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已进入伏击位置。”
“SS收到,一会我来照顾司机,你专注后厢的客人,等我开火。完毕。”
“收到。”
李哲岔开双腿,俯卧在一网脉络复杂的树根上,开阔的视野恰好对着卡车的侧面。
方形瞄准镜中央的红点在‘肋眼’的头顶上晃了半天,李哲感到有些疲倦,便轻轻把步枪侧靠在地上,闭眼调整呼吸,用一只手从胸前拉出备用弹匣放在地上,又检查一遍快慢机是否打在半自动上。
冷静,隐蔽,精确,迅速。
就像训练时一样。
黑色闪电的众人在行将熄灭的火堆边边谈笑风声了好一会,‘肋眼’狂野地笑着,又突然踢散火堆,骂骂咧咧地把娄罗们往卡车的方向赶。李哲重新举枪,拉栓上膛,解除保险,腮贴托板,右手扶稳小握把,板机上的食指微微施压。
把娄罗们安顿进车厢后,‘肋眼’抬起挡板,消失在车身后,应该是上了副驾驶座。李哲想起白羽雪的指示,没有犹豫,专注地瞄准着车厢后的帘洞。
车打了两次火,终于发动起来,刚起步,挡风玻璃上突然炸开一片裂痕,血雾盖住侧窗,车喇叭鸣个没停。卡车继续歪歪扭扭地前进,红点跟着平移,第一个人歪斜地跳出后厢,李哲扣下板机,那两条腿应声倒在泥里。
火药味的气浪扑面而来。
第二个人紧跟着跳下,还在犹疑同伴为何倒地,自己的胸膛上又多了两个开口。喇叭还在响,第三个人跑向了相反的方向,还没两步便侧滑在地。第四个人把枪口伸出帘布胡乱地开火,也被一阵短点射打没了声。
真是奇怪。
李哲流畅地换上先前摆在地上的弹匣,这个动作他每天都得练上百遍。
这种打地鼠的平常感。
卡车开下路面撞上一棵树,喇叭声终于没了。李哲失去了视野,赶忙爬起来,低着头跃进到另一棵树后。那几人已经下了车,开始朝这边进行火力压制,子弹到处乱飞。李哲知道对面还没发现自己的具体位置,躲在树后耐心等待。
见半天没有遭到反击,敌人的火力渐渐稀疏,可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后排有人又被击中,剩下的立刻便乱了阵脚,集体掉转枪口向白羽雪埋伏的北方开火,又试图躲到车后,果然暴露在李哲的射界里——他再次举枪开火,不一会视野里便再没一点动静。
“SS,我们搞定了吗?”
一滴咸咸的汗液流进嘴里,李哲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呼吸有多急促。
“稍等,确认中。你能看到几个?”
听到白羽雪的声音,李哲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放低步枪,直起腰探出身子,一个,两个……
‘肋眼’突然从尸体间爬起举枪,李哲的大脑瞬间空白了。
但他没能打出这一枪,‘肋骨’被白羽雪的一发子弹撂倒,赶忙爬向路对面的树林。李哲回过神,抬起步枪,红点套在‘肋眼’扭动的屁股上,扣动板机——
竟然他妈卡弹了。
“白羽雪!”李哲按下通话键大叫,却眼见那屁股钻进了灌木丛。
“看你了,他跑不远!”
李哲把步枪放在地上,取出手枪,拔腿追进路对面的树林。他循着血迹一路小跑,看见一棵树后露出半截迷彩服,便举枪打了两发。迷彩服消失,李哲一个箭步冲到树后。
没人。
李哲猛地转身扣动板机——子弹击中胸口,‘肋眼’扑了个空,飞出的匕首险些插中李哲的脚背。心有余悸地李哲向后踉跄几步坐倒在地,又爬起来,举着枪小心翼翼地走近。
两人最终对上了视线。
应该在这世纪之遇中说些什么呢?李哲脑海中闪过很多台词,替天行道的怒斥,冷漠无情的嘲讽,大仇得报的炫耀……不,感觉都很奇怪。
李哲还在茫然,‘肋眼’却抢先开口。
“你赢了,崩了我,东西……随便拿。”鲜血缓缓涌出‘肋眼’的口中,“有种……留下ID。”
他竟然没认出我,看来这混蛋没少折磨人。李哲突然意识这到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变化太大——大半个月内从遭人虐待的萌新到即将团灭仇家的熟手。
既然是复仇,那自然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否则用白羽雪的话说,“就无法让罪人知道自己要承受应有的惩罚”。但用苦难逼迫而来的后悔又有几分真实?不过是复仇者自欺欺人的**罢了。既然如此,根本不需要留下任何个人的证明。如果复仇只是为了不会对不起自己,那它就只与我的意识有关,对方只需要受苦。
李哲抬起枪,瞄准‘肋眼’的脑袋。他看着那双凶狠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游戏,眼前这张脸可能也不过是现实中某人捏造的模型,而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他可能一个四五十岁的公司小职员,一辈子都唯唯诺诺,整天提心吊胆丢了工作,只有在DL里才能将众人呼来喝去,用屠杀纾解心中的不快;她甚至可能也是一个跟我一样大的女孩,从小耳边就是父母想要儿子的哀怨,才会在绝望的青春期里,唯有扮演一个典型的男性暴徒来发泄压抑的不满。
李哲想到了白羽雪,她和自己一样,在DL中都是无法选择自己是谁。但没有哪个玩家会把Silent Swan和现实中受万众敬仰的芭蕾舞天才女高中生联系在一起,而她的粉丝,譬如程忻,又怎能想象白羽雪割开某人的喉咙,却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现在的我又究竟是谁——是Grey Bishop,还是刚刚击毙数人,明知他们会体验到什么样的痛苦,却依旧毫无感觉的李哲?
“GB,你没死吧?”
耳机中传出的呼叫将李哲拉回到眼前,他长呼一口气,垂下了枪。
“已经结束了。”
‘肋眼’显然快要死了,但这并不是李哲松开板机的理由——他发现自己感觉不到仇恨。他的确厌恶‘肋眼’,想起之前的遭遇还会觉得恶心,他可以想象自己开枪,也知道自己应该开枪,但是他不想。
不想。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力的理由?
李哲把枪插回腿上的枪套,不顾背后‘肋眼’疑惑的咒骂,头也不回地踏上来时的路。
过于现实的游戏,解脱的方法只有死亡和做梦。
李哲穿过最后一层灌木,白羽雪正站在卡车边等候。
“感觉好吗?”
“没有感觉。”
她耸耸肩,把李哲的突击步枪物归原主,“跟你说过无壳弹不靠谱。”
“好歹也撂倒不少。”李哲接过步枪,开始着手排除故障,“有看到什么值得拿的东西吗?”
“没有,一票烂货,黑色闪电本来就是一群低级无赖,就是靠人多才嚣张的起来。”
说着,卡车货箱里突然传出一阵震动,两人默契地对视,双双拔出手枪。
挑开布帘,两道手电光照进昏暗的软帐,汇聚在一张惊愕的脸上。
李哲刚帮跪在地上的少女割断手腕上的绳结,她便迫不及待地揭开自己嘴上的胶布,兴奋地大口呼吸。
面对白羽雪怀疑的枪口,她却毫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笑了起来。
“啊~~终于自由了!可是肚子好饿。”她左右看看地上的尸体,“是你们把这帮坏蛋都干掉的吗?太谢谢你们了!”
李哲从车里翻出一些干粮递到她手里,随即看着她大吃起来。白羽雪还端着枪,却莫名其妙地碰碰李哲的肩膀,他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
“你是谁?为什么会被黑色闪电绑架?”
“噢——原来这帮坏蛋就是黑色闪电啊。”少女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压缩饼干还不停地往嘴里塞,“我在旅游啊,路上想搭个顺风车,没想到上了贼船啦。”
“旅游?”白羽雪难以置信地打破了沉默,“在DL里面?”
“嗯!”少女肯定地点点头,“对了小姐姐,我刚才就一直想说——你好帅啊!当然小哥哥你也不丑。”
白羽雪愣了一下,还是没有放低枪口。
“你在收到头盔的时候难道没有读说明?”
“读了。”她吃空一包饼干,又伸手向李哲要了一瓶水,“但上面又没说我一定要打架啊。我进来一看只觉得,哇塞,好漂亮,好异域,连出国机票都省了。”
她揭开瓶盖,咕咚咕咚地灌了满满一口,差点没呛着。
“就是徒步旅行效率实在太低,还好有你们这样的好心人帮我。我刚才说过谢谢吗?再说一遍也不为过啦。”
“你没有被杀死过吗?”
“有啊,但还是好心人更多嘛,虽然有点痛,反正只是个游戏嘛,我心理素质可好得很呢。再说又不影响我回来欣赏美景。”
她刚想爬起来,又被白羽雪厉声喝止。她指指车厢,说只是想拿回自己的旅行背包,李哲便上车去取,刚想递出去,却被白羽雪叫停。
“搜。”她转向毫不在乎的少女,“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真正的样子,但是这只会让你显得弱小,DL里面不欢迎弱小。”
少女不以为然地笑了。
“难道要像那个,大胡子,一样?”她说大胡子的时候两只手挤眉弄眼,夸张地模仿起‘肋眼’的表情,“还是算了吧,好麻烦啊。而且小姐姐你不也很霸气吗?”
李哲搜遍整个背包:睡袋,口粮,水,指南针,望远镜,围巾,保暖衣物——没有枪,连把求生刀都没有。
“因为我选择了武装自己。”白羽雪终于放下枪口,“这里的东西都归你了,带上把枪吧,至少还有个防身的手段。”
“不,我不碰这些杀人的玩意。”
她坚决地摇摇头。
“那样就不会有人相信我了。”
两人在少女的挥手目送下再次步入森林,一切又消失在层层绿帐后。李哲提着手提箱跟在白羽雪身后,感觉到她心事重重,便主动开口:
“你怎么想?”
“什么?”
“刚刚那个女孩。”
“她挺可爱的,你不觉得吗?”
李哲有一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是说,真的有人在DL里旅游。”
“噢。”白羽雪没有回头,只向前走,“其实她说得没错,这个世界的风景确实不错。”
李哲抬起头,下午的阳光穿过枝叶,鸟叫,虫鸣,流水,清新的空气。
“你觉得她能坚持下去吗?”
“不知道。我希望她能,如果可以,我还希望她永远不要卷入任何该死的战争。”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但我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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