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洋洋得意地再继续作诗？是在显示自己的才华多么出众吗？还是说这就是所谓获胜者的余裕？
从两首精绝潋滟的诗作中回过神来，杨伟凝视着舞台对面那个妖精般的金发少女，双拳渐渐握紧。
屈辱和羞耻的感觉在心底滋生，像是一团灼人火焰，让他恨不得立马逃跑，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然后痛哭一场。
是的，输了就是输了，他没有任何不服。
双方之间的差距是如此巨大，让他就连嫉妒或是愤恨的感觉都无法升起，内心已经被前所未有的屈辱和羞耻所占据，他不得不咬紧牙关绷起脸颊，不然他怀疑自己可能连一秒都坚持不住，会就这样哭出来。
泪水从来都是弱者的专利，他已经成为了失败者，内心最后一丝骄傲不允许他再流下弱者的眼泪。
头顶明亮的聚光灯，摄像机灵敏的镜头，还有观众和评委热烈的掌声……站在舞台上，杨伟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心里痒痒的，恨不得用手把胸膛挠烂了才好。
不久前他才放下豪言壮语，然而现在，柳莹的两首诗宛如两记耳光，响亮地抽在了他脸上。
正手，啪！
反手，啪！
偌大一个舞台，此刻他竟觉得无地自容！
迎着众人的掌声，柳莹抬手摸了摸鼻子，这是她不好意思时的习惯性动作。
等到掌声稍微弱下去一些时，柳莹这才眉眼弯弯地看向杨伟，眨了眨眼睛，语气像是在询问午餐吃得好不好般开口道：“服了吗？”
这轻飘飘的句话落入杨伟耳中，却不亚于天雷滚滚，苦涩的情感在胸膛里翻涌，百般艰难下才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来。
“我服……”
他不是怕输的人，也不是输不起的人，柳莹那两首诗如同大山，沉甸甸压在他身上，压得他抬不起头，压得他……不得不服！
“是我输了。”
说完这句话，杨伟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但即便如此，他的嘴唇仍在忍不住发抖。
比赛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却已经变成这幅样子。
全场众人纷纷静默，有人摇头感叹，有人觉得惋惜。如果不是因为对手是柳莹，也许杨伟会是最有实力夺取冠军冠冕的黑马选手，但从他与柳莹匹配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失败，比赛前放出的那些豪言壮语，更是让他败得如此惨烈，可以说，而今落得这般下场，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跟他对柳莹的挑衅有关。
认输之后，杨伟低着脑袋就要下台，但柳莹却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吗……”脚步一顿，回头，杨伟声音沙哑道。
看着杨伟阴沉的脸色，柳莹摇摇头，轻声道：“我这里还有一首词想送给你。”
还有一首词？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继续侮辱我吗！
听到这句话，现场所有观众和评委都露出了微妙的神色，杨伟更是浑身都颤抖起来。
“请……赐教。”
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杨伟已经做好随时转身走人的准备了，士可杀不可辱，就算输了比赛，也不能输掉尊严！
“那好，你听仔细了。”凝视着杨伟，柳莹沉声道：“西风烈……”
西风烈！
虽然出口的才三个字，但却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像是有种莫名的东西似乎即将破茧而出一般。
“长空雁叫霜晨月！”
柳莹的语速并不快，一句一顿，目光始终盯着杨伟。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听到这里，杨伟只觉得鼻子和眼眶都隐隐有些酸楚，一个碎字，一个咽字，竟然让他有种天涯落魄的感觉。
杨伟这一脸戚戚之色，全然被柳莹收于眼中，她再次停顿了几秒，声音忽然高亢起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这两句就像是两声惊雷，在杨伟耳中炸响，难以置信地看向柳莹，她正对自己轻笑……
与杨伟对视着，柳莹笑容越发绚烂，对方眼中的阴霾已经消失了，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全词到此，便已戛然而止。
比赛现场一片寂静，唯有词中的无畏豪情在众人心中激荡。
下一刻！
“啪啪啪啪啪……”
喧然而至的掌声淹没了舞台。
所有人，无论是观众还是评委还是其他参赛选手，包括杨伟在内，全都不约而同鼓起掌来，整个大厅内顿时掌声雷鸣！
沐浴在掌声中，柳莹依然是轻笑着注视杨伟，微抬右手，掌声立马停滞下去。
“现在呢，服了吗？”
“我服！”
挺起胸膛，杨伟高声回应道：“确实是我输了。”
虽是认输，但他眼中却似燃烧着一团倔强的火焰，比赛前那股自信的气魄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柳莹，输给你，我杨伟，心服口服！”
语毕，他不再停留，转身便往台下走去，脚步坚定，没有丝毫迷茫！
见此，柳莹欣慰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如同和风细雨，被摄像机镜头捕捉到之后，放大到大屏幕上，让所有人都一阵失神。
于是，掌声再次响彻现场大厅。
……
下午五点四十，比赛正式结束。
众望所归，柳莹当仁不让地夺得了第一名的桂冠，在金海省第一轮就濒临全灭的局势下一路过关斩将，以一人之力，抗衡七省二十八所学校，最终取得胜利，简直堪称奇迹！
站在舞台上，所有聚光灯汇集起来，柳莹从诗词协会会长手中捧起冠军奖杯，脸上依然是入场时的恬静表情。
“小朋友，你很不错，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来魔都示范大学，老头子人微言轻，别的不敢说，但给你一个保送名额还是没问题的。”
捧着奖杯，柳莹神色不变，礼貌地点了点头道：“多谢老人家的好意，不过以后的事，还是留给以后的我去考虑吧，您说呢？”
听到柳莹的答复，诗词协会会长不禁一愣，随即大笑出声：“好！好哇，以后的事留给以后的自己去考虑，行，我这边永远都为小朋友留着一个位置的！”
颁发完了奖杯和证书，柳莹与另外三个冲进前四名的选手站在舞台中心，主持人拿着话筒走近过来。
挨着采访完除了柳莹外其他三人的获奖感言，主持人把话筒伸向柳莹：“相信这次比赛，给大家带来最多惊喜的，便是这位来自金海省紫菀中学的柳莹同学，深厚扎实的诗词功底，令人拍案称道的千古绝句，还有面对对手时正直凛然的品性，她实在是为我们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惊喜，请问柳莹同学，获得冠军，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到主持人采访柳莹，本来因为赛事即将结束而有些心不在焉的观众们纷纷来了精神，摄像师也把镜头锁定了柳莹的脸庞。
“想说的……有很多吧。”
思索了片刻，柳莹才开口继续道：“我个人认为，人的自由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上，一是肉体的自由，一是精神的自由。”
“呃……”
听到柳莹开始讨论起自由，不少人都愕然了，这不是诗词大会的获奖感言吗，怎么跟自由扯上关系了？
没有理会台下渐渐传来的细碎议论声，柳莹从容道：“而精神上的自由又要比肉体上的自由更加重要，一个人可以被囚禁，他依然是人，但一个人如果失去了自由思考的能力，那他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作诗也如此，如果在作诗之前脑子里想的是如何工整押韵，如何规范格式，那这首诗就已经失去了思想，失去了灵魂，没有灵魂的诗，哪怕韵律再优美也是无法打动任何人的，因为那只是一具空壳，一具行尸走肉。
生活中总会有人给我们定下无数条款，束缚我们的行为，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毕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是，请千万不要让这些规矩、这些条款，把本应该自由的思想也束缚住了！”
一大段话说完，柳莹闭上眼睛轻吟道：“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这就是我想说的。”
……
采访结束之后，主持人宣读完致辞，第一届全国青少年原创诗词大会便彻底落下帷幕。
和许多围拢过来，或是套近乎，或是想要结交，或是表达钦佩之情的观众和选手交谈过一番之后，柳莹正要准备离开。
“柳小姐请留步！”这时候，背后突然有人开口叫住了她。
眉毛一皱，带着些许不满和疑惑，柳莹转过身，看到的是一个剃着寸头的国字脸中年人，顿时疑惑更深了：“徐导还有什么事吗？”
“确实是还有些事情，不过这里不方便详谈，请柳小姐跟我来。”神秘一笑，徐乾带路往后台走去。
比赛都已经结束了，还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是**吗？
叔叔，我们不约行不行。
心里默默吐槽着，但柳莹还是跟了上去。
这个叫徐乾的中年人正是诗词大会的节目导演，这个时候找她，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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