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七月十八日,北非当地时间,凌晨三时零七分。
亚丁宇宙港周边,霍尔多人造湾周边海域。
乔治·奥瓦尔舰长不得不依靠劲道浓烈的咖啡来驱散倦意。经过一个多星期的颠簸,“原核号”这艘不被地球重力喜爱的巨型战舰,终于在连续围着地球轨道绕了好几天的弯路之后,经由赤道航线跨过波涛汹涌的印度洋,一路依靠吸积海水的气垫推进方式,在这样一个月朗星疏的凌晨,蹒跚来到了位于北非亚丁湾周边的亚丁宇宙港。
不管怎么改良,宇宙战舰都不适合地球环境。奥瓦尔舰长终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不过,这并非意味着装置了悬浮机构的战舰无法自力在大气圈内航行。实际上,配备了最新型幻象化粒子悬浮系统的“原核号”由于力场富余而环绕于舰身形成的粒子空锥,理论计算上甚至能带给这艘巨舰在大气层内以零点八马赫撕开空气的高速。不过七月是印度洋和东太平洋的强季风季节,没理由冒险让本因在宇宙翱翔的战舰卷入地球天空的风暴之中。奥瓦尔舰长下令将船开到海面上,如同传统的海战船只一样,在远海绕开风浪,以曲折的航线向目的地前进。
这艘船虽然能在空中、海洋里航行,但它依然和地球环境格格不入。昨天下午,船舰逐渐接近大陆。这艘身长五百米有余,横幅也有一百多米的战舰在空中飘浮着越过充作引水舰的强袭登陆舰J.P.琼斯号时,相信登陆舰上的乘员也对此深有体会——它实在是太过于巨大了,以至于船上的乘员在“原核号”飘过的一瞬间,甚至有了“已经是夜晚了吗?”的错觉。
几乎遮挡住整个天空的巨大影子,在月光下勾勒出“原核号”那有着锤头鲨般怪异曲线的扁平身形。它不属于海洋,不属于天空,也不属于大地。它那剑山林立的炮塔,,三基线性弹射器,六台收纳式电磁弹射器和为了防止核弹袭击而特意加固过的重装甲就好像是被粗枝大叶的建筑师随意糊弄在一起的综合体——这是一座武装到牙齿的战斗要塞。自力场发生器喷出的粒子被填充到海水之中,随后被巨大的加速器吸进布置在战舰四角的悬浮装置内。磁场驱动经由粒子填充而晶格化的海水经过环流器,加速之后向外喷出。运用被称为“海水气垫”方式航行在宇宙港外海面上的“原核号”,或许只有和宇宙相似,宽广无边的海洋才能撑起那过分笨重的身躯。
舰桥的播报声响了起来。自内陆基地起飞的侦察机来迎接了。
现在,要在中子干扰的环境下展开常规遥感侦察简直是难于登天的事情。自旧世纪以来布置在地球同步轨道上的卫星、机载遥感雷达等需要长距离无线传通讯的装置在干扰器的作用下,要么成为不能正常运作的垃圾,要么已经改变了原来的用途。布置在地球轨道上,数量一度达到上千枚的对地观测卫星,除了少量坚强的卫星阵列接受着来自宇宙的维修而得以正常运作之外,大多的卫星都相继在连年的战乱中被破坏。
实际上,仅十几年前的尤里乌斯七号坠落事件,就将近地轨道上大约百分之八十三的卫星全部摧毁。就战后的轨道圈建设的观点来看,和旧世纪相比空荡荡的地球轨道在某种程度上也为移动船坞和轨道迎击舰队的布置——地球圈防卫外来入侵势力的“绝对防御线”之建设铺平了道路。这或许也算是无心插柳一般的因缘巧合。
值得欣喜的是,依赖光学观测的侦察机依旧坚挺地活动于历史的舞台。由于配合中子干扰器需求目视作战的ms的出现,运用在光学传感系统上的新技术得以不断优化,并最终反馈到战机这一大气圈内天空的王者们身上。由波谱公司研发的ER-74“大眼睛”高速长程侦察机就是地面作战的先锋。坐拥强大的突防能力和全高度适应的活动领域,似乎它惟一的缺点就是不能进行实时情报传输。在巡航过程中超过五马赫的运动速度多少弥补了这样的缺点,不过,这当然是建立在牺牲驾驶员适应性这一基础之上的无奈之举。
“回来啦……”“那不是大眼睛吗?好大的一架啊……”在管制组低声的惊呼声中,这架侦察机刚接近激光数据传输的有效范围,就迫不及待地将满肚子的光学摄影数据传送到位于“原核号”舰桥的作战指挥中心。
“最近的废物回收商可高兴了……”
金斯特·杰利尔德参谋次官用手指点着同步接受侦察机数据的阅读面板。“废物商工会的陆地维修船这几天一直沿着被击毁ms的路径在这里四处打转。简直和荒野的秃鹫没什么两样。”
看起来是沿着自海岸线延伸到内陆的十号洲际公路一带的航拍。由于北非商联和穆斯林评议会联合政府正在进行空中航线的管制,这样的侦察工作也只有兼具超音速突防和高空高精度航拍功能的“大眼睛”能够胜任了。即便如此,这样的工作依然充满了危险。“冒着外交纠纷的风险送来的情报吗……”参谋次官双手交错放在膝盖上。朝坐在一旁的史托克·卢修斯少将投去目光。“这会是当地军阀之间的火并吗?”联想到近日北非境内一连串的军阀清扫工作,他不自主地联想到当地频繁的军事纷争。
“只是非洲军阀之间的战争游戏的话,并没有什么情报价值……”卢修斯少将否认了参谋次官的观点。
航拍的照片大多是被击毁的ms。就数量而言大概有一个中队的规模,三三两两地分布在亚丁宇宙港附近。ms的编成也异常混杂。从最老式的“金恩”到民用型的“雷斯塔”都有。
“这些ms都是集中在宇宙港附近的平原上被击毁的。”卢修斯伸手放大面前阅读面板上的影像。“看起来就好像是要接近宇宙港,中途被什么东西击毁了一样。”
“果然,传言是真的吗……”
“什么传言?”
“北非和某个组织签订了国防协议的传言。”金斯特说,“一家配合北非政府军队,以武力维持地区稳定的秩序维持公司。听起来有些不合常理,但仔细一想,这地区的恐怖分子、军阀和雇佣兵组织的混战一直是不安的根源。达喀尔事件发生之后,联合政府想要发动反恐战争也在情理之中。”
“杀死了那个军阀头目的也是这个组织?”卢修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没有一个系统的武力组织能和国家机器抗衡。我宁愿认为这是北非政府军所为。”
“北非政府内也有支持原教旨主义的极端派别存在。和奥马哈那个毒品大亨有权钱交易的官员也不少。单纯为了动用政府军,对于现在的北非政府来说,会不会显得过于冒进了一点……”
“等等……这是什么?”
卢修斯少将打断了参谋次官的评论。他从阅读器里锁定了一组照片。
距离镜头太远,应该只是侦察机全方位扫视的时候抓拍到的一张照片。但那锋利的轮廓依然在天空中清晰可辨。对焦不怎么充分,在高速摄影的过程中只有少数几张照片里有它的身影。能够推测出它似乎发现了侦察机,在镜头扫到自己的时候进行了加速。其中一张照片中,它喷射出青色的火焰,之后的几张就只能看到它在天空中留下的残影。
那是一架白色的战机。
II.
七月十八日,格林尼治时间,上午九时零二分。
环日轨道,地-日拉格朗日一点周边宙域。
人类不断地在创造奇迹。雷克斯·德·拉尔夫望着舷窗外银色的平原在心中感慨。他第一次对从前由衷赞美过的埃及金字塔有了一丝鄙夷的态度。在过去的七十年间,人类用自己的双手所创造的工业奇迹,任意一个都比古代所谓“奇迹”的建筑更加宏伟壮观。“如果那些石块堆砌的堡垒能叫做奇迹的话,那么当今人类那伟大的工程,足以称得上是’神迹’了吧。”更何况,无数这样的神迹,是在空无一物的宇宙空间,靠着无数志士仁人的智慧、汗水、鲜血乃至生命凝结而成的创世工程。“集合了半数世界的力量,在短短十七年间建成了从地球通向宇宙的巨塔;在没有水、空气和大地的宇宙空间,硬是凭空建造出海洋、大地与天空。和轨道电梯、殖民卫星、行星基地这样的工程相比,这些悬浮在地日轨道上小小的镜片,恐怕连微尘都不如。”
这片银色的大地是一片七点二万平方公里的镜面。同样的镜面在拉格朗日三点、四点和五点各有一个。镜片的名字是“阿波罗三号”。就卫星而言,它的规模应当是数一数二的庞大了。
柯尼利厄斯级运输舰“天狼星号”驰骋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银色旷野之上。“天狼星号”的倒影紧紧地伴随着自己,除此之外,这片天际一无所有。“阿波罗三号”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显示不出一点弧度。这巨大的镜片组遮盖了星空,放眼望去一切仅由镜面和镜面之间连接的经纬线组成,这是唯一能够让他感受到距离变化的参照物。
银色的原野上有无数机械在奔驰着。只有接近到目视距离,这些机械才逐渐显现出它们的身影。那是无人工作机。在七万平方公里的镜面原野上,共有二百八十台这样的无人工作机日夜奔波着。它们负责监视上万个镜面的连接点,同时负责镜面的清扫和替换工作。控制着这些工作机的大脑是八个小型的空间站,它们负责监视整个镜面的应力受限点,同时负责针对太阳散发的光压和太阳风进行轨道修正。
距离“阿波罗三号”三千公里的远处,环绕着十二颗大功率激光发射卫星构成的能量中转阵列。它们在拉格朗日一点的共振轨道上起伏着,通过主控制站的电脑改变接受和发送装置的位置。它们发射的高能激光可以绕过地-月拉格朗日三点的大西洋联邦宇宙司令部所管辖的宙域。当然,没有任何飞行器会试图经过激光预计通过的航线。每一束激光都蕴含着自这面镜片上收集的,来自太阳的强大能量,即使是远远地绕过那段管状的宙域,也能感受到能量向外喷射的波动。这些激光能够在瞬间将微行星烧成灰烬。它们会以势不可挡的强大力量穿过空间,同地-日拉格朗日四点、五点的“阿波罗一号”、“阿波罗二号”的能量光束汇合,再由中转站转移到地球轨道上的发电卫星,经由地球轨道上的卫星,以无线输电的方式输送到北半球大陆上的各个接受站点。
北非最大的太阳能供给企业“莫甘实业”就是依靠这样巨大的工程,成功垄断了北半球的太阳能电力供应。如今,这份能源巨矿将分出三分之一,转交给来自南美的公司“维特·特斯拉工业”,将太阳的恩惠播撒到南半球。
“真是的,转接仪式至于需要准备ms吗?”
负责卫星转交仪式的北非礼仪舰里传来卫星管理主任的抱怨。他似乎是透过监视器看到了伴随着“天狼星号”周围的几个黑点。就算是灵敏的光学监测系统,也看不出那飞行着的物体究竟是何方神圣。它们不反光,热能反应也不高。浑身像是包裹着某种布料,只有在通过镜面的时候才能通过倒影少许看清它们那有些古怪的身躯。管理主任充分地调动了自己的想象力,才猜想这三只飞翔的物体大概是ms一类的兵器。
“这是TASKER来的安保部队。发生了达喀尔那样的事件,对于潜在的破坏分子可不能掉以轻心。”
雷克斯在舰桥上回答道。他的回答只换来管理主任“恐怕是多此一举吧。”的回应。主任的话不无道理。这里是距离地球一百五十万公里的遥远边界,远离地球圈,附近也没有像样的军事基地。更何况,卫星本体掩藏在强烈的凌日干扰之中,和卫星之间的遥感通讯环境相当差。如果是从地月系统的殖民卫星派出干扰的部队,连长距离联络都是让人头痛不已的难题。
“真美丽啊,像不像漂浮在宇宙的冰湖?”
“如果它的反射率低一点,看起来会更像。这是当然的事情。镜面的镀层是可以改变反射率的吸收膜,现在恐怕正在进行航道照准,所以将用于吸收能量的镀层转换为全反射的镀层了吧。”
“你真没情调。”雷克斯小声抱怨道。他旋即坐回舰长席,转头看了一眼身旁有着茶色头发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名字是寇特尼·歇洛尼姆斯,时年三十四岁。在已有七十高龄的雷克斯眼里当然还只能算是一个小孩子。不过生于宇宙世纪一十八年的雷克斯,却是个后天接受了端粒强化的试验者,并预期自己能够像广告宣传的那样活过两个世纪的时光。那么区区七十年的人生经历,和今后将要经历的一百三十年时光相比,也不过是单纯而富有生命力的青年时光而已。“今天还是非常精神呢,拉尔夫老爷爷。”
“哼,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还年轻得很呢!”雷克斯嘴上毫不留情。他把左手搭在右手手背,抚摸了一下他中指指节上的幸运指环。这个内置了微型激光器的指环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生命,让他一路平安地度过七十年崎岖的时光。他曾用这个小家伙在达喀尔击倒了两名刺客,当然,他不介意再用它多打倒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穆斯林评议会中有部分信奉原教旨主义的死硬派分子,我想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在达喀尔发生的恐怖袭击事件,相信也有这样的势力在背后支持和指使才对。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虽然你的脸色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麻烦你解开手枪的保险吧。”
寇特尼笑了笑。“我想拉尔夫先生应该不会没有将这座卫星转化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潜在威胁考虑在内吧。”
“光是扔下地表就足够让人感到恐惧的大家伙。我怎么可能想不到有人会打这个卫星的算盘呢?”
“所以才派出了TASKER的部队来护送,是这么回事吧?”
“是的。不过,最好的防护应该是情报上的隐蔽。但如果有人出卖了我们,那就没有办法了。”
雷克斯已经特地要求莫甘实业的拥有者伽麦尔不要参加转接仪式,涉及的人员也尽量减少,希望做到不引人注意的程度。不过,他也知道看似空无一物的宇宙空间,实际上遍布着地下情报组织的眼线。因此他也不得不做好战斗的准备。尽管从概率上来说,有大军来骚扰的巧合恐怕没那么容易出现。
“如果敌人想要从外部强攻的话,那么就交给他们来对付。我担心的是面对面的刺客。不过有你在,我还是相当放心的。”他露出安心的笑容,看着银白色的大地在面前一点点地扩大。
……
“不好!幻象化粒子监测器有反应!”
“青(Indigo)53 Mark 32 Bravo距离三千!”
“居然躲这么远?”雷克斯用力一蹬舰长席的扶手,飞扑到前方的管制台。“搭载幻象化粒子匿踪机构的战舰吗……如果不是新型舰的话,是联合军的葛帝·露级战舰?”
中子干扰的强度逐渐上升。看来是远距离的战舰指向性地向这片宙域释放了中子干扰素。耳机里来自“阿波罗三号”卫星管制塔的呼叫在电磁风暴之中显得忽远忽近。
“不,这种感觉……是加装了行星推进器和匿踪装置的运输舰!”连续踢动舰桥的墙壁,寇特尼飘到雷克斯的身边,点开了热能追踪系统的显示屏。
似乎早就了解自己被察觉的事实。远方有着匿踪装置反应的物体并没有逃离或是解除匿踪系统,从虚空中喷薄而出的闪光尾焰昭示着强力推进装置的全速运转。
“果然有敌人朝着这个方向来了!”管制塔传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卫星周围只有不到两个中队的民用ms,紧急换装成战斗装备已经来不及了。
从虚空之中腾起数十道长长的光迹。寇特尼很清楚,那是长距离飞行甲板的喷射光。可以看出,远道而来的敌人并不希望自己的舰炮对“阿波罗三号”造成任何损伤,而是从遥远的地方放出乘坐着长距离加速装置的ms,试图强行夺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宇宙战的卫星基地。
银色的平原清晰地倒映出远方划过星空的航迹。密密麻麻的轨迹在短短一分钟内就布满了天顶。
“一共……一共四个大队,总计四十八架ms!”
“天狼星号”和“迦太基号”的舰桥都捕捉到了向着卫星移动的大军。
这时,盘旋在“天狼星”号周围的一架机体,从裹紧怪异身躯的斗篷里向天顶方向伸出了两柄长长的枪管。
它毫不犹豫地开火了。
两条极细的青白色粒子束瞬间撕裂了沉寂的星空。炮口因为喷射粒子束而溢出的白光在镜面上发生了反射,耀眼的辉光晃得“迦太基”舰桥上的乘员头晕眼花。
当他们还在揉着被光芒刺痛的双眼,一边抹着不自主流出的眼泪一边缓过气来的时候,距离卫星两千个单位的虚空中喷发出绚丽的火球。那是藏匿在彼处的运输舰动力炉被刺穿后的绝望哀嚎。火光先是向内因负压而收缩,随即从两个硬币大小的白热孔眼里爆发出剧烈的闪光和热量。运输舰在几秒之间被自身创造的火球吞没,被炙热如同太阳的火光蒸发得无影无踪。
运输舰的爆炸光被镜面反射,银色的原野上立刻升起了一枚小小的太阳。
已经接近“阿波罗三号”的几架机体被突然的爆炸吓得掉头就跑。可当他们用好几十秒的时间,反应过来一个可悲的事实:“他们已经无家可归”的时候,四十多架ms便蝗虫一般一齐狂怒地扑向卫星,似乎想要撕烂这宏伟的宇宙冰湖,以报一箭之仇。
“数量太多了!这样下去是没有胜算的!”寇特尼不甘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雷克斯。“撤退吧,三架ms,不管再强都没法歼灭四个大队的ms。”
“我信任TASKER。”
“拉尔夫先生!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寇特尼。我听说你是ms开发部门出身,是这样吗?”
在寇特尼看来,这个老家伙的语气冷静得有些超乎常理。他顿时感到一股怒气冲上脑门。“你疯了吗?”这句话已经被提到了嗓子眼。好在雷克斯提了个古怪的问题,想要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的念头稍稍浇熄了他因为雷克斯的顽固而燃起的无名火。“是又怎么样?”他有些好气又好笑地回答。“就算是知道那些ms所有的弱点,也没办法改变数量上的优势。再说了,尸装短剑、烈焰老虎还有不同装备的扎古、温达姆。就实力而言也并不算差。这么参差不齐的装备一定是宇宙海盗,但你可别忘了群鼠噬猫的故事……”
“我也是ms开发出身。我对们开发的ms有着无比的信任。相信你也一定会信任自己亲手调试的ms吧,年轻人?几时我的ms变成小猫咪了?我的ms是狮子!不管来多少只老鼠,都没办法啃掉狮子的鬃毛,更何况是三只狮子!”
雷克斯淡淡地笑了笑,坐回舰长席。
“抱歉说话有些夸张。除了信任他们,就只有败北和亡命于距离地球百万公里远的太空了。而且,如果他们胜利了,我们不仅会亡命于此,这座卫星也会失去存在的意义,更有可能变成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亡命之徒如果没有道德观念,会用它做出什么事情来呢?我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我很害怕。没有道德观念的潜在敌人只有被消灭的下场,对我来讲,这是没有办法,无可争议的事实。”
雷克斯凝视着寇特尼灰绿色的瞳孔。
“而且,我还再想活两个世纪呐!”
……
三架ms浑身上下都裹着不反光的黑色斗篷。几乎溶进了无边的星空之中。目视作战反而有困难,依靠热能感应也似乎不太凑效。
有七、八架尸装短剑尝试着组成了包围阵型,毫无顾忌地向其中一架机体倾泻光束的豪雨。让驾驶员们惊恐的是,这架机体不仅在光束织成的大网中显得毫不费力地闪挪腾移,击打在那黑色身躯上的光束也只是化作烟雾,在低温的宇宙空间很快凝结成霜气散去。
“那是什么玩意!光束直接被蒸发了吗?”“那是抗光束斗篷!”无线电里有稍微懂行一点的机师吼叫着。“用实弹试试看……”
被恐惧俯身的几架机体依然毫不留情地使用更大威力的光束武器猛攻。这架机体似乎厌烦了无尽的闪避,也可能是看到对方盲目的射击恐怕会击中“阿波罗三号”的镜面。它开始进行有力的反击。
这架机体挂在斗篷外面的是两个圆环,扇形的叠层肩胛从斗篷里露了出来,那是好似飞弹夹仓的发射口。黑色的机体从里面发射出数个小圆环。圆环的外围似乎有着回旋镖一样的光束抑制场,机体通过控制抑制场来操控圆环移动。
有三架反应迟钝的烈焰老虎立刻被这些有着锋利边缘的圆环撕成了碎片。在它们后面的机体则被另外几只圆环套住了身体。这些圆环突然向四周展开,很快就像有吸引力一样将两架尸装短剑紧紧锁在环里。黑色的机体没有理会这两架被网中的猎物,继续用猛烈的飞轮之舞屠杀其他的机体——因为被网中的机体已经丧失了抵抗的能力。被紧紧环住身躯的ms在几秒钟之后就遭受了圆环释放的强烈电磁冲击,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废铁。
大群的支援部队被自己死去的队友所吸引,依靠数量的优势猛扑向落单的黑色ms。这架ms看起来只是稍微大了一号,和另外两架没什么不同。经过军事化改装的雷斯塔仗着自己有新型的光束盾,直接拔出光束剑直取“披风ms”的胸口。
从斗篷里再次伸出了一只长长的炮管。它无声地怒吼着。雷斯塔对这样细细的一道光束毫不在意,因为光束盾牌能够挡下比这强大得多的光束攻击。
可是这架ms所放射的光束直接刺穿了以最大功率开放的光束盾牌,在雷斯塔的身躯上留下一个硬币大小的洞口,然后穿体而过,将后面的一架温达姆也用光束串成一串。
就在这两架可怜ms化作烟尘的同时,三架尸装短剑仰仗着强大的机动性已经突击到接近战的距离。这两位同伴为他们换取了接近的时间。它们朝着黑色机体的后背猛攻过去。同时远处的十几台机体正依靠着人海战术向它发动暴风雨般的炮击。
黑色斗篷裹身的ms依然不慌不忙。它持续着正面用双枪快速射击击倒来犯之敌的同时,从后背伸出了同样的长枪——这一次是扩散化的光束!妄图接近它的敌人很快就被灼烧殆尽。与此同时,它召回了在别处疯狂飞舞,夺人性命的飞轮,集中在自己身旁的空间中。
当第二轮齐射来到时,它的对手见识到了平生最为奇特的一幕:这些飞轮扩张开来,就好像要再把敌机套进去那样。不过它们却没有移动,而是让光束从其中穿过——不!光束被扭曲了!经过一个环被折射到另一个环,再从那个环中回射向自己!——还有更绝的!一些无法用两个环覆盖的空间里,光束通过环的瞬间被衰减成威力极小的粒子束,在黑色斗篷上消失干净;一些有更大空间的地方,光束被层层加速,最后形成巨大的光柱,将沿途的敌人依次吞噬进自己所发射的死亡之中……
“真是热烈的欢迎舞会呐~”
菲斯特莉卡·诺伊卡舔了舔嘴唇,兴奋地活动了一下肩膀。九号机ZGTX-009“阿努比斯神”(Anubis)(1)已经连续击倒了两位数的敌人,并且依靠折射环战斗得游刃有余。
他们所搭乘的机体是维特·特斯拉公司提案、造船工业局和统和设计局联合设计的对大队压制型ms。据说每架机体都是由埃及神话中的“九柱神”命名。“这名字光是听起来比较厉害,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统和设计局对这样奇怪的问题却有着一本正经的回答:“因为次世代机体的开发计划用上了ENNEAD(九柱神计划)作为开发代号,那成机当然就得用神的名字来命名了。”
菲斯特驾驶的机体编号为八号,名为“托特神”(Thoth)。另外一架机体的编号是七号,名字是“克努姆神”(Khnum),此刻正在用自斗篷缝隙放射而出的全身光束剑展现技压射击武器的极近距离白刃战。菲斯特操纵机体躲开敌军的连续射击,让机体的一只手从斗篷下面伸出来。
“仔细一看才四十八架机体,数量未免太少了!”
后面穷追不舍的一架机体登时四分五裂。机体没有爆炸,只是如同被无形的刀刃切割一般,化作了整齐的方块。有一些敌机想要向镜面附近的母舰发动攻击,却被“阿努比斯神”凌厉的光束攻击而击退,随后被紧接而来的“克努姆神”连续的斩击所粉碎。
“别小看我,我也是穿着红衣的精英啊!”
“托特神”抬手迅猛地一挥,远处的三架机体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立刻化作冰冷的碎块,在宇宙空间孤寂地漂浮着。
战斗在六分钟内结束了。
四十八架机体被破坏了三十九架,侥幸仅是被重创的九架如果是在近地轨道,或许还有生还的机会,但在原理地球圈的太阳轨道上,只落得成为漂浮棺材的悲惨下场。
寇特尼用了好长时间才从战斗结束之后的恍惚中恢复过来。
“机灵点!交接仪式过程中要是有面对面攻击,想要刺杀我们的人就惨了!”雷克斯使劲地摇着他的肩膀。“别忘了你还得保护我这个老头子呢!”
“那是什么东西?”寇特尼手指着舷窗外飘荡着的三只黑色机体,好像那是会吃人的幽灵。“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把三舰联盟请过来了?”
“三舰联盟”已经成了压倒性力量的代名词——简直是给人感到一种威压的感觉,巨大的压力之墙推向寇特尼,让坐在舰桥里的他也不由的感到心里一阵恶寒。
那种一骑当千还游刃有余的气势,简直是要再现“弥赛亚攻防战”里那架传说中的“自由”一样,以压倒性的机动性和反应速度,仅仅凭借着那样的一架机体,就牵制住了zaft的两架超级王牌。给地球联合、奥布联军针对第一主中继站的攻击争取了时间、创造了机会,从而将战局推向令反命运计划联军有利的情况。
那时,寇特尼·歇洛尼姆斯,一位不愿投入战争的测试驾驶员,就在闪光的月面宙域,看到了那样传奇的机体轻易地撕开了弥赛亚要塞纵横的火力网,在zaft防卫舰队的包围的上空洞开了一个大口子。那种从心里感到震撼的威压感,他似乎又再次在这几架机体上看到了。让人怀疑里面驾驶员身份,也让人对这样在大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单机感到了自然而然的退缩。在这个时代,如果有哪架机体敢这样单独撕开如同舰队齐射般的火力网,那它只能属于“三舰联盟”的“正义”与“自由”。他们已经成为了战场上不败的传说。
“你在想些什么?寇特尼。”雷克斯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只是对手太弱了而已。我想,如果是传说中的那些ms过来的话,说不定战斗在一瞬间就结束了。宇宙海盗使用的是旧型号的改装机,数量再多,面对第三世代新开发的机体也占不到半点的优势。你需要信任这些新型的ms……再说了,这些机体完全就是为了大量减少量产机数量,为更强的机体和超级王牌机体单独决战创造条件而被制造出来的对大队压制机体,武装和性能都是为了和大数量的ms进行战斗而特意强化过。”
“你们公司……为什么会造出这些东西?连我这个测试驾驶员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这是次世代量产机的先行试验版本,属于测试中的样机。说实话,我也是头一次看见这些机体的真正实力。”
“次世代量产?你是说……这些怪物会被量产?每一架机体都有那样的强大战斗力?”
“只是有这样的想法而已。”雷克斯像是要抹去寇特尼的胡思乱想一样在他眼前频频摆手。“它们真的太贵了,能制造三架就差不多了。当然,如果能量产一架的话,我还想请你做它的测试机师呢。”
“过强的力量会引发争端……”寇特尼的脑袋中冒出了这样一句话。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一样,雷克斯继续说:“你往好的一面想一想吧。这样,我们就能少造点机体,多造一点实用的玩意了。这是一次结束的买卖,它们能大幅减少安保部队的军需,你也不希望看见安保部队带着几个中队的ms出去晃悠吧……”寇特尼无言地点点头,望向依旧宁静的镜面原野——“天狼星号”那崭新的身躯在上面映照出优美的倒影。
“有些情报贩子还躲在世界阴暗的角落胡作非为呐……”雷克斯咳嗽了一声,平静的语气如同对菜单上的价目有些许不满一样。“年轻人,这绝对不是巧合。我们的情报似乎被泄漏了。”
“那么……”
“宇宙海盗究竟会不会总是前来骚扰呢?我想他们经历了如此惨痛的失败,应该是不会再来了吧。可是,我们没办法把这些强大的ms一直留在这个遥远的孤岛,他们还有别的任务要完成……宇宙海盗不是些吃素的家伙,他们居然胆敢向拉格朗日一点宇宙港’不落之星’发动攻击……”
雷克斯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审视着这即将属于自己的宙域。
“为了南美能够得到廉价电力的恩惠,是时候该拿出点像样的行动出来了。”
III.
七月十七日,斯堪的纳维亚王国当地时间,二十三时二十一分。奥森塔姆酒店。
七分钟!整整七分钟!
克劳德一脚踢开电动计程车的车门。这段不到一公里的路,开计程车居然还花了七分钟!他丝毫没有理会驾驶座上电子计程器用那毫无抑扬顿挫的合成音讨要车费的烦人声响,几乎是脚不点地地冲向奥森塔姆酒店的大门。
凯尼斯匆忙地从口袋里掏出卷成一团的纸币,一边紧盯着克劳德逐渐淹没在夜色中的背影,一边忙不迭地把一沓皱巴巴的零钱喂进计程车那贪得无厌的大嘴里。表面被揉得充满折痕的纸币让计程车的点钞机构很不满意,于是它不断地将塞进去的钱傲慢地吐出来。凯尼斯不得不放下一直让别人负责机械整备的架子,老老实实地伺候起这台他似乎生来就无比鄙视的“低等机械”。“该死的!你这家伙比战斗机还难服侍!”可如果不老实把钱放进去,这东西不仅会叫个没完,说不定还会引来周围的警察。于是他虽然口中骂骂咧咧,但依然恭恭敬敬地用力抹平纸币上的皱纹,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计程器那好似弗兰肯思坦的怪物一般抿成一条黑线的刁蛮嘴巴。
他花了近两分钟才让这台车子乖乖地接受了身上为数不多的零钞,然后他结结实实地给了车门一记后旋踢,这才解了他满腔的怒气。“这家伙怎么没有体力白痴的属性?跑得比山羊还快……”克劳德似乎早就冲进了酒店的大门,他暗暗地在心中抱怨这个没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同伴,把上了膛的贝林特77型手枪塞进后腰带里,紧跟着克劳德的步伐快步小跑进酒店的大堂。
很显然是出事了。光是楼道里就聚满了快一个中队的警察。“我是联合国的秘密工作者……”“请不要把恐慌扩大…专心负责安保工作,紧急管理的事项移交给我们就可以……”小心地拽过把守着电梯门的警官肩膀,一边时刻提防着周围人的眼光,不引人注目地将胸前口袋里的黑色军官证露出纹有联合国银色地球仪徽章的一角。克劳德压低嗓门,用联合国的办公用语一路冲破了门口站着的官员和过来拦路的保安员。急匆匆地穿过酒店楼道那悠长的木雕走廊。一路上不知道撞过多少因为骚乱而设置的关卡。后面紧跟而来的安保人员面面相觑,机灵点的警官向他透来怀疑的眼神,拨通克劳德用蝇头小字写在证件背面的一串号码。克劳德不得不等到他听完联合国特勤局那冗长的自动转接介绍,才能在面前这位四十出头,修着小胡子的瑞典警官将信将疑地点头默许之后继续向前走。
“美因先生。”警官的标准北欧语带着浓重的韦姆兰口音,鼻子好像因为紧张而红彤彤发亮。“平时很难在这里看到联合国的办公人员,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斯堪的纳维亚王国是签署了北欧理事会和联合国的合作协议的,很抱歉不能透露正在进行调查的案件细节。按照保密章程,我的身份也请你保密。”
“嗯嗯,我也有朋友是刑警,这点我知道…”他的脸因为窘迫而微微抽搐起来,“
可是报警里提到的是事故。你也看到门外的消防员了?如果你不来的话我还以为是哪个燃气管炸了,你们这些人一来事情不就变得麻烦了……”
“真希望是我白跑一趟。你知道出事的房间在几楼吗?”这家伙明显是在套自己的话,真该死。克劳德急着想摆脱这个顶着一级警官肩章的老油条。右手上的老茧足以暴露这个人常年持枪的事实,他问话时紧紧盯着自己的瞳孔,生怕漏过一丝有价值情报的蛛丝马迹。楼道里弥漫着紧张和排外的气氛,让克劳德直觉性地拿出掩护用的特勤身份做挡箭牌。但他从心底里反感执行任务时和当地的警员打交道,更别提面前是一个常年执外勤的刑警了。
“302室,我劝你穿上防护服进去,那里工作的刑警看到没穿防护服的不管是谁都会给撵出去。”警官灰蓝色的眼底闪过默许的表情,抬了抬下巴,随后就被随着一旁奔来的警员到楼下去了。
窗外闪过吸顶灯的闪光。克劳德暗自庆幸。他还有时间看一眼现场。
“简直是情报部门的耻辱!”
索姆·麦克米兰藏在墨镜下的双眼从那标志性的鹰钩鼻后面喷出火来。“老技巧总是那么好用!而且这老掉牙的酒店还不装上监控摄像器!”
克劳德用力地摇了摇头。“看来我这几天是被一个专收科学家性命的死神盯上了。”
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血腥气和火药味。这是一个一面开窗的商务房,书桌虽然正对着窗户,但从椅子摆放的角度来看,住户似乎是想要背靠着窗户写字。桌子上的台灯被掀飞,滚倒左手边的地上,玻璃渣滚了一地。玻璃桌子的右手边满是裂纹,扩散状的黑痕一直抓到右面的墙上,把墙纸烧出无数的洞。那具可怜人的尸体倒在桌子后面,左半边脑袋被炸得粉碎。脑瓜里的东西涂了一地。虽然更加倒胃口的景象克劳德已经见过不少,但他依然感到刚喝下去的咖啡在胃里翻滚。
“好家伙……”
“多经典的杀人方法。”索姆叹了口气。
“压力遥控引信。”克劳德伸出戴了手套的手抚摸了一下被炸碎成数块的复古电话座机。将焦黑的粉末在手指间揉搓着。“引信埋在话筒和台座架接触的把手里,提起电话,压在台座架上的压力减小,连带着就拉动了引信,这个时候整个装置就上膛了。只要让电流通过电话线触发听筒里的雷管,延迟几秒在听筒附近爆炸。是重视威力,一击致命的装药。你看,爆痕一直冲到那边的墙上。”他小心地吹去右手食指上的灰烬,那是混杂了塑胶和金属碎屑的爆炸残留。“很复杂的结构,没有相当的设计功底是装不成这个玩具的。”
“据说很久以前存在的情报机构摩萨德最爱用遥控炸弹。”索姆解嘲一般地干笑了一声。
“嗯…这间房间的主人进门,听到铃声响就去接电话,然后死在遥控爆炸之下……”克劳德站起身,朝窗户边看了看。窗玻璃似乎被爆炸的爆风震碎了。“没拉窗帘……”
“这间房间的主人叫蒙特·斯特林。昨天夜里注册这间房间。他是欧洲化学科学院的一名研究员,到这来参加环境峰会的。”
“研究什么?”
“生物工程。”
几许不安掠过了克劳德的脸。他站起身,盯着窗外警灯闪烁的街道。
“化学家参与什么生物工程?”
“这年头还有什么值得研究的生物工程?该死的基因呗!”
克劳德没有说话。他开始在房间里缓慢地来回走动起来,嘴巴里嘶嘶地抽着凉气。
床仔细整理过,是服务生干的。漂亮的打扫,再显然不过了。他的包放在门边……
灰尘,灰尘是最好的伙伴。克劳德却有些感到浑身没有力气。该死的,这家旅店以服务细致入微而出名,房间每天都会被仔细打扫,不可能有层积多时的灰尘来揭示犯罪者所炮制的魔法的奥秘。
除非是连细致入微的服务生也会遗漏的地方。克劳德走近大开的窗口。北欧夏季的夜风吹在身上很凉,那是因为他额头渗出汗滴的结果。不错!他几乎要好好赞赏一下谋杀者了!
“窗玻璃是新的。”克劳德从破开的窗口缩回脑袋。“有人很聪明地把灰尘均匀地吹开来了。这是个细致的活计,估计是用上了摄影爱好者用来清洁镜片的吹管。不过,这是向两边拉开的窗户,灰尘应该是集中在两个边角才对……这是为什么?”
他向窗外望去。卡拉维根大道对面是另一家旅馆。那家旅馆的一间房间正对着这间屋子,同一层的住户听到警笛声,都拉开窗帘凑起热闹。斯堪的纳维亚王国是不常听到警笛声的。
克劳德吐了一下舌头。一瞬间有了想拉下窗帘的冲动。
“我的天哪!”
“凯尼斯?”
“这是什么情况?”凯尼斯大叫起来,他惊得差点把手枪**。
“把门口那个包拿走,检查一下里面有什么。”克劳德头也不回,这一句话立刻封住了凯尼斯的嘴巴,他老老实实地拎起门边那个可怜人的公文包,开始动手翻东西。
斯特林昨天住下,今天早上出去。再回来就死了。刚死亡不久。对,不会超过二十分钟,连血浆都没干。他出去这么长时间,到什么地方去了呢……科学家,研究基因工程……这年头死亡率最高的工程。这种人被反调整者组织盯上绝对不奇怪。制造炸弹的手法相当专业,这家伙是惹上了哪门子仇家?
“具体的细节就交给专业的刑侦人士处理吧。”索姆抬起手看了看表。“是谁打的电话,反向追查能查得出来。在炸弹上作手脚的人检查一下房间也能找到线索。按照死者被刺杀的时间来看,这个炸弹应该是最近才安放在上面的,杀手留下的痕迹也应该比较新鲜才对。”
“的确。不过,如果真能找到明显的线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克劳德摇了摇头。“我担心那是个陷阱。”
看到索姆露出无比疑惑的表情,他立刻解释道。“精致的服务能为他们抹去自己的踪迹。他们不是乘着受害者出门的时候做的手脚,而是早就在电话上下了手。这样,即使一个训练有素的刑侦人员,也不能很快找出他们想要的痕迹了。这家旅馆向来以尊重顾客隐私著称,连安全监控器都没有安装。再者,这家旅馆的服务相当细致,一间屋子住过多少不同的人?这间房间又被仔细地打扫过多少次?这样,留下的痕迹不仅会难查,而且嫌疑者会无比之多。如果杀手想到了这一点,特意把刑侦者的心理和常用惯例考虑在方案里,他们对此而作的伪装会让侦查的结果非常让人失望。”克劳德有些不甘地叹了口气。“如果他们下手的时间早到所有痕迹都已经被时间冲淡……”
“这是没道理的事情!”索姆有些反感地打断了克劳德。“你太低估侦查人员的能力了。即使是魔法也会留下痕迹,更何况只是人造的障眼法。而且,如果杀手很早就在电话上下手,那不是非常容易误伤无辜吗?他怎么保证能够实实在在地把想要的目标消灭掉呢?这样子的方法也太不考虑成本了……”
“所有针对特定目标的炸弹都有一个专门的触发锁。不管是想要炸掉大楼的恐怖分子,还是只是想制造一个爆破小物品的低威力炸弹,为了以防万一,都会有一个安全保险。对于这个装置来说,因为即使知道目标在这个房间内,也不一定是他来听电话。我猜想这个触发锁最可能的方式是声控触发,只有通过话筒的特定电流变化才能触发炸弹,不是目标的话是触发不了这个炸弹的。这样杀手就非常省力了。他们就是在电话上做个手脚,然后都不用找人盯着目标,只要静观其变摘下丰收的果实即可。如果要做到不留痕迹,应该尽可能减少潜在出差错的环节。如果留下盯梢的人员,反而会招人怀疑。联合国的特勤部门最近非常勤快,我想没有哪个理智的杀手想要特地去触这个霉头。”
“那么电话呢?”
“一样的问题。当然即使换作我是侦查人员,的确也会首先追查那致命电话的来源。最有可能的电话来源是公用电话,因为庞大的人数所带来的不确定性胜过能被轻易破解的加密程序。可站在凶手的角度上,如果让我来选,肯定会选一个监视器监控不到的公用电话。在他死亡之前的这段时间内,偌大的斯堪的纳维亚王国不知道有多少个电话可以完成这样的使命(2),用这样子的方法耗尽警方的精力,当这个案子还理不顺的时候,下一个案子就接踵而来了……”
“听起来和你跟我讲过的那个科学家一样的死法。最后都查无对证。我真希望这里的刑警稍微留点神,因为这样解释起来,杀手实在是太邪门了。”索姆有些反感地撇撇嘴。
“克劳德,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凯尼斯从公文包的夹层里翻出来一张裁剪整齐的名片递给克劳德。
“Hæc est maledictio——Edwards Ivans.”
“真给你说中了。”克劳德把名片递给索姆。埃文斯那焦黑,风干的尸体又在他的眼前晃悠起来。
“’这是诅咒——爱德华兹·埃文斯’?什么玩意!装神弄鬼也要有个限度。”索姆暗骂一声。“一定是有人盗用了这个人的名字,顶着死者的身份为非作歹……”
“看够了?”
刚才的警官靠在门口朝他们打招呼。
“你看到的东西我们都看到了。”
警官露出轻蔑的笑容。“一个小炸弹客的恶作剧而已,不出四十八个小时,皇家警察就能把这个人从他的狗窝里刨出来。”
“这句话你自己都不信。”克劳德回过头。“你早就把这里能检查的角落一个不落地盘查过了,不是吗?我没听说刑侦进行时或是进行前有警官能让不相干的外人去看现场,即使那个人是总统也不例外。”
听到这话的警官颤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想做一个赞许的微笑,又立刻换成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如果调查的结果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蹩脚炸弹客的话,那我还真该谢谢上天所赐的好运。这可是实话,”
他旋即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美因先生,我看过报纸。”
“哦?”
“想杀科学家的组织多了去了。前几天死了好几个科学家。全世界的警力都忙个不停。”警官冷笑了几声。“你是来调查这些谋杀案的吧。唉,要我说的话,这只能用’报应不爽’来解释了,说是天谴也不太过分。谁知道呢?”
“你面前可是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诶!”凯尼斯插嘴道。
“这的确是个令人悲伤的事实。”警官嘲笑地哼了一声,随即表情真切地点头。
“不过——有些科学家或许的确是太招人恨。就犯罪动机而言似乎也能理解。这让我们做刑侦的也相当头痛,因为想杀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什么千奇百怪的人和理由都有。你知道我们现在怎么看这些鼓捣基因研究的疯子吗?’科学家不知羞耻地想要扮演上帝的角色!’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可是教会的牧师说的。虽然我不信教,但我还是得说,他说的话的确有那么一点道理。科学家越来越不像话了……”
“要是没有这些科学家,你们这些刑侦人员还在旧世纪原地打转呢!”
这个警官的态度实在让自己感到不爽,于是凯尼斯不依不饶地反击。
“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打算跟你争论这个。”警官高举双手,作出息事宁人般投降的手势。“我只知道现在世界上想要杀掉这些科学家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只是说明这个事实而已。”
“比如?”索姆问道。
“比如什么?”警官放下手,摘下帽子,用手搔着头皮。“我的天!我敢说你们见过的恐怖组织可比我经手过的谋杀案还要多!蓝色宇宙、地球解放组织,还有形形色色的宗教团体,你们一眨眼的功夫恐怕都能列出一张五页的表格了!年轻人,想想看二十年前针对调整者的暗杀热吧!说不定哪个教徒心情不好一枪崩了一个博士,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吗……”
“现在哪来的教徒?”克劳德轻轻地摇头。“宗教早就毁灭了。从前的主流宗教都已经完全世俗化了。”
“你在开玩笑吗?美因先生。如果是的话,那一定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警官嘿嘿地笑起来。“蓝色宇宙的信徒现在到处都是,全世界都是。你以为理法倒台之后蓝色宇宙就消失了?我敢打赌你绝对不会这么想,是吗?天杀的,现在街上一个招牌掉下来都能砸死两三个信徒。都是逆移民害的……唉,谁知道你是不是调整者?美因先生?他们看到比自己过得好的人就手痒痒,只不过现在咱们皇家警察的手腕比他们更硬罢了。说实话,美因先生。你也得当心点。别以为没人注意你们这些挂着科学家头衔的人在皇家图书馆地下搞什么鬼。你的朋友带着手枪,这很好,手枪是好东西。如果你打死一个胆敢要你命的疯子,我要是法官,绝对不会把你扔进监狱。但别忘了,蓝色宇宙的信徒也是有家眷的普通人……我只能祝你们好运了……看看躺在这的可怜人,谁知道有一天他们杀不到你们头上呢?你那特勤局的牌子或许能防身,但那研究员的身份证会要了你的命……”
蓝色宇宙。克劳德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它有些年头了,多像是从历史的棺材里爬出来的亡灵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恐怕是轨道电梯刚建成那一会,这个组织又开始复苏的吧。为了蓝色清澈的世界……
他叹了口气。默默地为倒在旅店里的这位可怜人祈祷。
“我们会好好料理这桩案子的。”警官打断了他的祈祷。“看起来你们有更重要的工作,这种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吧。我们会尽力查出犯人——如果和恐怖组织有什么关联,报告一定会送到你的办公桌上。谁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呢?你知道住对门的住户吗?他四天前入住的,用自动加值卡订了一天的使用权。他自称是个什么学的博士,真是个怪人。他自从入住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克劳德脸色突变。不安像是无形的手一般紧紧捏住了他的心脏。
“请你把对面房间的门打开!”
“我现在没房卡。哦,不过你也没这个必要。我们两天前就已经看过了。没什么稀奇的。房间整洁无比,他所有的东西都自己带走了,桌子上留下了结帐用的现金。这家伙真是个怪人。他估计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走了,仅此而已。我只是想说,这家伙的安保工作还真是到了家。”
“你知道那个住户的名字是什么吗?”
警官夸张地作出为难的表情。他耸了耸肩。“虽然有保密协议在先,不过这多半是个假名,告诉特勤局的人也没什么不好。是个挺浪漫,希腊式的名字。安德尼斯。呵,读起来多像一个神的名字……”
……
入夜凉风让克劳德打了个冷颤,没想到这么凉。他向上提了提衣领。这一天快要过去了。几天来他第一次感到无比疲倦,可他一闭眼,埃文斯那面目可憎的尸体又浮现在眼前,如同烙在他的视网膜上一样。他往嗓子里灌了一大口凉风,然后沉沉地吐出来,像是要吐掉呼吸了四十多分钟的血腥味一样。
“科学家不知羞耻地想要扮演上帝的角色!……”
他念叨着。
索姆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的会议多半是开不成了。我们明天可以去拜访一下欧文·温德贝里先生。看看他到底还在不在斯堪的纳维亚王国……”
“这是个好办法。”凯尼斯附和道。“安德尼斯不就是’植物之神’吗……他走了吗?为什么走,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如果他走了,这个发布会还会继续下去吗?”
克劳德没有回答。他感到不安逐渐幻化成对未知的恐惧。隔着两个街区,图书馆广场上的大钟咚咚地敲了十二响。他下意识地数着钟声,一下…两下…三下……
“注意安德尼斯……”
你给我出了个难题。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如果是你,难道一眼就看出这个神灵在现实中的真面目吗?他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伸手把垂到额头前的头发有些厌烦似的撩到头顶上去。
“克劳德。我一直在想埃文斯的那件事。”索姆停顿了好长时间,他在等克劳德回答。
“哦?”克劳德挺起身子,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背。
“已经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死去一次。”
克劳德点点头。抬头仰望对街旅馆正对自己的那一面的几排窗口。正对着奥森塔姆酒店302室的那间房间一直没有亮灯。
“已经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死去一次。”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缓步行走在卡拉维根大道浓厚的夜色之中。
(1)九柱神有不同的说法,此文以阿努比斯神替换亚图姆神。
(2)斯堪的纳维亚王国的公用电话是全国覆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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