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随着一阵阵清凉湿润的清风吹进这间典雅富丽堂皇的书房。清新的泥土气息与室内的熏香散发出的自然花香交融在一起令人仿若置身在一处雨后的百花园内。
德莱特褪下身上的那件黑色地龙皮雨衣将它随手挂在书柜旁的衣架上。接着他将额头那湿润的刘海缕到脑袋一侧，又望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气。
他端坐在雕纹着栩栩如生的展翅飞龙的木椅上，将手肘撑在桌上，手指交叉在嘴前，静静的盯着书桌前正默默燃烧的油灯，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应该知道，我不相信命运。”他语气平静，略有淡漠，金黄的烛火在他那坚毅的眼神中无声地燃烧着。
“在下并没有让您相信命运，只不过是为您多加了一个选项......”
坐在他面前，与他正面对视的男子也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浸湿的银白色发丝，他略有一顿，然后满怀自信地补充道：
“一个在在下看来，对您，对她来说都是最完美的选项！”
“不得不说，你成长了很多...不过主要是在胆量上...”德莱特略带欣赏地回道，“换做以前，你绝对不敢在完全目睹了昨晚那场演出之后再说出这句话。”
德莱特一边说着，一边从正腾腾冒着白气的茶壶中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抬头问他，“要喝吗？”
“不胜荣幸！”
凯斯伸出双手接过茶杯，将它捧在手心然后轻抿一口舒服地吐了口气，感叹道：“好久没喝过热水了......”
闻言，德莱特皱了皱眉，问：“他们追得那么紧吗？”
凯斯点点头，又喝了口热茶后，才苦笑着回道：“没办法啊，毕竟在下将他们视若珍宝的光明原典偷出来了。”
“是吗。”
德莱特微微颔首，将视线移向凯斯身旁由石化蜥蜴皮包裹的盒装物，
“从上次匆匆一别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解释为何你会对他如此重视，或者说......呵护？”
“因为友情！因为命运！”凯斯无比虔诚地回复道。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背叛了教会的你竟依旧能说出此话，难道说你还在信仰那个女人吗？”他将茶杯缓缓放到桌旁，言语中略带嘲讽。
“在下没想到，竟还会有出乎大人意料之事，在下虽背叛了教会、女神但是依旧信仰命运。”凯斯也将喝空的茶杯放到桌上，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那样你只会沦为命运的奴隶，失去你的自我，那并不理智，而且......”他扭头望向了窗外，发现天气已经放晴，“我也有很多出乎意料的事情，比如说那个丫头竟会对一个男生产生恋爱之情。”
“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也是人之常情，雪已经到了那个年纪了，虽然这么说......”
说到这里，他的视线也被对方引到了窗外，看见几名神色慌乱的士兵正向这里跑来。
“......那可能不是恋爱之情，却也是极为深刻的羁绊——灵魂上的。”
德莱特皱着眉头看着那些因为恐惧而神色恐慌，步伐混乱的士兵跑进了屋，很快，急促的敲门声传了进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地牢那里被......”
德莱特怒叱一声，“住口！情况我已经知晓，收敛尸体后，按计划押送犯人，看看你们的样子，成何体统！罚奉一月！自己反省！”
门外沉默片刻，随后传来了金属碰撞声以及整齐划一的领命声，那几名士兵对着门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退了下去。
德莱特这才转过头，对着凯斯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他仿若在自言自语：“不是恋爱之情吗？......你知道雪最近在做什么吗？”
“愿闻其详。”凯斯颇感兴趣地望着他。
似乎只要和雪有关的他都很感兴趣。
但是德莱特摆了摆手，表示并不打算讨论这个话题。
对此凯斯只是失望地叹了口气，但并未说什么。
德莱特轻哼一声，道：“你还是老样子。”
“毕竟是在下的初恋啊。”凯斯语气有些忧伤。
德莱特对此有些不解，“那为何你会甘愿将雪交给他？虽说我并不打算将雪交给任何人，但是在我眼中，你却远比他强了很多。”
“在下已经说了，因为命运。”
“我不信命。”
“不管您信不信，但是您的命运已经确定了不是吗？”凯斯悲哀得望了他一眼。
德莱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映射出强烈的意志，他语气极为强烈深沉，“那并不是命运，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就是我，德莱特·布尔维德，如果有命运的话那也是我来掌控它！”
凯斯显然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与对方争执，他耸了耸肩，自己又从茶壶中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或许吧，这也是在下对您的崇敬的原因之一，而且您不是说了吗？在下只是命运的奴隶。”
“可是！”
他一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他轻拭嘴角，将茶杯啪嗒一声放到桌上，然后就像只狮子一样双手抓住桌角，无论是绑着纱布的右手还是带着一道崭新伤疤的左手都用力的抓着，抓到手指的骨节发出惨白。
他俯下身子，以近在咫尺的距离和他的偶像深深对视，似乎是想将自己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情感传达过去。
“您知道吗？不知是在下先相信得命运还是命运先找上了在下，在下......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些背负着命运的人的模糊存在，包括您，也包括在下，更为可笑的是，在下已经看到了您命运的尽头，但是......浩君的命运我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可我知道它存在，而且已经注定！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的命运似乎如出一辙！”
“更不要提，他们两人之间那种强烈的羁绊，将他们牢牢绑在了一起！所以我们应该......”德莱特举手打断了他，他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我理解了，但是理解并不代表承认，我不会相信命运，这是我的意志，所以你再讲下去也只是对牛弹琴，不过我会考虑的。”
闻言，凯斯笑了笑，似乎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坐了回去，“那就足够了，在下相信您最终还是会选择他的。”
德莱特对此不置一词，他略带思索地问道：“顺便问一下，在你的眼中，我的尽头是什么？”
凯斯对他露出了带着几丝羡慕却极为凄惨的笑容，他的声音就像是在祷告，又像是在宣判，英俊的面孔上洋溢着莫名的情感：“你会是一名英雄。”
“是吗？”德莱特并未在意凯斯眼睛深处的涵义，他只是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如此足矣。”
“说到这里，请容许在下问您几个问题。”
德莱特示意他说下去。
“您什么时候发现那名女仆是魔族的？或者说发现了她的可疑之处？别告诉在下您直到昨晚才发现。”
德莱特极为罕见地露出一丝苦笑，他极为坦诚地承认道：“直到前几天她带着那两名卫兵回来我才通过那两名士兵发现了她的马脚，而她本人掩饰得极为完美，否则我绝对不会将她任命为女仆长，你自己也发现了，在她主动暴露自己身份之前，根本感受不到她身上那股非人的气息。”
凯斯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实力上呢？难道您也敌不过她吗？”
德莱特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满，“别忘记我是谁，我可以肯定，至少五个她加起来才仅可以在我手下撑住不败。”
“那样也已经很可怕了，在下应该也只能和她打个平手，为什么您会放她走呢？”
德莱特眯着眼，向凯斯露出了极为淡漠冰冷的微笑，语气中满是嘲讽，“为何要杀了她？既然我的命运已经注定，哪里还有时间去注意魔族动向？再说你觉得我就算告诉叛军有魔族出现他们会信吗？他们只会借此抨击我，企图拉低我的声望。既然如此那我为何还要去耗费精力呢？他们把叛军首脑屠光了才好。”
“而且，你没发现吗？她对他的在意程度可不比你低，还愿意冒着被我发现杀掉的危险帮他救出路易家的小女孩，这其中又说明了什么呢？”
他说着，脸上那刚毅的线条也因此变得冷酷起来，
“那些士兵，既然决定跟随我，便已经踏进了坟墓，而且从他们默认那场决斗开始，他们就绝没有好结果，无论在她那里，还是我这里。”
凯斯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他退后两步等着他的脸喃喃道：“您变了。”
“人都会变，随着时间、精力、感情，人就会向更适合自己愿望的方向改变，而你，就是最好的例子。”
“是吗......说的也是，那下一个问题，您为什么会放那个女孩走呢？看在浩君的面子上？”
“张浩君在我这里并没有面子，在我这里能够提到面子的又能有几个？而那个女孩，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杀她，反而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他叹了口气，眼神深邃似乎在追忆过去，
“谁都会犯错，我也是，当初因为她的父母的错牵连了他们兄妹，而他们在这场纷争之中只是单纯的牺牲品。现在想来我确实做得有些过火，但是我并不后悔，那个女孩似乎也因此受了很多苦，就算是我对她的一丝弥补吧，而且......”
他笑了笑，露出了几丝欣慰和玩味，“说不定我的妹妹和她将来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凯斯听后点了点头，接受了德莱特解释，接着抛出了第三个问题，“那么最后一个，也是在下最关心的，您真的是因为在下的话才决定真正考虑第二个选择的吗？”
德莱特起身走到窗前，雨后的阳光刺破游云正逐渐洒遍大地，远处一辆辆马车、龙车满载货物整装待发，他否定道：“当然不是。”
“在下就知道，那为何？”
“还记得昨晚他说的那句话吗？”德莱特反问。
“哪一句？”
“保护别人什么的，哪里需要等到变强之后啊......”
“......”
“多么简单的道理啊，可为何我没有早点觉悟？我无数次幻想，如果我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那今天该会是怎样的结果？”
“那个孩子是不是就不用再披上我的外衣了呢？”
“是不是可以勇敢地向别人表露自我了呢？”
“是不是会愿意再一次扑到我的怀里撒娇了呢？”
他的声音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其中充满了对过去的悔恨与悲伤，最后更是将自己彻底沉浸在对雪的无尽愧疚之中。
凯斯默默地看着他，神色有些黯然。
“不过！”
他再次扬起了高傲的头颅，锐利的双眼望着无尽的远方，补充道：“这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的成长与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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