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不曾对自己的生命有过任何的渴求，生之则安，死亦则安。她就像是一口深井，命里给的她都吞了，并且毫无怨言。
但是后来，她遇见了他，这使她第一次对生命产生了感知。
她想，让他好好地活一次。
……
“东，感觉怎么样？”
东躺在一片洁白的实验床上面，他的目光十分呆滞，黑色的眼仁仿若凝固，神色黯淡。虽然他听见了邓毅的话，但是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嘴唇，无法说出话来。
邓毅站在东的床侧，他低头看着这个样子的东，他的眼神里面无意间流露出了一丝悲悯，他伸出手去抚上了东柔软的黑发上面，对他说道：
“抱歉，这几日的实验很辛苦吧。”
“不过东，你要相信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坚持下去，好吗？”
东艰难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珠，他看向了旁边的邓毅，他的那双眼睛黑得惑人，却空无一物。
“好好休息，这两天就不要再出去了。”
将自己的手收回，邓毅对着门外喊道：
“进来吧，先把他带回去。”
东的房间很小，就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小盒子，只是盒子的中间多了一张小床，盒子的旁边多了一扇小窗户。
当东被人抬回来之后，他几乎是枕在枕头上的一瞬间就陷入了睡眠。而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了。
落日的余晖从那边窄小的窗户里渗透进来，将屋内的白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色，让冰冷的白色多了几分柔软。
因为四肢还很僵硬，所以东的动作并不灵活。他慢慢地支起上半身，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小哑巴正趴在他的床边，睡得香甜。东看着小哑巴的侧脸，见她的眉眼舒展，嘴角上挑，好像是正在做什么美梦。东想了一下之后，没有继续再动了。他缓慢地重新躺回床上，偏头看向了那边的小窗户。
东静静地望着，想要将那个小窗户所透出来的那一小块天空，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之后，小哑巴终于醒了过来。她迷茫地睁开了双眼，缓了一下后，就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向了东。在发现东已经醒了过来的时候，她的脸上马上就荡出来了一个笑容。
“你怎么进来的？”
小哑巴就拿出自己衣服口袋里的小本子，歪歪斜斜地写下：
“我本来是在你的门外守着的，后来邓毅过来看你，就把我带进来了。”
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小哑巴就接着写道：
“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还行，就是觉得没有力气。”
“饿不饿？”
“饿了，你有吃的吗？”
小哑巴摇了摇头，然后写道：
“你等一下，我去找他们要点吃的。”
“别！”
东看到这里就赶紧制止了小哑巴，说道：
“这段时间是弘在派饭，我怕他又打你。”
小哑巴就摇了摇头，她站了起来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表示自己并不害怕，然后转身就跑了出去。
东想拉住小哑巴，但是刚起身就因为身体无力而再次倒在了床上。他躺在那里，望向了那个小窗户，心中悲凉顿气。
小哑巴回来的时候，短短的头发被弄得乱乱的。然后她宝贝似地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个有些发黄馒头，撕下了一小块之后递到了东的嘴边。
东看了看那个馒头碎块，又看了看小哑巴的头发，皱着眉问道：
“他打你了？”
小哑巴就赶紧将自己的一头乱毛使劲地向下按了按，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后，继续地举着馒头递给东。
东就张嘴将那一小块馒头含在了嘴里，含糊地说了一句：
“谢谢。”
小哑巴就笑了，笑得十分灿烂，还冒着傻气。她将馒头一小块一小块地掰给东吃，直到都吃完了之后，东对她说道：
“你扶着我，我想下床。”
小哑巴就走到了东的床头，弯腰扶着他一点点地从床上下来。东的脚很虚，所以几乎是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小哑巴身上。小哑巴又瘦，力气又小，才不一会儿，她的鼻尖就渗出了汗来。
相互搀扶的两具身体挨得很近，仿佛彼此都是对方的救命浮萍一般。
小哑巴扶着东，小心而缓慢地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小房间里面走来走去，东的力气也渐渐地开始恢复。但是就在他们再次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很慌乱的声音。
出于好奇，东让小哑巴把房门打开了。
门外是白色的环形走廊，他们位于三楼的东侧。一抬头，就见几名士兵急匆匆地从对面跑过去，跑到了三楼的西侧，最后在一个房间的门前停了下来。
东的瞳孔微微一缩，那里，是小念的房间。
士兵们将房间的门打开，冲进去之后不久便出来了。但是当他们再次出来的时候，两名士兵的手上，抬着的是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的小念。尸体流了很多的血，染红了士兵们的衣服，染红了洁白的地板，蜿蜒出了一条瑰丽的血色痕迹。
“东，我好疼啊，为什么我必须要接受那些实验啊？”
就在前两日，东偶然在食堂的派饭处遇见了小念。当时的她已经很憔悴了，甚至有些疯疯癫癫的。瘦瘦的脊背十分夸张地佝偻着，她拉着东的衣袖，不停地在问“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就必须要接受那些实验呢？东自己也不清楚。
可是即便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这从来都不是他们可以选择的。他们所能够做的，就只是接受自己的命运罢了。
垂下了眼眸，东将自己的房门缓缓地关上了。
“回去躺着吧，我累了，不走了。”
重新倒回床上之后，东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再一次地看向了那扇小窗户。
小念大概也是承受不了了，才选择的自杀吧。
在想到了小念的尸体后，不知道为什么，东的大脑突然就是一阵颤抖，然后无数个碎片画面不停地闪现，持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这让他头疼得不得不弓起了身体。
那是小哑巴的脸，她穿着和东一样的实验室衣服，站在大大的玻璃后面。随后突然，玻璃轰然破碎，而在那碎了一地的镜面残骸里，每一个都映着小哑巴痛苦而绝望的脸。
因记忆闪现而痛苦闭上的双眼猛地睁开，东看向了小哑巴，发现她正俯着身，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东就对她虚弱地笑了笑。
小哑巴见此连忙写下：
“怎么了？很痛苦吗？需要我去找人来吗？”
东摇了摇头，说道：
“没事，就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画面，我没事。”
小哑巴不放心地坐回了床边，仍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东。这时就听东说道：
“我想起了你以前还有能力的时候的事情。”
小哑巴的表情一僵，她低下了头去，过了一会儿写道：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说着，东看向了小哑巴。他慢慢地伸出手来，将手放在了小哑巴的头顶，轻柔地揉了一下说道：
“你真幸运啊。”
小哑巴疑惑地歪了歪头。东就继续说道：
“你没有了能力，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东说完就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用自己的目光，眷恋地将窗外的天空包含在其中，喃喃自语道：
“没有了能力，你就自由了。”
小哑巴困惑地写道：
“自由？”
“是啊，自由了，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避难城？”
东将自己的视线移回来，对小哑巴笑着说道：
“对啊，离开实验室，离开避难城，去外面的世界。”
“可是外面有怪物啊。”
东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他低头看着自己艰难举起的手，说道：
“城内的‘怪物’也有很多啊。”
“小哑巴……”
“你以后还是离开实验室吧。”
“离开实验室？去哪里？”
“随便吧，在避难城里找个地方住下来，不要再来实验室了。他们现在还肯放你进来，就说明对你的能力还是不死心，期待着有一天你的能力会回来。”
“所以，趁着你的能力还没有恢复，逃出去吧。”
“那东呢？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东就自嘲般地咧着嘴角说道：
“我？我能去哪儿？避难城就这么大，只要我的能力还在一天，我就一天都不会有自由。”
小哑巴看着东的样子，忽然就感到了自己的心很疼，她连忙写道：
“东不走我也不走！东在哪我就在哪！”
小哑巴的话让东微微一怔，他无奈地看着她，小声地说了一句：
“你傻不傻啊。”
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东的身体向下倾颓，藏到了被子里面，他说：
“可是……”
“我真的很想逃出去啊小哑巴。”
小哑巴见东的这个样子，她感到很慌张，双手胡乱地比划了一阵之后，最后坚定地在自己的纸上写下：
“东想出去，我就一定会带东出去的！”
东瞧着小哑巴这句写得万分认真的话，突然就笑了出来。他抬手打了一下小哑巴的脑袋，对她说道：
“胡说什么呢！”
小哑巴却皱着自己眉毛，双手握着拳头，再次认真地强调写着：
“没胡说！东想要什么我都要给东！”
“我！一！定！会！带！东！出！去！的！”
东被小哑巴弄得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起来，他的脸微微红润，带着恼羞成怒的意思说道：
“行行行，那我就等着，看你能不能做到。”
“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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