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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光和螺丝刀

自由、光和螺丝刀

“……人类是自由的,他们走在自由的路上,自由地追求着前方的自由。人类的心是自由的,因他们的想象力具有无上的权能。人类是不自由的,他们只能追求自由的道路,拘束于唯一的自由一途。人类的身是不自由的,因他们的肉体突破不了此世的重重制约……”

“啊?”

“诚然,在自由与不自由的夹缝中摇摆,这样的人类很明显就已经同真正的自由无缘了。但是!每个人所拥有的自由与不自由是不一样的,所以,只要将各个人的自由组合起来,交换起来,这样,迟早有一天人类会获得真正的自由!届时,世人将迎来‘灵明之解放’!”

“哈?”

“因此,为了‘解放’的降临,我等于四年前聚集于此地,契下以终身自由为代价的血之盟约,宣誓最终将为全人类的解放而奋斗不止,一如这个誓与‘白色=正义’的陈规守则唱反调的黑绸袖章一样,拒绝一切的不自由,拒绝一切的规则,拒绝一切常理,以我们的黑色,炫耀我们的正义。”

“啥?”

“也就是说啊,”出生之后大概是在派出所随便涂了“扬光”两个大字草草了事的师兄拿着麦就像是要把它吞进去一样,激动地大喊道,“四年前的今天,我们黑章志愿者结社!就!在!此!成!立!了!”

在向学校借用的最大的这间阶梯教室里,仅仅容纳着十个人,而坐在最前排的我和其他两名刚入会的新成员,目瞪口呆地听着未来前辈的演讲。在这位同志的充满激情的演说之下,我们震撼地滚圆了双眼,嘴巴开张得足以塞入饭堂里最大最贵的手工包子。

这演讲在一开始就成功地把我对这里的初印象拉低到最低点呐,太厉害了吧?!

这个时候,一个挎着公文包,穿着一身熨帖妥当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的男人从讲台旁边哒哒哒地走了上来。

这个应该是被称之为副会长的男人一把抄起师兄的演讲稿,用拿着公文包的左手手背往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抬了抬,眼神在双眼朝演讲稿上扫了一眼以后变得像虎一样凶狠。下一个瞬间,他就把这份充满着师兄的太阳般的火热的演讲稿高高举起,从空中堪堪略过距师兄嘴前约一厘米的麦克风,将它一把塞进了师兄的嘴里。

”唔,唔呃呃呃呃。”

杨光师兄就像太阳上不断翻腾的日冕一样,一下子倒在地上掐着自己的脖子,全身扭动起来。

副会长,记得是姓宋的大四师兄,冷冷地抬起头来,眼睛眯成一把利刃,隔着擦得透亮的镜片居高临下地俯视杨光,淡淡地说:

“我在投简历投到一半的时候赶回来,难道就是为了听你扯这种初中二年级水平的幻想故事么?”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对这个组织的第一印象又开始像夏天发芽的树苗一样,在雨水的浇灌下蹭蹭蹭蹭地往上长高。

副会长做得好!

然后呢,师兄又用手扶了扶眼睛,冷冷地说:

“如果在开头忘记说了的话,至少要在结尾处好好的补上。”

“呃呢?”师兄嘴里因为塞满了演讲稿,火热的稿子大概把他的嘴巴烫伤了吧,他现在只能含糊不清地发音了。不过听起来大概是在问“什么”的样子。

啪!

副会长伸手狠狠地拍在身边的黑板上。一时间万籁俱静,只有粉尘扑簌扑簌地往下四散。他就像戏剧里的人物一样,夸张地蹲下身来,以一成不变的语调说:

“这演讲里,我们最引以为傲的咒语呢,那伟大的魔咒呢,没有它,我们怎么替新成员做祝仪?”

砰砰砰!他一边说着一边配合着说话的节奏锵锵有力地拍打着黑板。

说着说着,从他的眼睛里,竟然有着奇异的反光,那是只有光照射在水珠上才会反射出来的光彩。

因为惊愕而停止扭动,摆出横卧在礁石上的美人鱼一样的姿势的杨光师兄,用双手撑着地板缓缓地坐起来,嘴巴慢慢张大,纸屑从他的嘴里掉了出来。

“妇愧长(副会长)!”杨光师兄口齿不清地喊道,他从地上爬起来紧紧地抱住副会长的小腿。

“吾剁嘞(我错了)!”从他的眼中,似乎也反射出与副会长类似的光。

“蠢材。”副会长伸出双手,缓缓地抱着他的后背,“你的演讲,没有爱啊。”

然后两人之间发出了类似哭泣的呜咽声,我竭力地告诉自己这只是类似的东西而已。

我,以及另外两个所谓的“天选之人”的新成员在这个时候都默默地低头思考着。

一切都是粉尘掉下了的缘故吧?嗯?

而当呜咽者们开始转向嚎啕的时候,师姐们则为了追回偷偷溜走的我们花了不少的功夫。

那时候的画面,无论回想多少次,都会觉得想起来真是个错误啊——唔!

二度飞扑而来的白色枕头狠狠地嵌在我的脸上,同时也终于终结了这场每次都让我觉得牙酸的回想。

我用力把枕头从脸上扯出来抓在手上,另一只手还拿着锤子,然后看着把枕头扔过来的方向的那张床。少女依然全身裹着床单如初,她窝在床上就像冬天是蜷缩在在窝里的猫咪一样。

我面无表情地朝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随着我一步步地前进,眼前这只小小的猫开始以逐渐看得见的幅度颤抖起来。

然后,当我走到她的床头的时候,她突然弹起来,手隔着床单指着我,以谜一样的语速对我说道:

“是啊是啊是我扔的你要怎么样谁让你修个门还要一动不动地发呆啊那可是我的门是你突然自顾自地踢烂门闯进了然后还跟我说走错了房间现在让你修好门马上滚蛋完全没错吧而且我没有按铃叫护士保安进来灭了你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而你刚才却还在那里发呆偷工减料你说我拿枕头砸你一下催促你有什么关系倒不如说这都是你自找的还不快点回去修好门然后滚蛋快快快快快离我远点走走走走走走走——开啦!”

她说话的时候连脸大半被床单遮住,只露出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和一头披散着的长长的白色头发。

我盯着她从床单里隐约露出一点点的脸颊,不知是在裹在床单里闷的还是刚才说话太急了,这个小女生她的脸蛋现在大概已经通红通红的。

“那个,”我开口说,“如果可以的话,下次请早点扔过来过来。”

“呃?”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不知所措。

“枕头啊枕头。”我伸手用手里的锤子指指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枕头,“如果要让我清醒过来的话请不要犹豫。”

我可不想再泡在这种奇怪的回忆里了。

然后,我把手里的枕头还给她,又对她说:

“不过,应该没有下次了吧。”

“诶?”眼前的她听到以后不知道为什么马上激动地抬起头来,发出惊讶的声音来。

我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到门口蹲下。

“这不是当然的嘛,当我走出这个门口以后,我们再次遇见的几率几乎是零咯。”我放下手里的锤子,将躺在地上的木门扶起来,将木门和门框对正以后又拿起地上的螺丝刀和螺丝,“怎么,你不是很想我快点走的嘛,现在又舍不得了?”

“我恨不得你现在马上消失啊。”少女在我背后粗鲁地回应道。

是嘛,我嘟哝着,然后一个一个地往门框上上螺丝。

“抱歉啦,小姑娘。”我一边干活,一边学电影里的老爷爷的语气说道,“我长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医院里是没有四号病房的,不看门牌就踹门进来了真是对不起哇。”

哼,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哼声。

过了几秒,她说:

“你……是来这里看望亲人的么?”

“亲人”?你的遣词真是一会儿大众一会儿文艺。

“不是啊,”我边拧着螺丝边回答她,“刚才进来的时候不是说了嘛,‘黑章志愿者结社’啊。简单来说呢,就是像是免费的万事屋——万事屋你知道吧?就是里面可以接受任何工作和请求的那种小房子——我们差不多就是那种东西了。然后呢,我从上头接了任务——代号是叫做‘非常规类型,任务四’来着,听着很酷但是其实就是普通的代替忙碌的家属探望病人的工作……嗯,虽然尽是些奇奇怪怪的病人。”

说到这里,噗的又一声,我的后脑勺被枕头砸中了,枕头掉在地上。我用手腕按着后脑勺转过身去,只见全身裹着床单,当然衣服是有好好穿着的的少女恼怒地对我大喊:

“我才不是奇奇怪怪的病人!”

我把枕头扔回她的床上,搔搔后脑勺说:“知道啦,我来探望的又不是你,说你干嘛。”

刚说完,噗地再一声,我的脸又遭了枕头一计重击。

我抹开枕头:“干嘛啦。”

“快点修好然后滚蛋!”她蒙着床单在床上大吼大叫起来。

“突然之间又怎么了。”

“总之都是你的错,谁让你在那里发呆!”

不是你提起黑章的事情来我才不会发呆呢。我站起来,手用力往用钉子和木块叮叮当当补好的木门上,重重一拍。

嘭。

裹着床单的少女,我姑且称她为卡斯帕的吧,被我这么一下吓得蜷着被单缩成一团。

哼哼,让你拿枕头砸我。

我脸上堆满嘚瑟的笑容,对她说:

“修好咯,那我滚啦,拜拜。”

说完我立刻握着门把手。开门,出门,关门,动作势如闪电,全程花费不到一秒。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申报吉尼斯最快开关门记录。

就在关门的同时,门板上恰好传来一声闷响,以及随后枕头落地的声音。

还好走得快,我拍拍胸口。

拿出手机来,屏幕上的壁纸是曾经喜欢过的漫画女角色的插图,正中央的地方挂着电子钟的读数。咔哒,随着一声轻响,最右侧的数字向下对折,时间刚好变成16:00。

“唔,已经这么晚了啊……”我故意用略大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任务大概是由哪个倒霉鬼背了我的锅吧。

“唔——嗯——”我站在门口,居高双手,先使劲地伸了个懒腰。

“对了,晚上回去要重新买点菜啊。”然后将手架在腰间,左右左右地扭腰,骨头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以后,我往后转身,利索地握着门把,一鼓作气打开门,朝着里面的卡斯帕开口说道:

“不过啊,那头银色的头发还有碧绿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哦。”

啪!

“性骚扰!我要报警了!”

大爷的,她居然有两个枕头。

……

所以说,今天也是个倒霉的好天气啊。

还遇到了性格乖僻的怪小孩呢。

怎么说呢,这孩子啊,真的让人喜欢不起来呢。

不过,总归是比妹妹要可爱一点的啦。

——记于仲夏的九月,叶子开始枯黄的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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