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东北角出奇地安静，多年未修葺的铁栏杆的漆已经掉的七七八八了，裸露的部分上面满是褐红色的锈迹，有些地方还带着血一般的暗红色，顶端的尖刺歪歪倒倒。不知是不是为了不让外人闯进来——或者是学生们逃出去，学校还在尖刺的正上方特意搞了如同弹簧一般的，带刺的铁丝，一直延伸到一个已经完全没有玻璃灯罩的老旧路灯处。
“你确定你要出去？”
我看着魏翎略显苍白的瘦削脸庞，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他根本就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的。
“是......不然我们现在来干什么。”
魏翎依然很平静，平静到仿佛没有感情。他用他那如同泥沼一般的双眼看了看上面那个沾血的铁丝环，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那你......难道不会受伤吗？”
这话一说出来我自己都震惊了。我怎么会关心他？他不是整个班都讨厌的人吗？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扭头避开我的视线，“我要翻过去了，你帮我看着有没有老师。”
“......好吧。”
于是，在他爬墙的空档，我履行着一个警卫的职责。他很快就翻过了铁丝圈，摔在了另一边的地面上，打了几个滚之后站了起来，用小臂擦擦沾满尘土的裤子。
“喂，你真的......”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的疑问再次冲破我的喉咙。为什么他会关心这些？为什么他翻墙这么熟练？为什么他要帮我？为什么他......
“......真的没事。”他打断了我的话，捏紧拳头向街道的另一边走去，“我回来记得给钱。”
“......”
果然还是个有些抠的家伙啊。不过，他肯帮我，这已经出乎意料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有什么东西从他那捏紧的双拳当中滴落下来，尽管离得很远，我却似乎能听道它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暗红色的液体在路面排成两排整齐的单行点阵，像是生命的沙漏。
******
在那之后我无所事事地在草地上坐了将近二十分钟，在我的屁股快要坐麻了的时候，我终于被身后的敲栏杆声惊醒，从神游当中缓过神来。
“班长！”他小声说道，“凌枫雨！”
“嗯？”我转过身去，站起来，拍拍沾满杂草的裤腿，“东西......”
“是的，买到了。虽说和收银员的视线搏斗比较困难......”他一边说一边递出白色的塑料袋，“日用的和夜用的我都给你买到了，还有护垫。”
“喂等等等等等一下你为什么这么......懂啊？你是不是......”
看着他死鱼般的眼神，我想到了某种不好的猜测，连忙把手缩了回去，想看一个变态一样看着他。
“别担心，我没有那方面的爱好。”他似乎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袋子伸了过来，“拿着，不然我没办法进去。”
“哦......”
我接过了袋子，发现上面有被擦干的血迹。
为什么他不说？
正在我想着的时候，他已经再次翻过了围墙，带着流血的双手，“噗通”一声滚落在草坪上。他那头微卷的乱发沾满了杂草，是那看起来更像一个鸟窝。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我看着那个装着卫生巾和护垫的、上面沾着他手中的血的普通塑料袋。再看看他的校服，也已经有好几处被划破了。正在我想不通的时候，他开口了：
“班长，记住......有什么事情要说出来，既然我愿意帮你，那你的那些朋友们也应该愿意帮你。”
“你怎么知道？没准她们会......”
我话还没说完，他便打断了我：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就像今天，至少这件事......你没想到吧？”
“是......”
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我苦着一张脸。我今天居然被这么一个废物说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所以，要试。自己需要什么，想做什么就要说出来，有的时候哪怕只剩你一个人这么做，如果你实在想要做的话......那也得去做啊。”
“唔......”
我垂着头，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向回教室的路上。就这么走了一会，他突然就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那位学长呢？”
不用说我也知道他指的是我的男朋友。
“在教室自习？”
“你想见他吗？”
“想是想，可是......”
“我刚刚和你说过什么来着？而且，这说不定对你们两个都有好处。”
他依然没有回头，继续走着。
正在这是，我突兀地听到一声痞气的大喊：
“死宅小子！今天带保护费了没？”
一个全身肌肉的学生从他面前的某个墙角出现，刚刚那句话就出自他之口。见状，他挡住我，小声催促我：
“快溜。”
可是我并没有动。我想我当时可能是吓坏了，所以才反应这么迟钝。
与人们想的不一样，这所在B市数一数二的高校也是有小混混的，而且数量还不少，老师也只对学霸们提供特殊保护，所以那些成绩一般的，不是加入他们成为其中的一员，就是天天被打，天天被抢钱。
“再不交，我们老大就把你揍得连你妈都不认识！识不识相？啊？”
见他没有回话，另一个混混也出来了，把手指头捏得咔巴咔吧响。
“抱歉，我今天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他的语气依然很平静，做寿伸到背后，推了我一把。听着混混们嚣张的叫喊，我就这样逃跑了，把他留在那个地方。然后我不顾一切地找到了我的男友，像是倒苦水一般地把今天的所有事情说了出来，他搂着我安慰，左手像摸一只猫似的摸着我的头发，将原本好好的发型弄得有些散乱。不过，我喜欢。
当我再次回到自己班的教室的时候已经开始晚修了。我回到我的位置上坐下，却发现他并没有回来。更准确地说，他整个晚修都没有回来。老师也没有管他，毕竟他是差生。
晚修之后，我去学校的东北角看了一眼。他躺在那个他翻出去的墙的墙根旁边，借着惨白的光，我看到旁边的栏杆上全是血，他的衣服也破裂的更严重了。
“......你怎么来了？”
他的眼睛动了一下，把我吓了一大跳。见我不回话，他又开口问道：
“去见面了吗？”
“去了。”
“那就好......”
说完，他闭上眼睛，继续躺在杂草堆当中。看到他这副样子，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在我的心头升起，越来越浓：
“喂......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我说......”
“......已经习惯了。让我在这躺一会......”
他再度闭上眼睛，又说：
“你做得很好哦......我想，那位学长......会高兴的吧。”
我转身快步走开，不想让别人在这里看到我，也不想看到他的这副样子。
******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为什么......”
我看着飘浮在半空中，食指指着我，痛骂着我的，脸红着的，眼睛里泛着泪花的凌枫雨，不由得闭上眼睛。
“为什么......”她揉着眼睛，“你不是说得很漂亮吗？！为什么！”
是啊......我只懂得说，而不懂得做啊。况且，我也......
“......已经，回不去了。”
“什么？”
她停止揉眼睛，看着我。
“已经回不去了。而且，我，姑且也算是个指挥官吧。”我苦笑一声，“我必须这么做......或者是只能这么做。为了一个人的生命而舍弃多数人，这不仅荒唐，而且愚蠢。我要做的就是尽量保全大多数人，让她们安全到达S05区......”
“你......”凌枫雨看向我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最终，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为什么......”
“为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
G41、AK-47、百式......非死不可啊。
为什么......我要说出这些，连自己都讨厌的漂亮话啊。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没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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