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天亮得快。田真早早醒来,吃完免费送给他的早饭后,神情呆滞地望着江面许久,他用右手揉了揉两侧太阳穴,“唉,昨晚一直做噩梦,想好好睡一觉都难!”
一排白鹭从楼船前方飞过,偶尔有几只飞鸟展翅低飞觅食,激水声鸣叫声悠扬悦耳。
好一幅如画风景,可惜天公不作美。蔚蓝天空像是忽然被蒙上一层灰色薄纱,空气中霎时弥漫着一种沉闷气息,远看林中飞禽走兽躁动不安。
楼船,二楼,东面靠窗的位置,栗色木地板上,铺着一张竹凉席。
崔由侧躺在竹凉席上,一手托起脑袋,一手摇着葵扇,闭着眼睛哼着小曲,正惬意乘凉。
忽然听到窗外群鸟惊叫而过,崔由惊跳而起,一手够到窗门,把半截身子探出窗外查看。
乌云蔽日,远处天空中,云层流动速度加快,全部往一处聚集。
崔由眯着眼,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两眼圆瞪:“难道是龙吸水?!”
崔由把伸出窗外的头缩了回来,紧紧地关上窗门,右眼皮抽搐喃喃道:“看看,看看!那些鼠目寸光的家伙惹出麻烦了,怕是妖怪的亲戚来报复啊!”
在家具齐备整洁的房间里,崔由拿着一个空麻袋,手脚麻利地把值钱物品装进去,其中包括木雕瑞兽、珍珠项链、银制茶具等,装好之后飞快地跑下楼去。
草民号楼船甲板上,聚集了大量面色惊恐的乘客。
楼船行进之方向,水天相接处,一个巨大漩涡正在生成,似有怪物要从漩涡下冲出。
人声此起彼伏,有的问:“那是什么?”
有的喊:“妖怪报复!”
也有的喊:“圣兽发怒!”
鱼怪恐吓的阴影还没散去,现在楼船再次面临危机,使得半数以上的人目瞪口呆,继而露出大难临头难逃一劫的沮丧表情。
在一个人少的地方,田真瞧见崔由行为鬼鬼祟祟,背着个胀鼓鼓的麻袋左躲右闪。
田真走过去冲崔由喊道:“喂——不召集船员想办法,你这是大祸临头自己飞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崔由一跳,他转身看见一脸怒容的少年。
“你可别误会了,崔某怎会是贪生怕死,弃众人生命于不顾之人?崔某来这里就是想办法的!”
四周吵闹声越来越大,状况对人越来越不利。崔由借机开溜,再次背对少年,抛下一句话:“崔某有正事要办,不能在此闲聊耽搁,恕崔某失陪了!”
“崔先生,前面的危险不是普通的自然现象。每艘客船上至少配备一名猎妖者,他们现在人呢?”
田真和崔由同时听到背后不远处,传来一把年轻男子的声音。
这是孙毅行的声音!“先生”一词是对有学问者的尊称,崔由他配吗?
回头一看,田真知道自己没猜错,喊住崔由的人就是孙毅行。
崔由捏紧拳头咬牙切齿,暗骂:谁呀?这么不识趣,愣是不让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啊!
“这半年里猎妖者频繁遭到妖怪袭击而失踪,现在还上哪里去找能够请得起的?况且,如今有猎妖者在的船,只会更加危险!”崔由没有回身答话,只是黑着脸语气冰冷道。
水路虽然方便但是危险,要配备会武术和法术之人,以确保旅途一路顺风。这也是猎妖者的另一谋生出路。
孙毅行双眼似乎在冒着火星,他冰着脸瞪着崔由,田真站在中间,感觉一个气场加强,一个气场在减弱。
“果然,和我在驿站听说的一样!只有搭载穷人的船敢无视国法,扔活人下水以谋私利!以为是神明保佑,其实是胆小的妖怪,出现在没猎妖者守护的水域吓人罢了!”
孙毅行一改之前温和的语气,声音变得厚重有力了许多。
崔由像是身高矮了几截似的,转过身来望着孙毅行。
“你谁啊?敢这么对我说话!你敢说这怪风是胆小之妖造成的?我看是你们这些口出狂言不分尊卑的家伙引来的!”说着说着,崔由的气势又长了回去。
妖怪频繁袭击猎妖者?!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的确是我失职!孙毅行想到这,脑壳里就像有虫在蠕动一样,钻心的疼却无法诉说。
孙毅行望向天边,自言自语道:“我……引来的?”
只见,孙毅行神情落寞,眼睑半垂地走开。
“不管是谁引来的,它们可不是些会跟人讲道理,把目标捉了就走的家伙!”田真一脸坚定地看着孙毅行。
田真把目光移向孙毅行背着的竹筒:“你有没有去过静竹国?静竹国盛产珍奇的竹子!你的竹筒也是来自静竹国的吧?这次你带我捉妖怪,以后我请你到我家乡去吃竹筒饭!”
站着等死,不如拼死一战!这是田真此刻能想到的。
缠在孙毅行左手上的绿色树藤,慢慢地移动到他的手掌上。
“我没去过静竹国,这个装妖元的竹筒,是祖辈传下来的,还没有人告诉过我它的出产地。”
孙毅行转过身来,一扫刚才脸上的疑惑,身上再次散发出寒气来。
“我来这里就是想查清楚妖怪活跃的原因,鱼怪袭击时头痛发作,慢了一步,看着有人无辜送命。这次,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正拿着小木梳梳理胡子的崔由,将小木梳扔到地板上,恼怒道:“真是两个无知小子,你们可知这幽江上的龙吸水是谁造成的?是传说中的‘风愁’!你们听过没有啊?”他刚才一直背向二人,侧耳偷听。
之前的旅途中,田真曾听到过几个老人谈起“龙吸水”。
老人们说海的另一边还有一片大陆,“龙”是那里多族人们所信奉,象征吉祥的圣兽。
龙吸水在那里是一种奇观,来到这里怎么就和恐怖一词扯上关系了?
“就算这里有再厉害的猎妖者,也未必能解决掉眼前的危机。还好我私人配备了几只用镇妖木造的小船……”察觉自己失言,崔由立刻用手掩住嘴。
人族使用的普通武器,只能伤妖不能杀妖。
即使有些人有条件携带特制的除妖兵器,若自身能力不足反而更容易变成妖怪的袭击目标。因此,不用动武就能保平安的镇妖法器,更加受到大众的欢迎。
孙毅行沉声道:“逐妖之藤!”
就在崔由重新提起麻袋,想溜之大吉之时,树藤扯住了他空着的手臂,将他牵到孙毅行面前。
崔由全身发抖,咽了口唾沫问:“这这这……什么鬼东西?!”
头疼逐渐消失,孙毅行拿出挂在脖子上的小玉牌:“你必须留下来帮忙!”
“哎呀,果然是上等好玉啊!”崔由蹬大眼睛看了几眼,便露出饿犬看见骨头般的神情。
崔由两眼放光地把脸凑近小玉牌,却被孙毅行一掌隔开,怒道:“我以‘宁路守护者’的身份!请你命令船员,把所有能够镇妖的物品拿出来!”
崔由闻言心下骇然,盯着玉牌,寻思:玉牌上雕刻着“松塔”图案,那是王族守卫专用图案,分为铜、银、金、玉四种材质。而宁路守护者……
面前仿佛出现了一颗救星,但万一得罪了他,就如同遇到了一颗灾星,所以这时崔由想到的就是必须好好表现。他装出惊讶表情,压着嗓子道:“迷松国最厉害的猎妖族!”
立刻丢掉手中麻袋,崔由双腿立定,正色道:“是,崔某职责范围内,定当全力以赴。虽然是战船改造而成,但是攻击器械早已卸下……”
楼船上的器物开始倾斜滑动,人们只能扶着器物才勉强站稳,有船夫大喊:“已经快控制不住平衡啦——”
田真急得心火上蹿,冲崔由喊道:“现在又不是叫你带领船员跟人打仗,你就不能爽快地叫人把镇妖物品拿出来么?”
表情扭曲的崔由,眨了眨眼睛连连点头。
心里越急思绪越乱,田真望着悬崖边的树木:“到底怎样才可以请树木帮忙?”
猎妖者孙毅行,用剑指在空气中写下一段符文,楼船顷刻间平稳了许多。
紧接着,他用法术把搬出来的镇妖物品,逐一分布在船的不同角落。
田真抬头一看,镇妖物品相连的路线,隐约有金光闪动,整艘船像是被一座倒松塔形的金光建筑保护着。
天色骤变,乌云遮蔽阳光。
又听到有人惊叫:“龙吸水……”
巨大风声使船上之人的面色,骤然变得跟天色一样难看。
一条水柱牵引着一大片乌云,旋动着平静的江面,以吞并一切之势袭来,楼船已无法划离它的控制范围。
楼船上一片慌乱,有的忙于躲藏,有的吓呆晕厥,有的在喊神灵发怒,有的在喊妖怪报复。
趁着离水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有些懂水性的人抱着木头跳下水想游上岸,但一跳下水就被漩涡困住了,更多的人则是在船上惊慌大叫。
崔由看到这般景象,脚跟后退了几步,眼白中瞬间爆出了血丝,他惊恐得牙齿打颤喊不出话来。
孙毅行目视前方:“奇怪,刚刚还有很强的妖气袭来,怎么突然消失了?头一次遇到离得如此近,妖气却隐匿得如此快的妖怪。”
田真屏住呼吸望着龙吸水来袭:看这气势,肯定是大妖怪!在这种环境,怎么静得下来集中意念?
他看到孙毅行犹豫不决的样子,心里又着急又有说不出的苦:这艘破船快散架了,我不会游水啊大哥!你快使出镇妖神技啊!再保留实力就没命了!
孙毅行嘴唇微动似在念咒,树藤表面像刚被雨水淋过一样,闪着七彩光芒以极快速度生长移动,交织结网裹住船身并固定住所有木建筑,看上去仿佛给木船披上了一件鲜绿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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