩。“但很长时间都没摸过枪了。不过和你合作相当愉快,找回了很多久违的感觉。”

“我十分乐意为你效劳。请上车,先生。”

接下来贝特的话葛雷夫斯都没有太留意听。他把视线投向了森林的另一端。人工湖的水是森林那边流过来的。隐约能看到海滩边那高耸的生化淡化塔金属色的身影。车子冲出了自然保护区的森林地带,沿着引水渠一路开向海边。一桩巨大的现代化建筑从逐渐褪去的绿色林缝中显现出来。“那是TASKER的办公楼。”注意到他的视线方向,贝特解说道。“我们就快到了。”

“真大啊……”

“和总部比起来算是小家伙了。”贝特自豪地宣言。“这只不过是个办公楼而已。冒昧问一句,葛雷夫斯先生,您和列文琴科夫司令之前认识吗?” “不太记得了。”他信口胡扯。那带着宽檐军扁帽,叼着雪茄的形象,见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了。“等见到他再说吧……”“司令也是个射击爱好者。我十分期待你们什么时候可以来一场比赛。”“到时候一定请你来做我的观察员。”“您这么说我真是感激不尽……”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摆脱这个喋喋不休的崇拜者。这得多感谢自己天生的方向感。葛雷夫斯立刻婉拒了贝特要将自己送到办公室的好意,但让他感到有些好笑的是,贝特这个人完全是个新人,连自己都搞不清办公室到底在这栋楼的什么地方。他被拉着白转了接近十分钟,才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借口脱身,在曲折的楼道里连拐好几个弯,这才让自己的耳根清静了一点。

……

“你介意吗?”

列文琴科夫指了指桌子一角的雪茄盒。

“没事。要是列文琴科夫不抽雪茄了,那我还会怀疑在我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他本人。”

葛雷夫斯说着将手中的金属箱摆在办公桌上。

“雷昂·葛雷夫斯先生……好久不见了。”麦克斯立刻点燃了雪茄。因为平常在宇宙执行任务的缘故,你恐怕忘记地球的重力了吧。”

“没有重力的生活很可怕。说是在宇宙,实际上还是缩在月面的时间比较多。”雷昂有些遗憾地回答道。“人类果然还是不能离开重力的生物。月球六分之一的重力让我的身体也没有以前那么强韧了。回到地球之后,感觉什么都不太一样了。我还在地球的时候,这里还不叫南非共和国,而叫做南非统一机构……看来我是太久没有回来了。”

“我也很长时间没有回宇宙了。”麦克斯缓缓地吐出雪茄的烟气。“拉格朗日一点的事件有什么动态吗?当真是宇宙海盗所为?这我可不太相信。这些日子已经听到不少传言了。什么宇宙海盗引诱守备舰队进入碎石带、宇宙港内部有间谍做内应之类的传闻充斥着地球圈,不知道你带来的是哪个版本?”

“好不了多少。”雷昂无奈地摊手。“联合国方面对宇宙方面展示了侦察舰队的录像,并且从碎石带的战舰碎片来看,的确是交战留下的痕迹。至于宇宙海盗的搜捕工作目前也稍微有了点进展,最近在碎石带目击到有海盗的ms出没,被大西洋联邦的一个加强巡逻队抓了个正着,可惜没留下几个活口。据说一个海盗当了俘虏,在巡逻艇上扬言要把船给炸了,天知道那巡逻艇上的都是从哪里搞来的部队,二话不说赶紧把他枪毙了事,可惜没问出什么名堂来。”

“你知道’永恒级’二号舰的事情吗?”

“公正号吗?据说测试时出了些故障,现在在环月轨道上接受进一步的整备。”

“什么?”幸好麦克斯眼疾手快接住了滑落的雪茄,才没烧着桌子上的电报。“那艘船在环月轨道上?”

“是的,据报道是光轮推进系统出了问题,目前正在检修。进宙式也推迟了。怎么了?”雷昂对麦克斯的举动感到有些奇怪。

“没什么。”麦克斯摆摆手平息了雷昂的疑问。“我听到些传言,说有人抢了这艘船,用它来攻击了拉格朗日一点宇宙港。”

“天方夜谭。”雷昂摇摇头。“这艘船根本就不能启动。”

“是什么时候在环月轨道上被发现的?一直都在吗?”

“出了故障之后一直都在环月轨道上。”

“见鬼。”麦克斯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按照雷克斯的说法,那艘船是七月三日、四日间脱离航道的。但那时根本就没有到预定的试验时间!造船工业局曾经抱怨过工期太短的问题,甚至要求延长工期的官司还在司法部门内吵翻了天,如果有人先是借用,然后再不动声色地还回来,除了当时在哥白尼基地的官员之外,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当然,自己当时就在哥白尼基地,但那是隐秘任务,就算是证言,能不能提出也是个问题。“那么哥白尼最近有什么动向吗?比如出了这样的工程事故,要求进行人事变动什么的?”

“没有。那里正为了检修,现在全员都很忙。也不可能再做人事调动了。再说也不是很大的工程事故,光轮推进系统的调试本来就需要一定时间,造船工业局倒是拣了个大便宜。”雷昂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过提到宇宙港,倒是有个来源是宇宙港内部工作人员的消息。宇宙港’遭到攻击’之后的几天,陆续有小艇从宇宙港离开。有工作人员汇报是间谍的小艇,不过有人声称他们走的是向外太阳系逃走的逃逸轨道。这个消息被联合国搜查队知道后,它们立刻掉头去追,终于在八号的时候抓到其中一只小艇。里面的人倒是给出了干脆的回答。那小艇里装的是ms 把联合国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虽然全部消灭,但对方也没一个人活下来。线索倒是可以说有一条,那就是继续前进的那艘小艇,在我回来之前的几天,也就是十一号,被拉格朗日四点军械库派出的一艘远洋舰和一艘联合国的巡逻艇给截获了。里面虽然没有人,但有一盘计划光碟。所以就我这边的情报而言,宇宙港有内应恐怕是比较像样的答案。”

“那么,这是一次不成功的配合。在宇宙港外面和守备舰队作战的部队最终还是没能接近宇宙港,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潜伏在宇宙港内部的间谍断定计划失败,于是开始逃离。目标的选择倒也有海盗不择手段的作风。联合国军的追击舰队总不会像不要命的海盗,一个劲地跑到太阳系边界去吧。这么说来,拉格朗日宇宙港现在仍然在正常运转?”

“就物资还没有中断这一事实而言似乎是的。如果是海盗的话,一定在得到宇宙港的控制权当时就开始漫天要价了。”

“照理地球应该会派遣新一批守备舰队,你有收到什么消息吗?”

“没有动静。很奇怪吧?”雷昂也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现在联合国内部也有关于究竟是否出动机动舰队的分歧。虽然那是战略要地,各国都在暗自增兵,但都不愿意在碎石带里进行海盗的清剿工作。要是扯上世界安保条约,联合国军当然有干涉的权力,但兵力构成还在计划中。如果有结果大概也是接下来一个星期内的事情吧。因为那个巡逻艇事件的缘故,更多的人相信的是海盗攻击宇宙港的计划事实上是落败了。因为宇宙港足够坚固,所以才能如此悠哉地坐下来商讨计划。”雷昂舒了口气,接着说道,“而且你也知道,地球现在也不太平。你不是刚解决了一个恐怖袭击吗?”

“以联合国救援部队的名义。是的。”

“话说回来,那架飞机究竟要飞到什么地方呢?”

“埃及吧。”麦克斯深吸了一口雪茄。“可能是为了骚扰正准备举办的武器展……等等,这是什么?”

在麦克斯回答他的时候,雷昂已经站起身,小心地把桌子上的金属箱放在地上,然后将它缓缓地打开了。这个举动立刻吸引了麦克斯的注意力,让他不得不也从椅子上站起来,也只有这样能看清箱子里的装的究竟是什么。

“托和联合国调查队的关系,从劫机者手里弄来一个有意思的东西。”雷昂从裤袋里摸出手套,小心地在双手戴好,然后从金属箱中心取出一块边长大约八厘米,黑色的立方体扁块。

“这可是个极强的电磁铁。放心……它现在没电了,所以是无害的,但我不建议启动这个玩意。”他上下扫视了一下麦克斯。“你我身上都有金属制品。这样很危险。”

“这东西的磁力有多大?”

“取决于这个东西的设计强度限制。比如这个东西,能在短时间内产生一个稳定的,数万高斯的磁场。这是个简易的超导磁场产生器。惊人的是,产生的磁场是加速器级别。”说着,雷昂把这块立方体从中间拆开,然后头尾连接在一起。然后装回箱子内的另一块空位里。“箱子里是一个线圈和一整套的快速冷却设备,目的是延长这东西的寿命。充电完成之后,这东西就成了一个不需要额外供电的强磁场产生器,能维持好几个星期。你没看错,这个小东西是真正的常温超导体。能在室温下工作。很遗憾没人知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雷昂直起身子,合上了金属箱。“列文琴科夫先生。”他伸手扶了扶鼻梁上那堪称标志性的单片眼镜。“飞机上的黑盒子被送去分析了。很遗憾,没有人能从里面得到有关于飞行目标的一切数据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这东西没用了。至少联合国派来的专员是这么说的。我到研究中心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这箱子被摆在存有飞行数据的房间里了。当然,联合国的专员已经仔仔细细地把这个东西研究了个透,不过他们还是没发现这是块常温超导体。箱子的设计者非常精明。这套冷却设备是小型核磁共振机的冷却设施的加强版,能够把温度降低到临界温度近三十开尔文。对于某些碱土氮磷族的合金来说,这已经是标准临界温度了…在这两块’开关’上还套上了现有的超导金属外壳……他们以为这东西是现在常用的超导装置。如果他们回过神来的话,一定会为了这种技术打得头破血流。要知道,光是由常温超导体制造的超导电池就足以给ms制造业掀起一场革命。”

“然后它们就说这东西没用了?联合国派来的都是些什么专家?”

“这东西对破案的首要任务没什么帮助。它的设计目的是硬杀伤用于调查的精细处理器。它上面没有指纹,也没有摩擦的痕迹。就像是刚从工厂出来的一样。而且它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调查团的一些人告诉我,这个箱子已经启动过一次,里面的电已经被放光了。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被加里宁安排进了一个研究小组,做你们的后备,在组织里搜集这场劫机事件的情报。我们小组找到了一个可以用的芯片,用它换下了这个箱子。芯片里面的情报和劫机计划的策划人有关,用那个东西能够找到这场袭击的幕后主使。比起这个没什么头绪的箱子,芯片才是最重要的线索。这对于联调局来说是个划得来的生意。”

麦克斯把箱子重新放回办公桌上,轻轻地打开了它,把那一小块计算器大小的“开关”捏在手中。它摸起来有些冰凉,在办公室的灯光下闪着黯淡的紫色金属光泽。“我们得找到设计这个装置的家伙。我敢打赌,这事情绝对不是一两个环保狂人头脑发热的行动。”

“在此之前你得先看看这个新闻。”雷昂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叠照片。“这是欧亚联邦的’处女座’卫星阵列拍下的航拍照片。

照片上以此是一辆自内罗毕火车站发车,前往亚丁湾地区的高速列车的连续航拍和两艘印度洋上的运输船,资料显示这两艘船正在接近亚丁宇宙港。“时间是从格林尼治时十四日零点开始到今天早上九点结束。卫星经过同一地点需要二十一个小时,’处女座’一共有四台卫星,航迹能看得很清楚……”

麦克斯从鼻孔里吐出烟雾。“里面装的是什么?”

“港口管理局告诉我们是轮子,巨大的轮子。”

“轮子?有多大?”麦克斯感到有些好笑。他不明白雷昂为什么会对轮子感到紧张。

“轮子有什么好调查的,难道那也是常温超导体制造的飞轮?”

“就规格上来看,这些是用来装ms的集装箱。做个不太吉利的假设吧:如果有人在公海上把轮子调包……”

“说不定是宇宙港需要这些物资。”

“我查过他们的订单记录,根本没有什么轮子……”

“如果假设这些船只是抱有敌意。最近的目标是亚丁宇宙港的质量加速器,你该不会是想说这个吧……”麦克斯的脸上露出苦闷的表情。“如果是这样就非常难办了。”

“特斯拉工业的运输船、港口和一些相关企业都有厂房在那个地方。伯恩先生要求TASKER部队在公海上待命,随时准备护卫。毕竟是掩体公司的大出资人,被挨上一炮可不得了。”

“看起来我们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来准备。一准备好就出发。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是来递交我的正式归队令的,队长。”雷昂·葛雷夫斯严肃地挺直了身子,向列文琴科夫敬礼。“不过还是老样子,给我独立作战的许可。”

“随你便。’战场的滑浪者’可是出了名的自由主义分子。放心,这里不是呆板的自然人的军队,TASKER会聘请你也是看准了你的实力,请你随意发挥……我多问一句,你对可能的攻击方有什么线索吗?”麦克斯把手上的开关放回箱子,正了正头上的军帽。

“想对联合国所属的宇宙港发动袭击,这样疯狂的事情只有一个有着高度军事实力的极端组织才干得出来。”

“那我们就试探一下他们吧。我去和加里宁先生谈一下。”麦克斯思考片刻,露出狡黠的笑容。

“大西洋联邦朝这里送来了一些不速之客,穆斯林评议会正向我们抱怨这件事情。我想他们应该很乐意接受大西洋联邦最新锐战舰的挑战。如果他们能上钩的话,雷昂,那就说明对手这回可不是恐怖分子的残兵游勇了。”

“没错,那些客人会是我们的老朋友。那群帕特里克·萨拉的亡灵......宇宙纪元之风。”

II.

七月十六日,格林尼治时间下午一时零三分。

联合航空公司加急班机E001次航班。

“这个人的名字叫爱德华兹·埃文斯。北美裔南美合众国自然人。生于宇宙纪元三十七年一月二十日。毕业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物理系。他拥有环境科学和大气科学两个博士学位,一个生物学硕士学位,一个哲学学士学位。曾供职于联合制药公司,七零年返回母校教书,并从事有关于药物动力学的研究……这是他的照片……”

“现在情报部门推测这个人就是‘Green Terra’劫机事件的幕后主使?”

这是个紧急任务。克劳德·米尔不得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在“力天使号”已经绕过好望角,跨过赤道,距离在亚丁宇宙港落地不到两个小时的当口,司令部的加急命令就把他从温暖的床上扯到了这架以一点二倍音速向北欧疾驰的加急班机上。

是参谋本部直属的命令。他几乎笃定地在心里确认道。面前的人一定是要求参谋本部动用了行政权限,强行用准二级命令把之前的密令撤销了。超音速客机机舱内一贯的压力让他不由自主地躺倒在蒙着软毛座垫的沙发上,在尝试过坐直身子之后,厌烦于同恼人的过载抗衡的克劳德很干脆地仰倒在了沙发里。“睡觉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事情,打瞌睡可不能算上是我的错吧……”一边这样安慰自己,克劳德一边强迫自己同沙发里的睡魔抗衡。

很明显,照片上的人是一个北美裔白人。谈不上英俊但是五官端正,也并非看似整容手术的功劳。这张照片似乎有些年头,如果这个人今年五十一岁,那看起来应该不会这么年轻。“他是个普通的教授。”

“没错,就是个普通的教授。可情报部声称他们有足够可靠的证据:这个人的名字出现在劫机者的计划书里。情报部门宣称他们从劫机者的尸体上搜出了一个芯片,里面有参与策划计划人的名单、资料和资金流动情况。交叉对比之后,他们锁定了这个人——埃文斯——这个…教授。”

参议员麦卡契·勃朗宁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紧抿嘴唇的动作让他脸颊两侧的皱纹都紧绷了起来,似乎在宣泄对情报部门的不满。这个精干的白发男子双手交叠按在铜头手杖的六边形顶部,看起来毫不费力地挺直身体。

“要命的是,爱德华兹·埃文斯是个死人,米尔上尉。他死于七十三年的尤里乌斯七号坠落事件。包括他的家人。他们死在夏威夷群岛的海啸——尸体失踪两天后被当时组建的调查委员会在海滩附近发现。虽然你是个军医,但我还是不建议你看照片。”

“是气候的关系吧。又是在水中的缘故。”克劳德苦笑着摆了摆手。“我的脑海里已经大体有印象了。若是看照片的话说不定明天的晚饭都会吐出来。在海啸过后满是杂质的海水中浸泡,气候又是如此炎热,尸体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奇怪。”

“我认为你应该感到奇怪。我说的腐烂不是这个意思。就尸体本身而言并没有你想象的恶心,而是更让人感到惊悚才对。浸泡在海水中的尸体在四天之后近乎木乃伊化,反常地呈现风干的迹象。尸体的上下颚粉碎性损毁,这件事被记录下来的缘故并不是因为死者的异常形象,而是因为无法利用牙模法鉴定身份,才被转交给基因测定组。”

“死者的身体在极高盐度的环境中的确有可能木乃伊化。不过……这样的现象发生在仅仅两天后?”克劳德向参议员伸出手。“抱歉,我还是需要看一下照片。”

麦卡契干脆地将夹着照片的文件夹递给了他。“卫生袋在你右手边的椅子底下。”在克劳德翻开文件夹的时候,他立刻补充了一句。

“我不需要那玩意。打扫战场时我遇到过更加震撼的景象,参议员先生。你能想象驾驶舱被碎甲贫铀弹击中,驾驶员的身体被高热的溶液烧出上千个洞来的图像吗?”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执外勤工作的原因。”勃朗宁夸张地后仰身体,做出嫌恶的表情。“我记得碎甲贫铀弹在交战中是禁止使用的。”

“有很多人能找到类似的材料……把对ps装甲的高热弹头提出,再进行析出之后把纤维状的扩散弹头装在手持榴弹炮里。我在南美执行任务时遇到过这种武器。它被称为对装甲目标的达姆弹。集中目标之后自锐化的弹头首先会将上千摄氏度的高温在瞬间集中在指甲盖那么大的区域里,然后穿过装甲的高热纤维会向内放射状喷出,将装甲车里面的人撕成碎片。很多抵抗组织的人接受不到更好的武器,就用条约允许的高热弹头做成这样恐怖的杀人武器……”克劳德一边盯着手中的照片,一边轻轻地摇头。“人的创意可是没有限制的。特别是情况危急的时候更加可怕。”

曾经被叫**德华兹·埃文斯的人,呈现在照片上的只剩下一副骨架了。虽然比起一些连全尸都无法留下的来说看上去好一点,但完全算不上幸运的事情。尸体的头部看上去是被重物撞击过,破碎得近乎难以辨认。头盖骨以下全部被敲碎,靠着一点还没完全腐烂的组织团在一起。参议员说的没错,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用常用的方法确认死者的身份了。

“这是未经清理时的照片?”克劳德提问。“身上粘着的是水里的污物吗?”

“可疑的地方就在这里。骨架上粘着的是他的组织。”

“怎么会弄成这样?和凝胶一样……是先液化后又固化了吗……”克劳德有些吃力地向前俯下身子,把照片扔在面前的矮桌上。“调查组还有其他报告吗?”

“报告都在文件夹里。”勃朗宁抬了抬下巴。“事先说明一下,调查组当时的主要任务是确认身份。然后立刻进行对尸体的无害化处理……”

“这些。”克劳德随便翻看了一下装照片的文件夹,打断了勃朗宁的解释。“是身份检测,不是尸检报告。冒昧多嘴一句,当时没有留下一点的尸检证据?”

“很遗憾没有。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光是检测身份和处理尸体就已经很费力了。”

克劳德点点头。在提问之前,他已经料想到了这样的回答。当时的情况容不得进行完善的法医学分析,毕竟各国的沿海地区都受到了强烈的海啸冲击,在讯号中断,交通不畅,随时都有次生灾害发生的情况下,想要进行完全的分析简直是异想天开。

“不过,大致来讲尸体组织液化的情况需要一个月才会自然发生,即使算上当时的气候和污水,一个星期也是必要的吧。我现在只能想象的是尸体周围的水中到底有怎样的物质。因为将尸体人工液化的物质,现在也有殡葬业人士在使用。不过按照你提供的信息,海滩附近应该不会有那种特殊的物质存在。仅仅两天就将尸体的组织完全破坏,并不可辨认到这样的程度,很难让人相信这其中不存在人工的参与……”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DNA检测确定就是他本人。利用基因库里他本人和父母三人的基因对比得出的结论一致,这些资料你可以看看,是当时临时调查委员会的资料。说实话,当时没人在意这件事情,全球各地死在海难里的人太多了。”

“随同他一起的有什么人?”

“能追溯到的最终纪录是酒店的联网数据库。里面有他夫人和母亲的注册名。酒店是沿海建筑,在海啸中完全被毁。几乎无人生还。”

“那么他的夫人和母亲呢?”

“并没有找到遗体,按照失踪处理了。”

“埃文斯没有其他接近的人吗?亲人,朋友什么的?”

“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死于放射性癌症,至于朋友倒是有很多,不过能联系上的很少。如果你需要资料的话我可以之后给你。”

“嗯…参议员先生,听起来我们在谈论一起没有线索的谋杀案。”

“毫无线索。算计得真够巧妙。现在Green Terra 用这个人的身份借尸还魂。即使这个人和组织有什么关联,也没人能够讲的清楚了。还有,我说,你还是叫我勃朗宁好了。”

“不,还有一点线索。埃文斯和地球解放组织可能有点联系的就是他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学科。如果能够找到他究竟在从事怎样的研究,就可以查出他到底和这个组织有何关联。”克劳德开始用双手在胸前**着他的白色军软帽,似乎感到一丝被挑战的兴奋。“埃文斯从事国防相关的研究吗?敏感项目之类的?”

“他曾是个物理系的学生,最出色的研究项目是湍流。据说他把流体力学的研究推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他设计了一个算法,用于计算流体力学时模拟湍流时的计算程序。这个算法的数学技巧是构造性的。非常高超。数学界认为这是迈向求解纳维-斯通纳克方程的一个关键性创举。这是他惟一惊人的地方。他不仅仅是一个物理学家,还是一个高超的数学家。说实话,我可看不懂他的论文。”

“湍流问题的解决方法中,使用的崭新技巧在其他科学领域都有显著应用的巨大潜力。我明白他为什么能拿到诺贝尔奖的提名了。如果成功的话,他应该能将药物动力学、大气科学和环境科学都和湍流问题结合在一起。他是个跨学科的天才……那么,他对环境问题的看法你有任何渠道可以了解到吗?”

“很明显。我怎么知道他是个该死的,性格中庸的人呢?”

“嗯……性格中庸?”

“这张照片是《镜报》在他的办公室拍的,我相信你一定看到了日期下面花体写着的’Mirror’。他的面部肌肉松弛,很明显不是摆拍。为什么?因为他之前没有在任何杂志上出镜过,没有受过专业的摄影技巧训练。如果他的表情是故作的话,那就太明显了。这张照片上他的坐姿也很自然,特别是左臂自然弯曲,肩膀松弛。他并不紧张。显然他性格不内向,他不怕镜头。再显然不过,他是个精神自然,正常的人。但你如果注意背景就可以发现——他办公室里的所有东西都整理得非常有序——有序到什么程度呢?他背后的书架上有三本书,看到那个空档没有?自上向下,下面一层的开头字母排序依次是T、V、X, 并不是缺字母,因为另外几本书开头字母M、N、P的排序中间的空档:那是个明显的空档,这说明他不是漏字母也不是随意摆放——他是生物学者,他的排序是依古典拉丁文的字母排序的。见鬼,他的母语可是英语,有什么必要用古典拉丁文的字母排序?这足以说明他的生活极其井然有序,是个细致,谨慎的人……”

“而没有极端到强迫行为。你说的没错,勃朗宁先生。”克劳德急促地用近乎断定的语气打断了参议员的话语。“虽然有足够的空间,但他的桌子上的物品摆放则相当随意。一个有强迫行为的人不会容忍自己的物品会摆放得如此随意——他的笔有好几支都散在了桌面左侧,可他是个右撇子。很显然,从他左右手在腿上自然交叠的拇指指向就能看出——他的右手大拇指在上,右手手面在下。再进一步,他的右手中指有明显的老茧,那是握笔留下的痕迹。总而言之——外向,细致而谨慎。不抛头露面,行事低调,专注研究,而且又是边缘学科和跨学科研究。的确是一个性格中庸的人。很难想象这个人会发表或怀有什么激进的言论和想法——就概率上的可能性而言,他和地球解放组织这样的环境极端组织很难有什么联系。”

“嗯……很有意思。”克劳德停止了用双手虐待那顶可怜的军软帽的粗鲁行为,把帽子扔到一旁,手指交叉磕在下巴上。

接近两天没合眼,闭上眼的时候他能明显地感到眼部周围的肌肉在颤抖着抗议着身体的粗暴对待。可他的大脑依然火热如同全速运转的飞轮。“非常有意思。”他带着些许赞赏喃喃自语。“一起完美犯罪。如果真是犯罪的话,这真是非常高明的犯罪手段。”

“连带着掩盖了整件劫机事件的主谋。情报部门费了好大力气才从现场那些少的可怜的证据里搜刮出一点策划人的讯息,现在他们的线索又中断了。谁会相信是一个死者操控了整场犯罪呢?如果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就舆论而言肯定会凭空多出质疑的谣言吧?光靠该死的谣言就足以让情报部门的人乖乖闭上嘴巴,就事实而言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起’独狼’事件了。对于在联调局工作的人来说真是件倒楣的事情——因为有消息人士向他们透露,将会有一起更大的针对联邦的恐怖袭击,袭击目标不明,但死亡人数将会相当大。保守估计也将有千万人死于这场恐怖袭击。”

“受害人数在千万级别?你确定这消息可靠吗?勃朗宁先生?”

“即便——即便不可靠。”麦卡契·勃朗宁用手掌用力压了一下手杖。“现在这样的局势也容不得任何形式的松懈了。国土安全部已经宣布国家进入反恐准一级状态,几乎所有入境的每一种交通形式都受到了严密的监控和排查。但难道我们应该如此惶惶不可终日下去吗?”

“那是怎样的’消息人士’?”

“一个装置。准确的说是一部分装置。”

“什么装置?”

“电子装置。我们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勃朗宁递给克劳德另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灰黑色,方块状的仪器,背面被切开了正方形的一块,里面的精细线路清晰可见。

“硬盘?”

“不是。至少情报机构的分析告诉我们这东西不是个储存机器,而是个输出机器。里面有一个调查组发现的,规格和从客机里劫机者尸体里搜来的同样的芯片。不过就加密程度而言,那一枚要更加复杂一些。说句实话,用于保护内部文件的密文牢固到该死的量子电脑都得花上一个多月才能解开。但有几条密文比较明显,也很容易解开,似乎是外围文件,涉及一些只言片语,大意就是准备进行下一场袭击。至于时间、地点、方式?那我就不清楚了。”

“做个假设吧,勃朗宁先生。如果埃文斯死于非命——我指的是被谋杀。如果能找出凶手,对解决目前的状况会有多大的帮助呢?把我用行政命令大老远从亚丁宇宙港抽调过来,我想不会是要请我去解决这个近乎于完美犯罪的案子吧?”

“我自认你暂时解不开这个问题。”勃朗宁抬起他的右手。“请不要误会,完全没有冒犯的意思。这的确是个近乎无解的问题。这条线索目前算是断了,我只是希望你稍稍注意一下情报部提供的这条讯息而已。至于请你过来的目的嘛,除了告诉你这条线索之外,我这里有一份邀请函。”

“邀请函?”

“你知道被劫持的人之前都是为了什么理由而聚集到塞浦路斯的吗?”

“这我可不太清楚。”

“一次环境峰会。”勃朗宁从黑色西服口袋里抽出一张装饰简朴的邀请函。“你听说过AEON公司吗?”

“南美的小型日用品公司。我个人认为他们生产的电脑很不错。”

“留点心眼。记住这个公司的名字。这是一次中型的环境峰会,议题是《新时代的绿色经济》。这是这家公司将要展出的新产品。”

勃朗宁抽出了第三张照片。

“זרע?”

“希伯来语的’种子’。”

“我可不记得你会希伯来语。”克劳德笑了起来。

“和阿拉伯语一样都是闪米特语族。我现在老了,要回想起来得花好几个小时。”

“南美公司用希伯来语?”

“炒作,或者是为了宣扬格调。或者他们的确是和锡恩地区的公司有所合作。”

“你让我去这个环境峰会……我认为那些被邀请过的贵宾估计都不会来了吧。”

“即使他们想来,军方也不会冒险让他们私自前往会议了。”

“不过会议依旧如期举行。这个意思是,那些被劫持的人,对这个会议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很有道理的推断。至少我们现在可以断定,会议并不是针对他们而特意设计的圈套。”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原本是圈套,但为了某种目的不得不继续下去。当然,这个可能性或许比较低。我确认一下,你的意思是请我去参加这个会议,借此收集情报?”克劳德有些为难地歪了歪头。“不过说实话,我并不是职业的情报工作人员。”

“这么多年下来我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你的。”看到克劳德认真的表情,勃朗宁不由得笑了起来。“说实话,我比自己的女儿更了解前技术开发局年轻的福尔摩斯先生。至少我认识的克劳德·米尔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解决难题的冒险。”

“听到你这么说我非常感激。”克劳德有些脸红。他顺势躺倒在沙发上,继续折磨起他的白软帽。“不过这算是干涉军队的行为吗?擅自调离在职军官什么的?”

“你是被推荐的。”

“推荐?被谁?”

“参谋次官金斯特·杰利尔德先生。O.S.F.的队员执行的任务是参谋本部的决定。也就是说,这算是参谋本部的直接命令。”

克劳德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装了一只义眼的瘦高个形象。“杰利尔德先生吗?”他在心中略带不耐地喃喃自语。“一定是听了我的前上司威廉准将的闲话,才会对我有如此不负责任的刻板印象吧——这年头能同时胜任设计、操纵ms,指挥战舰、执行情报工作这几个工作的,只有’战场上的福尔摩斯’了吧。”

真是不负责任的外号。克劳德一直如此坚信着,自己和福尔摩斯般传奇的侦探、英雄根本搭不上边。“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英雄,英雄所做的事情对他们来讲往往是最平凡的。传奇的将军是因为成功地指挥了一场战役,传奇的机师是因为熟练地操纵自己的机体。既然是本职工作,那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英雄性质可言。”不过一直将自己所受到的推荐,认为是自己兴趣广泛带来的恼人后遗症的克劳德或许并不了解,古往今来传奇的主角,往往都是意识不到自己在历史这个冷面记录者笔下的传奇里所扮演的角色的。

“接受命令。”克劳德不得不再次挺直身体。他起先想站起来,但拗不过高速飞机那咄咄逼人的加速度。他转念一想,自己一直是和参议员坐着说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很干脆地黏在椅子上,只是挺直身体表示郑重。“就航向来看,我们是向欧洲北部飞去。是欧亚联邦吗?”

“是斯堪的纳维亚王国。”麦卡契·勃朗宁稍稍放松了身体。年近五十的他也需要些许的休息。“中立国身份比较方便进行国际会议。特别是现在这种环境下。”

“你是指恐怖袭击频繁的事情吧。”

“但就中立国而言,这样的风险反倒较小。因为中立国国内的恐怖袭击所带来的政治效果并不明显,而实施者必定会招致全世界的指责,连’沉默的少数派’都争取不到。”勃朗宁似乎被口水呛到,咳嗽了几声。“当然,主办方肯定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

“也就是说这个主办方没有特定的政治倾向,是个完全的学术组织。因为如果是国家主办的话,必定会带来不必要的国际关系眼光。很显然这是个私人组织的会议,选择中立国也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能参与吧。这一点就和亚太合作组织主办的武器展会不同了。”

“米尔上尉,别忘了,爱德华兹·埃文斯也是个纯学术的人。很难想象纯学术的产品会对世界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勃朗宁像是告诫般地说道。“盯住AEON公司。”

“这个公司和地球解放组织有关吗?”

“不清楚。”勃朗宁想了想,含糊地回答道。他十分谨慎。克劳德想。他也是个找不到证据不会开口的人。“联调局在搜查地球解放组织的暗网,这一点我倒是从帕顿舰长那里听到过。”或许是想得到进一步的确认,克劳德也说不准自己这句话的目的。自己的刺探过火了点吗?他甚至有些后悔。

“很难找。”勃朗宁这回倒没有含糊其辞。“值得注意的一点是,’种子’的资料是完全非公开的。”

“或许是商业机密。”克劳德回答。“这在公司内部很常见。化大价钱开发的新产品可不能随意泄漏制造机密。不然怎么和大公司竞争?”

勃朗宁倾斜手杖,让自己向前探出身体。“在华府机构内部也存在同样的影子网络。它是个数据迷宫。在这片网络里的情报进行交易的大多都是国安级别的高机密情报。不过,可疑的是,我们发现了一个无法回溯,也无法破解的安全屋。”

“请继续。”克劳德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下去。但一秒钟之后他改变了想法。“等一下。你该不会是说这个安全屋是AEON的吧?”

“安全屋在明网上有一个正向的输出,我们是顺着一组明网情报交易找到这个安全屋的。”

“使用明网交易?”克劳德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头。“直觉告诉我是陷阱。要么就是不重要的情报,或者是故布疑阵,想要误导追踪者。”

“你听说过自由同盟吗?”

“Z.A.F.T.那个?”参议员话题的转换在他看来稍有些突然,这让克劳德感到有些不满。

“不,M.C.F.T.,月面商业自由同盟。安全屋的设计者自称来自这个组织。”勃朗宁解释道。“这个组织我们完全没有听说过。我们只听说过月面商业联合,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

“有意思。你怀疑’种子’的情报来自宇宙?”克劳德恍然大悟。这就是参谋本部指名让他参与调查的缘故。克劳德出身宇宙的身份一直是地球出身者占多数的O.S.F.内部人员津津乐道的话题。

“奇怪的是,编码网址却绝对是地球的,我们定位到发出者是南美居民,是AEON公司股票持有者之一。”

“总之只有去了才知道了。”克劳德终于停止对帽子的虐待,让它从指缝间滑到座椅上。“行动安排呢?”

勃朗宁递给他一个公文包。克劳德掂了掂,很轻,是公司职员常用的折叠包。

“里面是你的身份和任务简报。以及你的入场信函。你的身份是乌佩萨拉大学的环境科学博士切默兰·美因。以北欧科学学会学者的身份入场。”

“很好,波兰语的克劳德·米尔先生。”克劳德看着身份简历笑了笑。“我得补习一下哪种语言呢?”

“我推荐你用北日尔曼语。”勃朗宁一本正经地建议道。“北欧人说自己的语言,不过这是官方用语的基础,你得自己加上一点英语腔调,毕竟你’出生’在伦敦。”说完,他径自笑了起来,对自己的幽默似乎很满意。

“单独行动?”

“你有两个同事。是你的老朋友。贝塔队的队长索姆·麦克米兰和副队长凯尼斯·谢林格。你的前辈和同级。”

“索姆?他和我调查同样的目标吗?参谋次官居然会同时调动两组情报员?”

“这我不方便探听。毕竟我现在已经不在参谋本部,只是顺路捎你一程。”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不过,这样的感觉到还是有些奇怪。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和他们两人一同行动能让我百分百投入自己的任务......我是去尽量收集情报的,不是吗?”

“我看你没必要盯在他们后面。如果他们有别的任务,就由他们去好了。”

克劳德微微点了点头。索姆那标志性的鹰钩鼻和有着一头漂亮茶色头发,风趣爽快的凯尼斯这两人的形象浮现在眼前。

“我想也是......这样对老朋友也不太好。抱歉,我感觉自己快被你害得职业病又要犯了。”

“我能理解。外勤人员留个心眼总是好事,你别放在心上。啊,对了。你的帽子得给我。”

参议员打断了克劳德的思绪。“你用不着它,但我相信你会用得着这个。”

勃朗宁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掏出一样东西。

“我想,你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托我送给你一件礼物。”

“我还真得感谢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为我准备了对付头发的帽子。”克劳德露出淡淡的苦笑,伸手接过勃朗宁递过来的帽子。“两边都有帽檐。”他低下头翻弄着这顶蓝灰色的帽子,灰色的双眼里闪着小孩子一样的光芒。“这帽子怎么戴?”

“别跟我装傻,这可是哈里森公司的猎鹿帽。年轻的克劳德·‘福尔摩斯’先生。”

克劳德以低着头闷声大笑这样的回应作为对参议员幽默感的赞赏。在注意到帽檐底缝着的一小片标签之后,他先是愣住几秒,然后暗自在心里露出略带无奈的笑意。

标签上写上了K.E.B.三个字母。

“好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

克劳德暗想着,把帽子戴上脑袋,想要试一试大小。却被帽子底的线头蹭到了后脑勺。他有些恼火地扯下帽子,却发现那不是线头,而是被卷成很细的纸条。“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么老套的方式……”他嘟囔着取出纸条,小心地用食指和大拇指夹起来,在手心里慢慢摊开。他凝视着这片纸条约有三分钟,然后仔细地把它卷起来,放到胸前的口袋里。挺起身体向舷窗外望去。

透过窗外的云层,隐约能看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沐浴在午间阳光中的绿色大地。克劳德却无意欣赏这美丽的风景。纸片上的话立刻抓住了他的大脑,让他不得不全速运转起自己的神经和脑细胞,思考起这趟迷雾重重的意外之旅背后的意义。

他抓起矮桌上的杯子,让早已冷却的苦涩液体润滑自己火热的脑部齿轮。

“代我向卡尔二十四世·古斯塔夫陛下问好/注意Adonis。K.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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