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毫无疑问是漫长而枯燥的。
除了本该是与会主人的黑道领袖、李安·邓肯,始终没有出面过,由副手查德克曼代替之外,一切貌似顺利到了极点。
然而从开头到结尾、她却好像从来没有将心思放在上面过,只顾低着头,唯独其他人都已介绍完毕、轮到她进行的时候,少女这才按住桌台稍微站起身许,点头报上自己的姓名、年龄、家世,完毕。再之后,即便有人对这如此“简洁明了”的陈述表示嗤之以鼻,少女也没有了一点反应。
——天蓝色刘海下的双瞳,沉浸于阴影中,连带着表情、一齐教旁人看不真切。
桌台上灯火阑珊,烛光摇曳,黑暗的大厅象征起在场所有人的身份。一如既往在这里举行过的无数次黑道聚会,本次会谈的事宜,大多都是关于过去黑道形式的分析、以及对将来各自势力范围的划分。
但与她所想象过之情形有所不同的是,这里的所有人皆很文明有礼节:不管是黑色亮丽而没有褶皱的、如出一辙的装束,还是每个人的语言修辞,无不展现出绅士般的风采。
即便会谈稍显随意,时不时有人会插科打诨开个小玩笑、引起其他女士先生们的欢愉,更有人在会谈时候一直盯着自己掌中手机屏幕观看、指尖弹动不知道在给谁发动着讯息;可总体上,感觉比起白道方面那种官气十足的谈话显得不知道自然了多少倍。
饶是置己身于局外的她,亦不免奇怪。恍惚间有种错觉,这些从容不迫的家伙分明是旧时代贵族的领袖们,端茶轻酌的举止中透露着大气和与众不同的气质。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从会议开始一直发呆到现在?”
“……不,没什么。”涣散的瞳孔逐步回过神来,少女看向右边座位上的女子,那散发着成熟的、仿若一位慈母气息的脸上洋溢着亲切和蔼的微笑,竟让她一阵心思飘忽。
(母亲,大人……)
可惜,眼前之人终究还是与记忆里的伊人有极大区别。
“嗯嗯,那就好,”点头,柔和的深蓝色卷发轻轻摇晃,成熟女人眯起眼睛,“看你的样子,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不要太紧张了噢,把它想成是一场社交party也未尝不可。”
“……”这与party什么的还是有天差地别的好吧。
“没错,放松一点么。”就在她还没有准备好回应该蓝发女子的语句时,旁侧又有人好心提醒道,“毕竟是黑道各方难得一次的会面;今年还能见到,明年可就说不定了。”
“最近白道方面的势头确实有旺盛起来的趋势,”白发苍苍的老人捋一捋胡须,从黑色眼罩遮盖边缘露出的是几道纵横相交的伤痕,“再不加强警戒可不行,大伙丧命的几率都会升高。”
“有道理。”
“原来如此,我也是这样想的。”
附和的声音逐渐响起,人们交相错耳对目、窃窃私语,即使再凶神恶煞的脸上也显露出了深深的担忧。
不过即便黑道领袖间的聚会时段允许一定规模的自由,大范围的喧闹还是有失体统的;因此很快地,一阵拊掌拍手声从桌台最前处响起,以沉重的威慑力压下来了所有喧嚣。
“安静,安静。”缓缓放下手腕的黑发青年神情淡淡波澜不惊,黑框边镜片后的瞳孔沉稳自如,“既然大家都已经互相熟悉了,那么我们就开始今天的正题吧。”
肃静的环境中,原本是为黑道领袖才能所作的座位上、身为副手的他全然成为了焦点;指尖推了推架于鼻梁上的镜框,腕部的黑曜石手表迎着烛火发出反光,以自信得好似能掌控一切的姿态,他直起身,瞳孔中薄发出利芒。
“——新一任的,黑道领袖选举。”
……
查德克曼话语声一字一句入耳清楚,意思明了直白,逐渐传开、回荡于宽阔的会客大堂中;就好像往风平浪静的溏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浪涛迅即升起、一道道滔天的波澜扩散开去,搅浑这一整池清澈。
“什、什么?!”
当第一个震惊之人回过神来之时,蔓延于黑暗的宁静霎时间便被击破、犹同连锁反应般拉动起全排桌席的贵客。
交头接耳,惊呼,用手肘冲击桌面,从座位上跳起;所有人的反应互不相同,但眼神中几乎都有类似的东西——诧异、难以置信。
而在座诸位里,又只有她的眼神是迷茫不知所措。
(他们这是……)
“……大小姐。”然而思绪却在下一秒被熟悉的语音打断。
“巴弗罗斯管家!他们、他们……”看向身侧面色苍白的精壮男子,天蓝色短发的少女终于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同寻常,谨慎得近乎紧张地问。
可惜得来的答复却是少有的安静。她那深蓝色瞳孔中反射着这位可靠男人攥紧的双拳,以及着往周边环绕着这片大堂之帷幕的颤抖眼瞳。
——就像周围那些不安四顾的人们一样,惊骇神情如出一辙。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茫茫然顺着管家视线所向望去的她,最终并没有从那些泰然平和的帘布处发觉什么异常,可不知为何对于幕后一些黑暗不可视的角落诞生了某种古怪的恐惧,仿佛下一刻就会有隐藏的威胁钻出来、扑向自己。
“走吧,”他说,低头,“啧,我们来得真不是时候。”
“你……”
“赶快,也许现在还来得及!”不等不谙世事的她反应过来,一咬牙,高瘦的巴弗罗斯已猛抓住少女的皓腕,转过身、准备带着她便朝后方之门奔去。
惊慌失措地被从座位上拉起,她不得不在慌忙中拾起差点勾到桌角上的黑色裙装,吞声忍住因为站起而重新生成的脚踝部位的痛楚,“巴弗罗斯!”
没有回头。尽管周边所有宾客向忽然离席的他们投来了锐利的光芒;尽管他的大小姐正在大声呼喊,踩着黑皮高跟鞋的脚步踉跄得几乎要绊倒,劲猛的拉扯力道也没有半点削减。
因为他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麻诠大人……)
他是天草氏的现任管家,侍奉当代家主已超过三十年时间,更见证过近数十年来家族无法遏止的衰落——这是新事物取代旧事物的必然,有Gaverlin的发掘出场、自然就成了陈腐石化资源的退场。经历过太多太多、已过中年的他,只消将一切已经获得过的讯息综合起来便可取得结论。
渺无讯息的家主,不曾登场会议的黑道领袖,突如其来的选举仪式。
——或许,有人失去联系,有人与世长辞,有人想要争夺权利;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当前必须以大小姐的安全为重。
“回答我的话啊,巴弗罗斯……”
然而,快步随着前面的黑衣棕发老人踏上红色地毯式,沿着台阶摇摇晃晃迈步下去的途中,正打算继续发问的华裙天蓝发少女倏地感到背脊一阵发凉,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骤缩的瞳孔里,映出那从桌台最前处座位起身的黑发男子的身影。诡异的微笑,浮现于其嘴角,让她心下一寒,旋即意识到了不对,张口欲要喝止住忙于奔跑和思考而忽略了后方的黑衣管家。
“慢着、等……!”
事实上,这已经太晚了。
“砰——”
猛烈的枪响声,震断了少女卡在喉咙口的话语,使形成惊惶至极的呜咽。
没有人看清它的起始点在哪里,只有这位高瘦老人身形震颤抽搐,随后便犹如脱力般朝前方倾倒下去的情形。
“!”惊讶,这呈现于她眼中就好像变成了一卷慢放的录像带,寂静得可以听得到每一秒沉重的呼吸声。
咚。
他,脱线木偶似无力地撞击到地面上,双瞳暴睁充满血丝的头部冲击在地面上弹起复又坠下,原本梳得整整齐齐油光华亮的短发瞬间散乱,象征一束生命之火的逝去。
全场惊悸,淑女绅士贵妇先生们的脸色顷即苍白,捂住心口,有人眼神可怜哀悯,有人眼神幸灾乐祸,有人别过头去无视了这一幕。
巴弗罗斯,曾经的东水名门——天草氏现任管家的他,死亡于暗枪的枪口下,享年五十二岁。
……
“……巴、巴弗罗斯?”
由于突然失去拉力而跌倒在地上。天蓝色短发的少女,不顾黑色裙装披散、鞋跟扭曲,只是神情呆滞,喃喃地道着管家的名字,这个曾经陪伴了她十七年的名字。
没有任何反应。
黑色西服的老人俯地倒卧,别转向右的脸部更显苍老,张口瞪目若有怒气,然则终无所言。
殷红色的液体从太阳穴部位徐徐流出,浸染着地面,与红色的地毯融为一体、显得愈发鲜艳。血腥之气息逸散入嗅闻,提示着罪恶的彼端。
逝者已矣,不可挽回不可逆转。她似乎终究认识到了这点,哽咽,眼眶不自主地湿润起来。
(为什么……)
“啊。对不起,这是我下属的擅自行为,只希望不要惊吓到薰之衣小姐。”
循声,僵硬地偏转过头去,牙关颤颤,饱含震恐的蓝色瞳孔中、她看到的却是黑发男子稳步踏来的景象——挑起的嘴角,以及被覆盖于闪烁着诡异光泽之眼镜背后的阴翳双瞳。
快逃!
心中忽然有这样的声音在对自己呼喊;哪怕这位即将当任的黑道首领在笑,哪怕、他向她伸出手来的姿态是如此和善,仿若不拘一格的绅士。
可惜,不出意外的恐惧随即便被确定了下来。因为那从她余光所及最边缘处隐现的黑亮油光。
四周帷幕中,枪管,圆筒,漆黑,深邃。
(快逃啊!!!)
理智决定行动,由此、终是打醒了趴倒于老人身侧不知所措的蓝发少女。
软弱的旋而坚硬起来,双手一撑、她忍受着晕血的难过之感,摇摇晃晃、匍匐前行,冲去。
……
据说,人类在极限之时总能爆发出超绝的力量。
如她。
一个素来手无缚鸡之力、娇生惯养、整天只顾研究音律琴键的大小姐,此刻身手竟变得无限敏捷。
“喂!”
三两个守门人一时居然没有反应过来,目瞪口呆中、任她含着泪水,跌跌撞撞绕过了门侧他们这两位彪悍健硕型的男子。
眼前,早在入场那一刻便被锁住的门板。
肩撞,以纤细的肢体。
“砰!”
痛。
贴上木纹的金属之门微微抖动着,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相对地,少女身躯仿若抽搐般狠狠颤了一下,咬住舌头的牙齿下磕出血的味道来。
“抓住她!”身后,是众护卫莽撞的齐喊,辨不清究竟有多少人。
(……不能在这里结束。)
蓝瞳中渗透出绝望,然后、再度涌现出悲哀的希望。
回头,高跟鞋踢踏移步。
趁着那无数只粗糙大手将要抓握而下的前一刹,黑色的典雅裙摆回旋翻卷,胜似临坠前最后一刻的黑兰花瓣、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野。
……
永无止境的通道里,是如同亡国公主般不顾一切奔逃的黑色影子。
漫长而又简短的一小时会议以后,此刻窗外早已被黑暗所笼罩;而失去了耀日,这个人世间即不存在光明,即所有的人造电光、都只不过是我们所试图安慰自己内心恐惧的东西。
——只因一排排静静如死物般挂在廊顶的灯具,绝非真正的光明,不具备一丝一毫的温暖。
“呼、哈……”
喘息,越来越急促脱力。
纵使在危急的一瞬间可以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敏捷,她本身仍不过是一个缺乏锻炼的女孩;长时间透支体力的奔跑,漫无目的,同时煎熬着她的躯体与内心。
这个别墅到底有多庞大?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里是黑道的老巢,随时随地、甚至连随便推开一扇门都有可能被发现;她不想尝到被冰冷枪械顶住额头的滋味,她不想死,她更不想像她的管家巴弗罗斯、永远失去醒来的机会……
麻木,冰冷,缺力后、踩着高跟鞋的双脚即刻不稳。
瞳孔,涣散,朦胧,干涩后又变得浸湿。
唇起,她哑哑道。
“母亲大人……”
水蓝色瑰丽的背影,亲切溺爱的回眸一笑,从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长河里浮出。
沉寂已久的回忆,越如陈年佳酿,酸涩及甜蜜的滋味糅合并同——正因为不懂得珍惜,所以失去了以后才会悔恨无助,才会明白为什么要珍惜。
“嗒。”
只可惜这样的回忆反省并没有持续多久,一记鞋帮敲击地面的声音将她打回到了现实——听起来尤其响亮,在这封闭压抑的长廊里。
瞳孔张缩。
远处,群门中的某扇已被推开。高大的黑色身影缓缓迈出。
转身,枪起,枪口对准。
逃。
跑。
然后跌倒。
急速的调转身体导致了双腿抽筋,鞋跟扭曲再不能站起。
原来这就是一名试图逃亡命运、却终究逃不过命运束缚的可怜少女的终局。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之挣扎是无济于事的。
(母亲大人,对不起……)
在追捕者扣下扳机前,她扬起头,浑浊的湛蓝目光透过穹顶,仿佛想要看到什么。
“砰——”
但在枪响声中,那个方向只有苍白色的天花板。
泪,下。
…………
这一天,身为“天草薰之衣”的她从世界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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