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太阳落入西边的太行山脉,酷热也并未随金乌的归巢而消去,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过去了——并不是毫无收获。
鲁学忠正在向其他的拳民头子们吹嘘自己下午的神勇,竟然炸塌了教堂的一间偏房,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炸死了多少人,按这个进度下去,自己过不了几天就能把洋鬼子们全部逼出来。
“做什么白日梦呢”脚步声和笑骂声从背后传来。
鲁学忠对这个声音在熟悉不过,他的脸上刚刚浮现的某种被冒犯的怒意,转眼变成谄媚——这名大汉转身下跪,向来者施礼,其他人也一同下跪。
“见过王爷”鲁学忠笑着卖乖,露出满嘴黄牙。
“鲁学忠,听说你下午炸塌了仁慈堂啊。”
“运气,运气罢了”
“你丫还知道这是运气?”载漪不屑的哼了一声,拳匪们的伎俩自己一清二楚,下午纯属瞎眼鸡叼虫儿——赶巧儿了。可不能因为这些奴才们忘乎所以把自己也给感染,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打?”
“这……,继续每天炸他娘几遍,冲几次,我不信打不下来。再说了,就算不打,里面的粮草总有吃完的一天,到时候饿都能饿死这帮小崽子。”
“你有时间,本王可没时间,上头说……”载漪转念一想觉得眼前的这帮泥腿子过于低贱,没有他们讨论官场公务的必要“总之,本王自有妙计。三天之内,教堂必破。”
“王爷高明”拳民们看到载漪这副态度,虽然心里依旧没底,不过也只能顺马屁抢着拍下去。
“总之……学忠啊,你让大家伙儿这两天快活快活,吃好喝好玩好,到时候教堂一破,银子位子少不了你们的。”载漪微微弯腰,突然态度一转,好言好语的安慰起正跪在自己眼前的大师兄来。
鲁学忠突然觉得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昏暗的烛光下,黝黑的脸上倒映出了两点晶莹……王爷居然叫自己名字了,叫的那么亲切那么慈祥,像极了自己年幼时死去的亲爹,老天有眼啊,莫不是王爷把我这些天的辛苦看在眼里,准备打完洋鬼子就给自己奖励?!
“是,是,王爷您放心,小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鲁学忠用自己在评书先生那里听的成语掉了个书袋。
“嗯,很好,这样就好,看好西什库大门,两天之后我自有安排。”王爷慢慢站直,头也不回的离开堂屋,灯光黯淡,鲁学忠这才发现自己始终没有看清王爷的脸。
***
今夜对公惟来说注定是不眠之夜,此刻他正在和星兰挥着破扇驱赶蚊虫。
无辜的牺牲者的尸体已经入敛,他们留下的血迹尚未干涸,遑论还有徘徊在生死线上的重伤者躺在急救室里,化脓的伤口,流出的血清,溃烂的黏膜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甜美的血腥,吸引着生物圈中的分解者前来光顾。
蝇虫们会携带病菌,致使患者伤势恶化。
白日意外的灾难令教堂里的所有成员都忙碌起来,打扫现场,祈福亡者,安慰痛失亲人的教友,以及不放弃任何能救活的奄奄一息者。
兄妹俩的母亲是教堂少有的医术最高明的医生之一,她是拉德克里夫学院毕业的医学生,在日清战争中曾经大展身手,后随美国外交使团进驻东交民巷。
虽然公惟和星兰是仍是儿童,却也被父母委派了力所能及的任务,即驱赶急救室里的蚊蝇,以减轻病毒和细菌的传播。
另一方面,千野夫妇也不能任着性子与幸存的儿女抱头痛哭,免得痛失家人的其他父母触景生情做出傻事。
闷热和疲劳令孩子们昏昏欲睡,一碗混了野菜的稀粥并不能填饱一天之内经历剧变的孩子们的肚子——不过比起大部分成人混了野草和树皮的热汤,已经没什么抱怨的立场了。
男孩小心翼翼地穿插走在病床和地铺间,努力让自己不踩到地上的伤员和医疗器械,此刻公惟感觉自己穿了两周的衬衫被汗水紧紧黏在背上。
他突然察觉,似乎从刚才就见不到妹妹了。
眼光扫过伤患和担架,终于在黝暗的墙角发现了缩成一团的星兰,她抱着扇子,用后背抵住墙壁,闭着眼睛,双手无意识的轻轻挥动,似乎还坚持着自己的职责。当初蓝色的小裙子也早就被泥土和水渍污浊掉了本来的颜色。
公惟绕过其他人,来到妹妹面前。
在这闷热的教堂里,女孩的额头上也不停渗出细小的汗珠。
公惟轻轻的挥动自己手里的扇子,试图缓解妹妹的窘境。
房间里不时传来低低的呻吟,小声地啜泣……小小的墙角却似乎隔绝了悲戚的喧嚣。
公惟扇着风,观察着和自己很像很像、却远比自己要显得小巧精致细腻的睡颜,昏暗的灯火打在星兰的睫毛和嘴唇上,仿佛镀上了某种水晶。
他不由得看呆了。
不知是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还是享受了兄长送来的清凉,这双睫毛下的眼睛慢慢睁开了,惺忪着望着公惟。
男孩没有料想到妹妹的突然醒来,不由得为自己刚才的作为感到脸红,所幸女孩意识尚不十分清醒,自己的脸又背着光藏在阴影中,他稍微扭了一下头,试图挥去头中的胡思乱想。
“对不……”星兰想要为自己失职道歉。
公惟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帮妹妹撩开额头上有些粘黏的头发,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命令:“你先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说完,公惟打算起身回到自己的岗位,衣角却被轻轻的拽住。
“哥哥……不要走……陪我”
星兰小声哀求
什么职责,什么悯恤,还有比妹妹的祈求更有力的命令么,听到这话的公惟,二话不说坐在了星兰的身旁。
“我们……活下来了呢”
“嗯”
“其他人呢?”
“汤姆,安妮,李函炆,陈叔琮,柳瑾……还有溥烜。兰也看到了吧,他们受伤不重,应该能活下来。”公惟回忆着白日在病房里看到的平日的玩伴,心中暗自为他们祈祷。
“嗯……其他人,都死了吧”
“……”男孩搜肠刮肚找不出回应的话语,只能以沉默作答。
“很悲伤呢,他们的家人。”
“嗯——爸爸妈妈见到我们之前也担心坏了”
“如果我也死了,哥哥会怎么样呢?”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那么,如果哥哥死了,我也一定不会活下来的。”星兰并未在意兄长慌忙之中轻率的诺言,诉说着自己的决意。
“星兰,你……”公惟为妹妹言语中的坚定震慑,他扭头看向星兰。
两双眼睛,同样的湛蓝。
“听我说……”公惟扶住星兰微微颤抖的双肩,发现妹妹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
“好害怕……,哥哥,……人家好害怕”星兰一头扎进公惟怀里,诉说着自己的恐惧,“白天差一点我们就死去了……,我不想死,也不想哥哥死……”
公惟突然痛恨起来自己的迟钝和愚蠢,自己只顾为大难不死庆祝,甚至自作聪明的关注其他人的安危,装成大人一样“兢兢业业”专心在自己无足轻重的“职责”,却忽略了自己最应该履行的责任。
妹妹这样的女孩,故作坚强陪着自己在遍布血迹和伤亡的诊室忙上忙下,自己却不曾想到妹妹在经历如此灾难后的恐惧……
什么勇敢,恐怕最恐惧的人是自己吧,恐惧到遗忘了作为人应行之事,一味地逞强,仿佛表现得如同往常一样,就可以不去直视死亡的惨状。
“没事了,没事了”公惟轻轻拍着星兰的背,低声安慰,自己的眼泪却不争气的悄悄流下,沾湿了星兰墨色的发梢。
昏暗而惨淡的墙角,两团小小的影子靠在一起,陷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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