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已经落入了黑暗,地下铁路的世界里却永远是光明的。
理论上的晚高峰早已过去,但最后一波加班族和逛街客组成的大军还是不期而至。我按照自己往常习惯的那样,直接走到了站台最远处的最后一节车厢,那里通常人最少。
不出所料,排队的只有两个玩着手机的上班族。
我站在站台边缘的安全门前,下巴靠在自己的胸口上,看着自己身上那套十三提供的黑色“工作服”。衣服上现在还沾着副市长家花园的泥渍和围墙上的砖灰,可我已经懒得抬手了。
我只想找个位置坐下来静静地睡一觉,还得赌自己不会为此坐过站。
列车终于成功地在眼皮合上前抵达了站台。已经抬不起头的我抬眼看着列车在强化玻璃隔墙后缓缓减速,最终停稳。
警示音响过,车门打开,我站了进去,回头一看,却发现那两个玩着手机的上班族竟然摇了摇头,嘴里念叨着往前面的车厢走去。
这节车厢明明很空啊。
不过整整一排空出来的座位此刻正是最美好的事。若不是顾及全市模范实验学校学生的身份,我还差点动过一字横躺的念头。
我坐了下来,靠在座位一侧的广告板上,闭上了眼睛。
警示音过后,车门关紧,一节车厢里又成了一个小世界。伴随着列车的加速,脖子受力越来越轻,时而造成一种颈椎扭曲的错觉。十几秒后,列车进入了匀速度。
车厢里回荡着车轮与铁轨剧烈摩擦的杂音。
有什么不对。
太安静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个同样身着黑衣,披着带兜帽黑色短雨批,头戴纯黑面具的人。
是行使!
它左手持着已经展开的制式伸缩棍,而右手里正指着我的,是一个我不能更熟悉的玩具。
心纹示波器。
我瞪大了眼睛直视着那犹如黑洞一般的面具,脑子里条件反射式地计算着当前的情况:而其中最坏的,也是我最难以无视的解释,让我整个人冻在位子上。
心理安全委员会要对我下手了。
它手里拿着心纹示波器,难道是要在动手前看看我跪地求饶的心纹吗?
意识压制。
一个更恐怖,也更合理的想法就此诞生。
只要探口靠近我的脑干,我就会被立刻击入深层睡眠状态,不省人事。
我真是愚蠢,这些专业人士当然不可能在这里动手了,他们会把我带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用随便什么方法让我不留痕迹的永远消失。
就像他们抹去伊老师一样。
然后我,竟然想到了程忻?
正当我还在纠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程忻时,面前的行使突然收起了心纹示波器和甩棍。它把右手举到胸前,虎口张开,按压着衣领的位置。
“荣誉属于永生!”
我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车厢中部传来整齐的重复。
“荣誉属于永生!”
那里还站着四五个同样穿着的行使。
他们都看着我呢。
混乱之中,我下意识做出了同样的敬礼动作。
“荣誉属于……永生。”
从众永远是保护自己的经典策略。
远处的行使拉住头顶的扶杆,面朝车厢两边警戒着:他们之间摆放着一个看上去十分厚实的智能无人平台,上面堆砌着不同大小的模块箱子。
显然,一个心理安全委员会的行使小队。而此刻正站在我面前的,是这个小队的队长——和第一小队打交道的经验让我学会辨别队长制服和注意力迷彩服领口上的那一道红杠。
不过,从“透明人”的样式上看,这种短雨披并不属于行动组。
队长将套着黑色手套的手伸进兜帽里摸了一摸,纯黑的表面迅速过渡成透明。
面具下是一个看上去年龄与我相差无几的短发女性。
“支援组第十三小队运输护卫向你报道,顾问同使。”
她笑的很可爱,声音也从刚刚经过伪装处理后的扭曲变成了青春少女的满满元气。
“没想到你这种级别的行使也会亲自参与行动呢。”
我看着她灵动的双眼,想起自己身上那沾着泥灰的“工作服”还有长款透明人,终于跟上了思考节奏。
“同使,”我回忆着她刚刚的语气,念着这两个听上去有些诡异的字眼,“你知道我是谁?”
列车开始减速。
“一开始看见透明人和制服的时候我并不确定这是否是敌人的陷阱,但后来现实增强面具就扫描到了你隐蔽领章上的身份信息。如果不是这个小东西,你也不会免疫我们的认知障碍立场的。”
列车停稳,车门打开,又有几个原本在等车的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怎么这么多人!
“你刚刚说……敌人?”
“是啊,比如恐怖分子,狂热教徒,窥觊心安资产的外国特工或者不安分的政府雇员什么的……”
她眼球向旁边转了转,似乎是在确定刚刚提到扫描的内容。
“第二教区心理安全委员会,特别研究和执行顾问,委员长核心小组成员,李哲。”
车门关上,加速又开始了。
“不过,李哲同使,你的领章图案还真的很特别呢,虽然不同的小队有很多种不同的样式,但你这种还是第一次见。”
“我的领章图案是什么?”
“你不记得?”她手指了指自己的衣领,“为什么不自己好好看看呢?”
我摸了摸自己那身上这套“工作服”的衣领,底下果然藏着硬质的薄片。我好不容易扭着脖子,才看清藏在衣领下的是什么图案。
一朵黑莲花。
“你一定是最近的新生者吧?”第十三小队队长的少女音又传入耳中,“听说今年‘失乐园’的真实演习,第一教区的新生者们没用枪炮就报废了一辆步战车,是真的吗?”
你可以想象我的表情。
“对不起,但‘失乐园’是什么?”
“你不知道……难道你没有去过灰领军校吗?”
我摇着头,突然想起司马月华曾经提到自己上过军校。
“那你一定有很高的天赋……”
少女队长点着头,对我的眼神里竟然多了一丝崇敬。
“你要知道,除了龟孙和大姐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第三个委员长核心小组成员,毕竟副委员长的职位从第二教区创始之处就一直空缺着,不过以委员长的能力似乎已经不需要了。”
“龟孙”一定是行动组组长孙圭,而“大姐头”按照推测,应该是支援组的负责人。
第十三小队的队长眼神突然凌厉起。她侧头看了一眼队员,突然俯下身子到我耳边,压低声音。
“顾问同使,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不应该说这些话,可是行使现在拥有的个体自由实在太多了。”
她带着我瞥了一眼那被行使包围的运输机器。
“那些箱子里装着的都是各个小队的行使这一季度申请的物品,你猜里面有什么呢?随身听,玩偶,手机,甚至还有潮流杂志!”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激动了,稍稍缓了缓。
“我的意思不是说禁止这些东西就能解决问题了。可是当我们放手不管的时候,福音派的数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增加!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反抗日的到来,行使内部就已经崩溃了!”
她稍稍抬起了头,有些抱歉地放松了语气。
“不好意思一下说了这么多,不过,真希望下次的联席会议上,各个教区能够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啊。”
列车在进站时的突然减速让一个坚硬的物体从队长的雨披中荡出,重重地戳到我的胸口上。
“啊,对不起!”
我看清那是什么,一时说不出话。
一把06式折叠微声冲锋枪。
“忘了告诉你,我们今晚执行的是一等武力戒备的运输任务。全体都有,他们来了!”
车门打开,一队穿着熟悉长摆透明人的行动组行使护送着一个像棺材一样的巨大长方形箱子进入了车厢。
“荣誉属于永生。”
互相敬礼之后,行动组的男性小队长先说了话。
“行动组第三小队,确认‘种子’交到你手上了。”
“支援组第十三小队,确认‘种子’已接收,送往支援组本部。”
第十三小队队长扫视着已经在座位上坐下的行动组队员们,而支援组队员正在给第三小队的行使轮流注射某种药物。
她的视线突然定格。
座位上一个面无表情的行动组行使一整条右臂都浸着血,有些还滴落在座位上。
第十三小队长指着那个行使向第三小队长说道。
“他需要立即重置。”
“没有必要,他已经自行重置过了。”第三小队长立即拒绝了他的同僚,“剩下的只是清洁问题。”
“好吧。”
第十三小队长的手指放了下来。
“但他还是要和我们一起回‘浴室’。车厢里的指挥权归我们,这是规定。”
“我已经告诉你——”
第三队长没能说完他的话,因为看见我向他们走去。
“荣誉属于永生!”
我指着那个满臂鲜血的行使。
“他怎么了?”
“报告,在收容行动中被暴走状态下的感染体抓伤了。”他还不忘补充一句,“他已经进行过重置了。”
收容。
莫非?
“这箱子里装的?”
“目标感染体。”
没有经过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做出了决定。
“打开箱子。”
第三小队长直接呆住了。
“可是顾问同使,”第十三小队长声音中充满着不理解,“根据安全规定,目标一旦进入收容箱,只有在抵达了本部设施后才能进行解锁。”
“我不怕。行使,打开箱子。”
这回是第十三小队长冻在那里了。
一阵沉默之后,第三小队队长蹲了下来,解锁了箱子。
黄绿色的保护液里浸泡着一个戴着呼吸面具的少女。
她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样,身上的学生制服已经被撕破,鞋子也不见了踪影。
我无法准确地描述面前沉睡的少女是怎么样一种状态,因为富含着信息的细节太多,可是有一点我不得不提,因为实在是太显眼了。
这位少女的毛发是完全的银白。
我蹲了下来,仔细地看着她的面容。
“天啊,”我听到第十三小队长自言自语着,“如此彻底的极化失调。”
皮肤都泛着白。
“你现在可以理解我们的任务了吗?”第三小队队长此刻还不忘向他的同僚讨回一丝尊重,“要与这种程度的东西战斗!”
列车又开始进站前的减速了。
“不要用东西,”第十三队长说得很慢,“她可能,是我们的同类呢。”
一只湿漉漉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是的,白发少女醒了过来,她睁大了眼盯着我,那是血红的双瞳!
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犹如夹在千斤顶和汽车底盘之间一般,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疼痛让我腿都软了,不得不跪倒在地上。
这是什么样的一股力量!
不知是谁大吼着一棍砸在白发少女的手上,我手臂上的压力稍稍放松了一些,可还是被死死地抓着——就在我马上就要疼晕过去的时候,那只洁白的手终于放开了。
列车停稳了,警示音响起,车门打开。
我喘着粗气,回头看见第十三小队长将一只已经空了的针筒从陷入昏睡的白发少女手臂上拔出。她把那只手甩回保护液里,重新锁上收容箱,嘴里念叨着。
“安全规定啊。”
就在我以为可以送一口气的时候,车厢前部传来了行使的喊声。
“队长!有入侵者!”
两个第十三小队的行使一左一右站着,腿前后跨开,手里的折叠冲锋枪已经展开。
提示音响起,车门开始关闭,几乎在同一时间,第十三小队的队长拿着伸缩棍向车厢前部飞了出去。
“让你的行使别乱动。我来处理。”
但这句话完全没有必要,自从被注射了不知什么东西之后,第三小队的行使就一直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没有丝毫反应。
就像这个世界上已经根本没有什么好关心的一样。
我缓过刚刚的疼痛,站了起来,看到第十三小队长已经抓住了那个哭哭啼啼的“入侵者”。
一个看上去还没上学的小孩。
车门关闭,列车开始缓缓加速。
车窗玻璃外,扫过一个正在和地铁工作人员激烈交流的焦急老人。
像一个自己孙子刚刚走丢的老人。
“他怎么闯进来的?”
“报告,他蒙着头到处乱冲,我们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太松懈了!”
第十三小队长把那个小孩面朝下按在座位上,小孩开始尖叫。
她掏出了心纹示波器,对着他的后脑勺,
“等等!”
我叫了出来,把第十三小队长推开,拉起了孩子,用手护住他的头。
“你这是在干什么,顾问同使?”
我还喘着气。
“他只是个小孩啊啊啊啊啊!”
这个小孩竟然咬我的手!
第十三小队长对着小孩的后脑勺,触发了心纹示波器的意识压制,小孩松开了嘴,晕倒在我的手臂里。
“这没有必要。”我对她说。
但第十三小队队长并不关心这个问题,她收起了心纹示波器,眼神中的陌生感取代了少女的可爱。
“顾问先生,您不是行使吧?”
转换成敬语交流,是一种疏远。
“什么意思?”
我可以感受到,两个持枪的行使都默默地听着我的回答。
“换句话说,您是人类啊。”
我一时语塞。尽管表情没有任何改变,恐惧,惊讶与刺激跃上了心头。
“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第十三小队长挑了挑眉毛,抬手将面具化回一片漆黑。
“也许对于您来说是吧。”
她转身朝车厢中部走去。
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我在下一站下车,带着这个孩子。”
“请自便,我也该回到岗位上去了。”
她头也不回。
车停稳了,我抱着昏睡的孩子跨上月台,却听见第十三小队队长在背后与我告别。
“我给您一个建议,请您以后别再说什么荣誉属于永生了。”
如果这算是告别的话。
“您不需要这个信念。”
车门和屏蔽门在我们之间合闭,我看着渐渐加速的列车消失在深邃的洞口。
这躺列车究竟是单纯故事的巧合,还是又一个早已设计好的舞台。
也许,两个都是吧。
插图from @南瓜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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