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贩子的马车上装满了他们口中的货物，劳顿的旅途并没有让他们从昏厥中醒来。
“狐族半兽人，这个不是。这个应该是山猫族半兽人？嗯，这是半人马……”羽月仔细地扫过囚笼中的每一位奴隶，眉毛逐渐垂了下来。
“本，我这全是半兽人还有人马，你那怎么样？”她从马车上的牢笼里跳下来，向着从另一辆马车里钻出来的本问到。
“我这里也一样。”本摊手，“不过好在没有熊族、狮族这些可怕又顽固的家伙，要不然他们估计一醒来就会想要我的命。”
面对本的打趣，羽月没有用回答，显然后三辆马车上没有精灵这件事让羽月有些失落。
“别这样愁眉苦脸的，这不还有最后一辆马车吗？”本说着掀开罩着囚笼的黑布，放眼望去，满眼都是能够感受到质感的毛茸茸一团。
“我就知道……哪会有这么凑巧的事？”羽月叹了口气。
正当她做好了延长旅途的准备时，本忽然拉住了她。
“嘿，等等！你看那是什么？”
羽月顺着本指着的方向细细看去，像是枯黄草原上一朵毫不起眼的小白花，只有被人提醒的时候才会注意那不起眼的特征。透过茂盛浓密的毛发，一只尖尖的耳朵若隐若现。
“好像是……一只长耳朵？”
“是啊，所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他拉出来！”
两人急忙爬上马车，钻进充满动物臭气的牢笼，将昏迷的半人马们挪开。长耳朵的主人有着精灵一族独有的纤长瘦削与中性特征，蓬乱的浅褐色短发、与其他俘虏一样的亚麻破布囚服，分不清男女。
“是个木精灵。气息很微弱，看起来伤得很重呢。”羽月在嘴里念念有词。
本将木精灵放在地上，粗略地检查之后说：“伤倒是不重，我觉得他是被挤的。”
“在这么闷热的地方被闷在这种满是臭气的笼子里，应该会中暑吧？而且就算是向我这么强壮的龙裔，被三匹半人马挤在中央应该也会像他这样。尤其还是马的那部分。”本贴到羽月耳边说：“你知道吗，半人马身上的味道可不像你们精灵这么好闻，尤其是马的那一半，真的，可……臭了。”
“就像是我们在诺兰维格的那条街？出门走几个弯就是下水道，那里面发出来的味道可要我鼻子都要发霉了。”
“等等……”本皱着眉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下就抓住了这句话并不想表达的重点，“我不记得以前什么时候带你去过那啊？”
羽月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翠绿的眼眸不安地在眼眶里轱辘轱辘转。
看着丝毫不懂人情世故的精灵小姐，本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哦～你是自己偷跑出去的？”他挑眉。
“哎呀，说漏嘴了。”羽月一敲脑袋，俏皮地吐舌头，妄图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
“哈……看来你背着我做了不少坏事~不过这些事等会再解决吧。”本拍了拍自己空空的口袋，说：“我已经没有能够用来治他的药剂了，不过这种奴隶贩子的商队一般会带些药材，让我去问问那个独眼龙吧。”
凌利的巨石旁，被打昏过去的壮汉指尖微微抽搐，逐渐加快的呼吸预示着他将要从昏迷之中苏醒。
“你再去找找马车里有没有像这位小可怜一样的精灵同胞吧，这样去找长者之树的时候就可以一次把它们全送回去了不是吗。”
“不行，我也要跟去，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他。”羽月竖起眉毛。
“你最好听我的话，因为我的方法可能会有些……极端。”本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袖口取出一柄小刀，“你不会喜欢这个过程的，当然应该也不会喜欢得到结果之后剩下的场景。”
“本，我…”
羽月水灵的眼睛里闪烁着犹豫，她是经历过战场的士兵，但她也明白必要的施虐和战斗之间的性质并不相同。
本一眼就能看穿精灵小姐心中的不安。为什么与洛兰的连接会被消除，甚至被认定为驱逐者？这个问题在羽月心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回不了故乡与被驱逐，两者之间心理的落差不容小觑。
“我明白你在犹豫些什么，放心去吧，我会把那家伙的嘴巴彻底敲开的。”本拍了拍羽月的肩膀，“你的精灵同伴们也许还闷在里面呢，去把他们解救出来吧。脏活累活交给我来就好。”
……
独眼乔恩头脑昏沉，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身子。眼前的场景与昏迷之前的场景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被一个速度很快的人打昏了。
他试图站起来，但是身上的捆绑着的绳子随着动作变得更加紧绷。双手被绑到了身后，但是手腕上没有绳子，经验相当老到的捆绑手法。这断绝了他用石块磨断绳子逃跑的臆想。
“不要试着逃脱了，这种捆法就是为了你们这些老兵油子准备的。”后脑勺传来年轻的男性嗓音。
“我是独眼乔恩，卡布里茨，你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我不在乎你是谁，也不想让你知道我是谁，我问你回答，这就是你要做的一切。”声音的主人动作如同鬼魅一般来到他的身前，声音像是废弃剧院里骤然响起的中提琴曲，优雅，从容不迫，却让人背后发凉。
独眼乔恩慢慢抬起头，逐渐进入眼帘的是深褐色小牛皮长靴，黑色的束脚裤。薄唇，银色竖瞳，上挑眉，银灰偏白的碎发。
一个龙裔，却又和在中立地区能看见的那些龙裔冒险者们不同，身上的血气很重。
前几个月中立地区流传着关于“异人双煞”的传闻。两个异人（中立地区人类对于其他种族的统称）旅者横穿中立地区，几乎横扫了所有盯上他们的奴隶贩子以及在背后做支撑的盗贼团体，无人生还。
他大概已经能够猜到自己的处境，所有的道路在他面前汇聚成一条，道路尽头写着一个大大的死。
“那你恐怕留错人了，我只是一个拿钱干活雇佣兵而已。”必死的处境让独眼乔恩反倒冷静下来，他平静地回答：“知道最多的那个家伙现在应该横尸在第一辆马车边上了吧，我不觉得你这种人会留下多余的活口。”
“作为雇佣兵的头子，我相信你有能用的讯息。我也很相信我有能力把这些东西从你嘴里翘出来。”本把玩着受阻后宫你的小刀，就如同这把小刀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我很久没有审问过别人了，所以很有可能在途中就把你弄死。你很幸运。”
“好了，不要威胁我了。我会把我知道的统统告诉你。”
“哦？这倒是罕见。但你应该明白就算这么主动等待你的结局并不会有什么变化。”
“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一切简单点。”独眼乔恩笑着抬起头。
本在独眼中看见一片绝望的深潭，这是已经失去求生欲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于是他收起小刀，站起身：“我想知道的东西有很多，比如你们的物资补给在哪，还有……”
“‘异人双煞’。你们的名号这几个月在中立地区可是响得很，但我却没有想过其中一个居然会是我第一笔生意的目标。”
……
“嘿，本！你回来啦！怎么样，有问到什么吗？”羽月扛着另一位陌生的精灵，欣喜地问。
“这是马车上的药物补给，我看过里面，只用架一口锅烧点火就能提炼出不错的醒神药剂。”本拿出从马车里取出的布袋，在精灵小姐期待的眼神前晃了两晃。
“嗯，这样我们就能回去了。那……另一件事呢？”
“曾经和你一起被抓的那些精灵他们都还活着，只不过被变卖到了各个国家，想要找到他们恐怕很难。”
“没事，只要听见他们还活着就好了……他们都是很棒的精灵族战士，我相信他们的意志和智慧，他们一定能找到方法逃脱的。”羽月安心地轻抚胸口。
本自视为一流的欺诈师，这一次也毫不例外。那些精灵确实是优秀的精灵士兵，但他们并没有幸存下来。他们被虐杀致死，仅仅只是因为某些人想要通过践踏他们的尊严以此取乐。
他伪装得很好，羽月一点也看不出他在说谎。但是无论多么优秀的骗子也不能一直将一个谎言延续下去，他带着伪装的笑容在一旁坐下，用拾来的木柴架起篝火。
【并不是每个奴隶都像你的同伴那样有着这么高的价值，珍贵的奴隶能被当做宠物，但是那些廉价的支配沦为刀俎上待宰的牛羊。没有人会在乎他们将被送到哪里，但他们往往不会有好的结局。听话的被驯养之后迎来毫无希望的未来，而那些不听话的则被屠宰，杀鸡儆猴。总之，都是用来满足那些王权富贵们隐藏在光鲜仪表下的黑色欲望。但那又怎么样呢？这和我又没关系，我抓奴隶，卖钱，活着。那些反抗者被鞭笞折磨的惨叫，刀剑划破咽喉的声音，我早就已经麻木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真的觉得在中立地区这种狗屁世道里怜悯会有用吗！？这是一个靠拳头说话的地方，而不是什么怜悯众生的魅力！年轻的理想家在这里活不下去。】
独眼乔恩的话语在本的脑海中回响。大大小小的商团带着他们的武装力量掌控着中立地区，在这种混乱的地带，以往隐藏极深，由基本欲望所驱使的黑暗罕见地肆无忌惮。
本见证过帝国最阴暗的一面，那是足以令冰冷灵魂也感到不适的黑暗。
接触过真正黑暗的人是永远不可能活在虚伪的光芒下的，因为他们明白这一切只是假象。
但真实单纯善良的心却只会在虚伪的光芒下产生，对本来说，玛利亚那双眼眸里的纯真就是最完美的解药，仅仅只是与之共处就能感受到不曾拥有的宁静。所以本才会近乎执念地想要抓住那一缕光。
他想要给自己找到一个答案，他认为这是对自己的救赎。或许这就是自己踏上旅途，不断奔波的意义。
“本，那口锅都要烧穿啦！你在发什么呆啊？”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咕噜咕噜冒泡的大锅里正在熬煮的是已经看不出前身的蛋白质糊糊。
“今天晚上不会要吃这些吧？”羽月满脸嫌弃地指了指锅里粘稠的胶质。
“抱歉，今天将就一下。我刚刚忙着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对了，说起这个。这位是阿尔维，还有这位叫卡里。他们是木精灵姐弟。”
羽月将身旁两位马车里仅存的精灵同胞介绍给本，因为有药剂的缘故，他们苏醒得比其他人更快一些。
“姐弟？这两个人长得还真是……很有各自的特点。”除了尖耳朵之外，两位精灵的特征截然不同，本很少看见如此不相像的兄妹。
“每个精灵都很有各自的特点，在我们精灵族里，兄弟姐妹长得像才是一件稀罕事呢！”
“哈？那你们那还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得怪异。”羽月坦然自若地说出了些不得了的事情，本不免为精灵一族的社会伦理感到担忧。
“对了，本。我想和你商量些事。”羽月目光游离，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我相信你做出的决定。”
“我们可能……明天就要分道扬镳了。”
“明天？”
“嗯。”羽月微微点头，“虽然我们救了他们，但是他们还是不相信其他种族的人。而且长者之树是我们精灵一族的秘密，所以……”
本原以为会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原来只是精灵小姐担心这些言语会让自己感到不被信任。他顿时笑出了声。
“没问题，我会带着这些奴隶到最近的城镇，让他们稍作休息之后各自离去。还记得我给你的那枚水晶吗？如果一切都搞定了，就用它通知我。”
“你不怪我吗？”
“怪？我相信你有能力处理这些事情，而且你告诉我的这个决定反倒让我知道我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了。”
本从石块上站了起来，将已经沸腾许久的大锅从火焰上挪开。他望向南方，灰色的乱石岗上笼罩着黑暗。
【年轻的理想主义者，你真以为把所有人都杀了就能守住秘密？你招惹了卡布里茨商团的人，中立地区最大的商团。你真的一位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吗？】
他脑海中闪过独眼乔恩不算威胁的威胁，嘴角不经意间向上扬起。
本从来没有想过，一直以来被自私与利益驱使的自己也会有满腔热血想要匡扶正义的一天。或许这个理由诞生的初期是为了消除一切隐患，但他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他逐渐理解了成群结伴的意义。沉浸在幸福的氛围之中，就算是孤独的灵魂也能感到些微温暖。
曾经不具有的欲望与冲动伴随着心跳在体内奔涌。
“我，终于不再是那个麻木冰冷的怪物了。”他看着自己的掌心，紧紧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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