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368年 影之月(第一十月)三十日,
板锄的铧刃砸开板结的土块将已经有些干枯的麦茬捣碎,让它覆盖在黄土之下,这些收获的残余会在经历整个寒冬之后变成土地富有营养的私藏。男人挥动着手中的锄头十分卖力,每向前一步就会在身后留下蓬松的隆起的土堆。
这是最后一块需要翻整的土地了,亚里镇里没有用来劳作的牛,而且自从青之月以来有一半的庄稼汉被拉入了民兵的队伍当中,这使得这一片田地翻动的速度变得非常慢。
初升的太阳刚从远方的地平线探出头,被高墙包围的小镇就已经散发出惊人的活力。雇佣兵们的加入让这座小镇有了更加完善的防御设施,只要对手是拥有语言的中型高等智慧生命,雇佣兵们就是对付他们的好手。
着眼整个小镇,光是肉眼可见的地方就新搭建了四座瞭望塔,民房与城墙的结构在石块的加入之下变得十分稳固,就算被烈火焚烧也难以倾倒,用于移动的道路就像是叶脉的纹路一样狭窄复杂。
现在的亚里镇与其说是一个村落集合体,毋宁称之为一个战略据点。
不过即使如此,若是贸然来犯的入侵者看来也只会觉得是经过加强防备的普通村落,在肉眼不可触及之处,潜藏在地下与某些房屋中的陷阱才是这个小镇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凶兽。
两个月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除了卡维马城子爵那被脂肪占据的脑子。
沃尔德的贵族们在发动冲突之前都会创造一些莫须有的争端,借此来彰显自己是处在正义的一方。固执己见的子爵仍旧不相信联邦会向南方强悍的世仇毫无预兆地发动攻击,将自己陷于不利。
为了防止这群杞人忧天的贱民们来打扰自己与美人的欢愉,他甚至下令禁止任何人进入自己安全而温暖的小城。
另一边,原先不属于小镇的空地上传来一阵阵战士们挥舞武器的呐喊。
“突刺!”独眼的男人站在临时搭建的简易高台上挥舞着手中的长矛亲自为下面的人们做示范。
“嗬啊!”台下攒动的人头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喊声。
台下漆黑的人头中一抹穿梭其中的银白尤其晃眼,“腿部还要再用力一些。”少年拍了拍一个庄稼汉的肩膀,一边指导一边向着人群的深处走去,他将一缕耷拉在鼻梁上的头发向右方轻挑,黑色的风衣将少年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沉重的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碰撞的轻微声响。
并非是所有人都喜欢通过血战来证明自己生存的价值,除非有一份无法选择的绝望摆在众人眼前,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而就在一个月前前少年就给予了他们这样深沉而无力的绝望——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是来自北方联邦的军队,传闻那些有着部分野兽特征的残忍种族遇见帝国的世仇从来不会留下活口。
这是亚里镇的居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帝国的其他行省欢迎富有的商人和他们囊中的金币,可不会欢迎身无分文的难民,他们离开这里就只能过着以乞讨为生的悲惨生活。
本在率先安排了平民与孩子们的转移之后,他慷慨激昂的演讲激起了留下的格鲁撒人血脉当中战斗的血性,他们已经受够了屈辱的日子,宁愿战死也要守护这一片土地。
先前,少年已经为一个信使准备了充足的干粮,他会带着联盟入侵的消息和神官搜集来的证物到克尔温·布莱克曼侯爵那去,这个掌管着南部行省军队的指挥官是一位体恤民情的真正的贵族。
只要坚守一个月就一定能等来援军,这是最后留在这个小镇的人们最后的希望。
回到自己应该身处的高台,本心头沉甸甸的。单纯的绝望会让人彻底失去斗志,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所谓的希望只是自己善意的谎言。隐藏在之下的真相是,只需要三天的时间,这个小镇就会被联邦的铁蹄夷为平地。
这一次要抛下的不再是陌生的棋子,而是对自己报以情感与期待的亲近之人。
本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从自责当中走出来,他向着一旁这个村子里唯一识字的前村长格里芬询问到。“仓库里的粮食有多少?”
“足够度过这个冬天了。”
“只要熬过这两天,联邦的军队不可能顶着夜之月的黑暗与双生之月的暴雪进攻。”本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只要熬过这两天联邦的军队就不会来袭,这个消息在人群之中不胫而走。
“这是真的吗?”大胡子格里芬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少年点了点头,“是的,只要过了这两天还没有来的话…在明年春天之前一般是不会进攻的。他们应该只是想通过洗劫我们的小镇向帝国宣战。”长达三十多天的黑夜与接踵而至的暴雪,夜之月和双生之月绝对不是适合战斗的时间。
早间的演练在镇民欢愉的议论声中结束了,可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直凝聚在本心间。
山谷的风吹拂过少年的后颈,他站在新建的教堂顶端眺望着帝国边境之外的远方,安放着小镇的山谷另一边是中立地区的平原,地平线的另一边则是未知的世界。
“据说中立地区是极其混乱的地方。”
“中立地区不过是两个国家之间斗争的牺牲品,所谓的战争缓冲带。”同样站在教堂二楼的神官奥托回答。
新建的教堂里还散发着新鲜木头的气味,楼下是一座瞎子拿着一个倾倒天平的石头雕像,公正之神——祖尔。雕像下面隐藏着通向安全的密道,目前只有神官与冒险者知道这件事情。
奥托侧目,将视线投向本的侧颜,布满老茧的手轻拍年轻的肩膀“答应我,在未来的日子里保护好玛利亚。”
“未来?”本不解地看向奥托,“我会尽可能地保护她,但为什么是未来?”
“她是天赋异能之人,虽然她自己不知道但是你应该也感受到了。”奥托深邃的眼神注视着少年漂亮的眼睛,“概念性法则,亲和。她的蕴藏法则的血脉会招致很多危险。”
“竟然是仅次于根源性法则的概念性法则吗?”见多识广的本也不禁感到惊讶,天生异能之人已是万中无一,血脉之中的天赋法则竟然还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概念性法则。
“我有一个疑问,”本看见一旁的奥托轻轻点头之后继续问到“既然你早就已经察觉到了敌人的入侵,为什么不自己带着玛利亚离开?”
黑头发的神官只是轻轻一笑,那鼻息之中的无奈隐藏着许多故事。
奥托罕见地将自己的袖子挽起,在本眼前展露那个象征着被驱逐者的证明,他用手指指了指左臂上一直延续到衣服里面的纹路“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个东西只是一种屈辱的象征吧?”
“我听闻罪行越大身上的纹路也就越大,虽然我也觉得这不过是骗人的假话。”
神官握紧双拳,波动的气息在左臂周围游走,纹路中央缓缓散发出有些暗淡的红色光芒,这光芒实在太过微弱,以至于和本这么多次交手都没有察觉到纹路的变化。
“越是重要之人的背叛对于教会而言罪行越大,这东西就像是永不熄灭的烙铁一样,只要我动用法则或者离开被设置好的区域,它就会无时无刻地灼烧着我的灵魂。”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本的眼中几乎要射出愤怒的火焰,教团的虚伪与恶心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同时令本震惊的是,奥托的实力在他前半生的记忆之中绝对排的上前五,给他附上这层咒印的人究竟有着多么强悍的力量?
然而男人只是拍了拍本的肩膀,背负着的十字架上面的铁链在风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的灵魂也会被这火焰侵蚀殆尽。失去控制的野兽是最可怕的,他们不想让家养的老虎跑到别人的阵营上反咬自己一口。于是他们打断了老虎的腿,将他囚禁在了永远不会威胁到他们的地方。”
本倾听着有关神官过往的事情,有些入神。
“不过他们忘记了,老虎终归是一种有智慧的动物。他对这个残酷的家还抱有最后的希望,还没有残忍到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存的土地遭受蹂躏。”奥托摸了摸自己的胡渣。
“也许他们都想到了,所以才会把我囚禁在这里借此来榨干我最后的用途?但是这都无所谓了。”落寞的眼睛里闪射出一丝光亮,男人转过头去看着这个被自己指引的少年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那这一次…我一定会把亚里镇守下来的。”
“你应该明白人生总是要面对别离,我信任你,你的力量能够保护我亲爱的女儿,所以将我的知识和我的挚爱托付于你。”
男人眺望着远方的双眼透露着沧桑“我的时代早在他们不信任我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至少这最后的日子里,我过得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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