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学忠这几天很是气顺，自从前日受到了王爷的关照，所有大师兄们都对他毕恭毕敬，自己简直成了京城江湖的领头人。
不过今天过后自己会更神气吧，毕竟西什库教堂之围结束在即，自己是板上钉钉的一等一的功臣。
王爷说自己有秘法传授，让各路大师兄带着手下的拳民今晚子时在天坛集合。
天坛，这可是皇帝祭天拜祖的地方，自己这等人，别说没去过，哪怕是远远望一眼，都会被附近的兵勇驱逐。
即将扬眉吐气光宗耀祖的今天，他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从里面顺块砖头什么的，回头埋在自己家祖坟上，粘粘龙王爷的福气。
不过龙王爷和天坛有什么关系，恐怕这位大师兄也没办法理清了。
他正人摸狗样在拳民堆里处处挑刺，显得十分耀武扬威。
“你，吃什么呢？ 鸡腿？别吃了别吃了，这两天吃的够好了，再吃噎死你。”
“你们仨，呱啦横么，再让我看见呼死你们啊”
王爷驾到！
又是熟悉的呼号，鲁学忠从容不迫的施礼，几天的经验足以让他的磕头练习到如臂指使一样顺畅自然的境地。
“都来全了吗？”载漪目不斜视，提着强调问道。
“回王爷的话，总共六千六百六十六人全到了，都是一等一的忠勇。”
“不错，跟本王走吧。”
载漪挥了挥手，一队穿着棉甲带着火铳佩挂着雁翎刀的精兵，分散围在了这些的拳民的四周。
这架势怎么有点别扭呢，鲁学忠心里嘀咕。
但他可不敢触怒王爷，只好眼巴巴看着王爷坐上了轿子，自己领着拳民亦步亦趋的跟上王爷的卫队。
公惟最近睡眠质量很差，前天做的噩梦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大概是经历了仁慈堂的惨剧，留下了心理阴影，加上极度疲劳，令自己那晚到梦魇那么真实却又光怪陆离。总之，他并不打算将这段经历告诉别人，只是希望任由时间将这段不好的记忆风化。
但是相对的，他更不愿让星兰从自己的视野中离开，以此来排遣自己没由头的恐惧。
“骑士坐在白色披风上；
文静的人和年迈的人，
在桌上下棋消磨时间，
年轻人精神抖擞在击剑。
松树底下一株大蔷薇花，
旁边摆着一把金交椅，
上面坐了富饶法兰西的皇帝。
白须皓发，
老当益壮，相貌堂堂。
不用说也可知道他是谁了。
信使下了坐骑，
毕恭毕敬向他行礼。”
星兰安静的坐在一旁小声地念着手头的书，书名叫《罗兰之歌》
教堂里缺乏许多必要的物资，但是论及馆藏十分充足。平日里为了不让孩子们无所事事，会有专门的教员教给他们一些通识课。而千野兄妹更是学力充足，在自己的时间里大部分都花在坐在一起看书上。
今天又轮到父亲宗英守夜，母亲小鸢也因为工作量巨大直接在诊室外面打了地铺倒头就睡。
“累了……，哥哥不困吗？”女孩突然放下书本，询问兄长。
“嗯，睡不着呢”
“我们来下棋吧”星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纸和笔，“书里也在说下棋。”
“哦，可以”公惟笑了笑，从地上摸索了几颗石头，看着妹妹把棋盘画好。
总觉得心绪不宁……大概是错觉吧。
虽然大人们闪烁其词，不过孩子们都清楚自己目前的境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攻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饿死……投降是不可能的，外面穷凶极恶的拳匪杀人从来不问男女老少。
在我死掉之前，一定要保护星兰。
公惟暗自下定决心。
在黑夜里，鲁学忠看不清天坛的面貌，只能依稀窥得雕栏画栋白玉阶梯在火光的映射下的细枝末节，不过足以瞧见远处祈年殿的气派轮廓。
不过天坛这么古怪？为什么自己脚下有看不清全貌的黑色墨迹？
载漪下了轿子，在几个提灯侍卫的陪同下来到了寰丘上，此时台上已经有两个人影站定了。
端王喝退左右，自己从侍卫手里夺过提灯，走上台阶。
“端王爷，您身上拥有清国人一向缺乏的准时啊。”头发花白留着大胡子的白人感叹道，不知道是赞许还是挖苦。
白人身边留着短发穿着西装的黄种人翻译如实告知了载漪话的内容。
“上峰有命，不敢怠慢。”王爷冷淡的回应了一声，然后正了正自己的顶戴，“倍倍尔先生，我们开始吧。”
“王爷，我们可说好了，我的术式，也是近些年来的新成果，今天的规模，是前所未有的，稍有不慎你这六千人就全都白死了。”
“无妨，大清国最不缺草民，这些人总是要死的，要么被洋人打死，要么被自己人打死，要么迟早有一天又会沦为作乱朝廷的逆贼——被官兵打死。念在他们还算忠勇，不如在这里赏他们一死，也算上报皇恩了。”载漪望着无边的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拳民们照明用的火把，幽幽的说。
“那么就开始吧”
“您请——”
天空依然看不到月轮与星斗。
灰发白人向前一步，向上张开双手，仿佛迎接空气中的热浪，又如同拥抱并不存在的来者。
但是这一举动并非毫无用处，他的双臂之间光芒在闪动——与其说是闪动，不如说全世界的光都被禁锢在此，载漪目之所及，无论是火把还是提灯的光，被卷入一个漩涡中，而漩眼正是倍倍尔的的怀抱。
“我等幽灵，徘徊已久。
彼方生者，惊恐不休。”
男人轻轻的念出咒文，王爷惊奇的发现，自己竟能理解这种从未听到过的语言。
“昔我深藏，昨日翳影。
今尔生者，血债为酬”
他确乎在吸收光芒，王爷眼瞅着玻璃下的火光逐渐熄灭，可当他将手放在玻璃罩上时，却明确能感受到火的热量——消逝的，只有光这一个属性而已。
男人的臂间如同深渊的巨口，光芒从四面八方涌来，在漩涡的中心打了个转，转瞬消逝。
载漪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不知道光芒都来自哪里。无论是广场上的灯火，还是远在宫墙之外的明亮，都接连不断地飞向男人的怀中，而这个人毫不在意的吟唱着冗长的咒文。
“……
生者所窃，亡者所求。
生者所据，亡者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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