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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北方的落寞访客

序章 北方的落寞访客

2064年 11月21日——第三次世界大战(注:第三次世界大战,肇始于人类自私的本性,爆发于不断扩散的坍缩粒子云的阴影之下。)结束后第19年,蝴蝶事件(注:指2061年发生在战术人形生产商铁血工造总厂的大规模人形暴动事件。)三年后。罗克萨特主义合众国联盟(注:三战后形成的世界联合政府,奉行由梅德·罗克萨特创立的新型政治理论,致力于人类的复兴。),北方区莫斯科辖地,N96号海军基地

军港戒备区,子夜零点二十五分。黑黢黢的海水在干冷冷的空气下反复逡巡,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斑斑粼光,唯有军港外的那一个红色小点还在不安地跳动着。

远东舰队所属——“勇气号”小艇打着红色的信号灯,正在执行着它的例行巡逻任务。

“伊万,该死的,快点把我们那个暴躁的朋友修理好。”艇长站在甲板上,他的右手轻轻捻着一支只抽了一半的烟卷。

“只是小故障,长官。”满身污垢的水兵在船尾操着扳手工作着,在他手底下,小艇的氢燃料电动引擎正发出狂暴的怒吼。

“哦,那你应该庆幸,不用因为一支烟头而上军事法庭了,”艇长随手把烟卷扔进了海里,“蓄意破坏军事设施可是重罪,伊万下士。”

“再给我五分钟,长官。”下士嗫嚅着说道。

“记得下次别他妈的给我在发动机检修的时候抽烟!”说完,艇长整了整顶上的大檐军帽,阔步走进船舱。

船舱里,领航员的眼睛正在导航界面上左右游移。

忽然,雷达上一个光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小艇旁极速闪过,领航员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长官,我们的雷达可能有些问题。”领航员马上向艇长报告。

“烟的问题吗,还是你眼睛的问题?”

“都不是,长官。”

“可能是设备老化,从刚才起就一直有一个目标在我们船底下闪来闪去。”

艇长凑了过去,雷达屏幕上干干净净。

“好吧,那么我想,因该是你——眼睛的问——题。”

艇长的话随着雷达屏幕上一个诡异的光点一同凝滞在了空气里。幻觉?尽管他的常识告诉他不,那不是,那不是幻觉,但那个见鬼的光点现在就正像一个陀螺一样以高于目前任何水面舰艇的速度在围着他们打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长官!”

声呐员蹭地一下转过身把耳机摘了下来。

他一把抢过耳机。

类似于鲸鱼的低沉的鸣响传了过来,但他很清楚那不是鲸鱼,因为鲸鱼不可能同时速三十多节的巡逻艇玩游戏,鲸鱼更不可能发出如此震彻心扉的可怖叫声。

他的肾上腺素在飙升,他的本能在叫他快点逃跑,快点驶回军港,但现在太晚了。

雷达上的光点重合了。

轰的一声巨响,小艇的船体发出了可怕的咯吱声,艇长一下子扑到了桌子上,艇员们在摇晃的船体里东倒西歪。

电力系统显然被底下的什么东西给撞坏了,顶上的照明灯开始闪闪烁烁。

“见鬼!”艇长扶着舱壁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那——那边!”刚还在修理发动机的下士面色惨白地瘫在甲板上,用手指向小艇的左舷。

小艇左舷,原本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了层层波纹,一道森冷的金属闪光倏忽而逝。

“大概,是只鲸鱼……”他含糊着说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安慰自己的下属。

“或许它游走了。”下士吞了下口水,小艇不再摇晃了,他低头看了看平静的水面。

水面平静如初,就好像刚刚的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但马上咕嘟咕嘟的气泡涌了上来。低沉的鸣响再度传来,现在不用被动声呐也能够听到了,那可怖的声音。

船体又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垂死之际的颤抖。艇长紧紧抓住舷侧的栏杆,恍惚间,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了那个怪物的影子。

几乎就在一瞬间,形似鲸鱼的庞然大物从小艇正前方腾空而起,掀起了足有五米多高的水浪。然后,他看清楚了,通体覆着金属碎片的机械怪物,“S.F”(注:此处为铁血工造(Sanvis.Ferri)的缩写)的徽记缀在它厚实的装甲躯壳之上,铁血工造——人类至敌。

零点三十一分,勇气号巡逻艇的光点永远地从N96号海军基地的值班雷达上消失了。

“所以——这次的任务和铁血到底有什么关系嘞?”SOP咬着一支棒棒糖,心不在焉地打着方向盘,她有些不高兴,因为本来应该指派给她的悍马被换成了现在的冰激凌卡车。

“只说要我们在子夜零点四十五分准时到达目标地点,或许,是接收货物也说不定……”手捧着折叠地图的黑发少女答到。

“喂喂,M4A1,你可是AR小队队长啊,作为少数几个具有指挥权限的战术人形——你能不能给我提起点精神来!”M16A1显得颇为不满地用胳膊推搡着身旁的那个拿着地图面容凄凄的家伙。

“唔……”M4A1沉默了。

“真可惜,拿不到这个月的零件补给了,要是没有铁血给我拆的话。”SOP岔开了话题。

“那你就应该扳扳你的癖好,作战可不是过家家。”M16A1揶揄道。

“噫——16姐,某些人还有比我不良的爱好啊,你真应该去看看AR–15的那些收——”SOP说不下去了,即便是神经大条如她,她也已经意识到自己说了那个不该说的名字,那个舍己为人的滥好人。

“AR-15……”一直沉默着的M4A1嚅嚅地念着这个名字,轻声呢喃,“都是我的错……”

长久的沉默,卡车发动机的轰鸣与轮胎压过厚实雪地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停车!”M16A1忽然说。

“哈?”SOP给吓了一跳。

“我叫你停车!!”M16A1对SOP大声喝道。

“下车。”M16A1的语调不容置疑。

三个人呆站在粉红色的冰激凌车旁,细细的雪花一点一点地飘落到三个人的身上。

“你在自责吗,M4A1?”

“我不知道,16姐。但这几个月来,我的运算一直在告诉我,告诉我当初的行动是可以补救的,如果我再多了解一下AR-15的话,还有指挥官……”

“AR-15的事,我也是有责任的……”SOP困扰地挠了挠头。

“听着,M4A1,AR-15只是作出了她自己的选择而已,如果你只是一直活在过去的自责而无法自拔,谁都不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的,那个家伙也是一样。”

“‘只回首过去的家伙可是没有明天的’,AR-15会这样说。”SOP怪里怪气地补充道。

“是吗?”

“那是我们亲爱的指挥官说的,SOP,那个把自称整个格里芬都给开除了的家伙。”

“因为我的事情吗?”

“是一定!你这块榆木疙瘩!”M16A1狠狠地在M4A1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M4A1摸摸头,挤出一个微笑:“对不起,16姐,还有SOP,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谁要你道歉啊,傻瓜。”M16A1转身拉开车门,“振作起来,给我把队长的责任好好负起来啊!”

“说到底,我们只是机器人而已啊,”SOP叹了口气,“也许根本没有必要考虑那么多……”SOP怅然若失地望向黑蒙蒙的夜空,皎洁的月光打在她的身上映照出曼妙的轮廓。

M4A1有些吃惊地看向SOP,这个总是在小队里蹦蹦跳跳的SOP,心智总也不算成熟的SOP,一下子成长了,就好像当初的AR-15,错觉吗?

“欸——16姐,我还没开过瘾呢!”

——是错觉吧。M4A1对SOP的印象在改变了不到十秒的时间就被纠正了过来。SOP蛙跳着蹦向车子,对眼看强占了自己驾驶位的M16A1发泄不满。

是吧,这个家伙还是那个样子,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乐天派。可是,M4A1总觉得小队里有些什么改变了,就包括那个因为AR-15的牺牲而消沉至今的自己。

“就再开一刻钟——十分钟——五分钟!”SOP死缠烂打。

“等你过瘾了,我们都要返厂重修了,都上车!”M16A1发动了车子。

“要不——还是我来开吧。”M4A1叹了口气,她刚刚看到一瓶只还剩一半的伏特加就赫然放在M16A1的驾驶席旁边。

N96号海军基地,零点三十四分。“兵蚁”终于掘进了围墙里面,安装在尾部的激光切割设备及特殊材质的绝缘外壳帮助它顺利通过了地表围墙下足有8米深的通电拦阻网。

但这还没有结束,一束探照灯打了过来,“兵蚁”迅速地把刚从地下探出来的只有一个饭盒大小的身子又缩了回去,一队军靴踏踏地从它的红外线摄像头前经过,传感装置感受着这震颤,一连串数据在机体中的微型处理器反复运算。

“地底下好像有动静。”

“土拨鼠吗?”

“唔,那估计现在它已经变成烤老鼠了。”

穿着军靴的巡逻士兵们哄堂大笑。

光线挪开了,笑声伴着脚步声越走越远。

扫描中——扫描完毕,开始解析——构造完成,开始上传图像资料。在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兵蚁”完成了对地图的建构处理,N96号基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它即将对今夜的不速之客们敞开大门。

军港区沙滩,涨潮的海水正在势头上哗啦啦反复冲刷着平日里干整的沙滩碎石地,沉静应当是属于这里的主旋律,但不限于今天。

一直隐没于黑暗的油橄榄们发出了不搭调的金属和弦,橄榄状的登陆艇划破哗哗作响的潮头,自然地冲上了滩头,一艘,两艘……登陆板咯吱咯吱从两侧降了下来,接着是金属肢体踩过水滩的啪嗒啪嗒的急促脚步声。

围墙,哨塔,检查站,再往后还是这三样东西,足有十分钟,冰激凌卡车都在走走停停地在一块不足几百平方米的入口区打转。SOP龇着牙抱怨说这辈子都不想再来这种无聊的地方了,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如果被安放了情感模组的战术人形也算具有生命的话。

但好在她们总算还是进来了,一辆军用吉普车在前面为她们引路。粉色的冰淇凌卡车缓缓行驶在平整的车道上,天上降着的白色雪花,灰色基调的军事设施,这一切都显得与她们格格不入。M4A1仔细打量着这座三战遗留下来的海军基地,破败与整洁在这里同时并存,复合材料搭起的崭新营房和顶棚还露着破洞的军用仓库一间间从车窗外掠过。

“还是老样子啊?”在经过一座连通桥时,M16A1发话了。

“嗯,就这里吧。”M4A1放缓了车速。

“老样子啊。”只见SOP把一个纽扣电池大小的信标顺着车窗扔了出去。

接触到桥面边缘的一瞬间,信标往下一滑,不偏不倚地附到了连通桥的底下,在巡逻队的视觉盲区,信号灯开始闪烁起红色的微光。

拐过七扭八扭的军方设施之后,吉普车又大约行驶了大约几百米,在一处布满了大大小小集装箱的军港前停了下来,一位佩着上校军衔的军官正向他们挥手。

零点四十分,军港区。“今天真冷呀。”哨兵站在瞭望塔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另一位同事说着闲话。

“是是,核冬天又来喽。”那人打趣道。

“见鬼,终于到你了,伙计,我的手要冻僵了。”哨兵解脱般地把手从足有一面鼓大小的探照灯边挪开。

“老天,咱还要做这苦差事到什么时候?”另一人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慢慢挪动探照灯,好让它可以完成旁边友军一样的扫视工作,以监视军港岸边的动静。

不过能有什么动静呢,在这个世界排除了那个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只有一个政府,罗克萨特主义合众国联盟政府,再不会有第四次世界大战了。

“在那个该死的转轴控制协调器送过来之前。”哨兵摘下手套,呼着哈气搓动着两只满是冻疮的手,“好好工作,朋友,不然他们打发你到日本列岛去清理核废墟。”

“妈的,到时候我一定指名把你也带上。”探照灯扫过了第一圈,操作机器的哨兵猛地发现海岸沙滩的铁丝围栏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巨大豁口。

哨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但他还想要再确定一遍,诧异与狐疑间,探照灯扫过第二圈,空荡荡的沙滩上,除了那个留着巨大豁口的铁丝围栏以外什么也没有。或许只是某人的恶作剧,又或许这只是在这里搁浅的抹香鲸干的好事,在北方服役,这是常有的事。

作为一个新兵,他并不想被别人笑话,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不准备知会一旁的同伴,接着他伸出手去,打算直接拉响警报。可惜,他就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就在他思考的这片刻间。哨兵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像是卡到了一块烙铁,火辣辣地刺痛,接着,汩汩的鲜血从那里涌出,一枚子弹贯穿了他的咽喉,哨兵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他的同伴还没来得及理解这突然的变故,又一枚子弹已经无声地射入了他的左胸。

垂死的哨兵把一条胳膊搭在了探照灯上,探照灯扫过第三圈,一队队黑紫色的战术人形交替掩护从铁丝网突入了进来,接着从前面又传过来几声沉闷的枪响,那是装配有消音器材的枪械击发的响动,铁血工造的杀戮机器人完全掌握了它们的登陆场。

“北方军区,安德烈·尼可罗维奇·别里科夫。”上校向M4A1简单握手,这位上校是一个典型的北方人,鬓白花发依旧掩不住沧桑脸庞透出的坚毅,四十岁出头,却仍旧壮硕得如一头熊一般,两只水蓝色的眼睛透出军人独有的干练。

“格里芬安全承包公司(注:三战后活跃的PMC机构,主要用于填补世界政府在不稳定区域的力量不足)AR战术小队,我是M4A1。”

有那么一瞬间,M4A1忽然觉察到上校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但她还是僵直地把手伸了过去。上校的那只手有力地攫住了她,上校凝视着M4A1,像是看到了从未见到过的珍稀动物,两个人的握手已经持续了将近半分钟,而上校自己显然没有察觉到,只是皱着眉头细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战术人形机器人。

“别里科夫上校?我们——之前见过吗?”M4A1不自然地问。

“哦,不,没有,十分抱歉——我走神了。”上校恍然大悟般地松开手,“你说你叫——M4A1?”

“是的。”

“M4A1是ASST技术(注:即“烙印”技术,基于使两个物体产生独立联系的“蚀刻”理论,通过让战术人形掌握专属武器以提升作战效能。)支持下使用的武器代号,也是我的名字。”

“你们——只有三个人吗?”上校喃喃道。

不,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我们本该还有一个的。M4A1想这么对他说,但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一只手拍到她的肩膀上,是M16A1。

“长话短说吧,上校同志,我们的货物在哪里呢?”M16A1直入主题。

“对的呀,对的呀,快点完成任务我还要回去睡觉的!”SOP插话,说得她好像十分渴望睡眠一样。

M16A1瞪了她一眼,SOP无趣地走开了。

“货物么?”提到货物,上校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只见他原地踱了两步,扶了扶军服口袋的褶皱,沉默不语。

“有什么问题吗?”M4A1问

“关于你们的货物,我很抱歉。”上校终于开口了。

“什么?”

“我说抱歉,几位机器人小姐,”上校面无表情,“你们今天恐怕无法完成你们的任务。”

零点四十五分,军港近海

一支通体黑色的金属管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直至箭羽状的前端完全浮出水面。铁血工造制造远程打击武器——木星炮,代号“马尔杜克”,理论上只能够使用固定炮台的毁灭者目前正在皎洁的月光下调整着他的身姿,每一步的机构移动都发出机械的回响,黑洞洞的炮口正前方,N96号海军基地的军舰正安静地停泊在军港区的码头。

“依照规定——”上校若有所思地从副官手边拿过一部全息信息屏,在上面比比划划起来。

百无聊赖的SOP在一边堆起了雪人。

“非权限内物资不得擅自调度。我这边虽然有接到过上面的通知,但是我的资料库显示你们的授权级别要低于存储着目标物资的13号仓库的认证级别,换句话说,你们现在无权调动那批要运走的货物。”

SOP堆起了一个小雪堆。

“这不可能,我们收到就是贵方的委托,如果要取消业务的话,总部也会事先同我们联系的。”M4A1有些疑惑。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很糊涂,但规定就是规定,你们无法取走那批货物。”

SOP喘着粗气把雪人脑袋搭到了身子上。

“所以为什么不直接提前告诉我们呢?”M16A1问。

“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今天抓到彩头了,我们的通讯线路出了故障,就在来得及通知你们来之前。”

没有胡萝卜,树枝和纽扣,但是没有关系,剥开厚厚的积雪,SOP居然发现一块平整的大玻璃纽扣一样的东西就码在地上,看着总有些眼熟。

“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已经派人去检修了,你们可以暂时在这里等到我同上级取得联系。”上校把信息屏收好,点上了一支烟,“放心好了,三战以后没有什么地方比海军基地更安全了。”他得意地往后指指正泊在港内的巨舰,新一代的军舰设计较三战前更为简约,模块化的设计,棱角分明,但甲板上的203毫米口径速射主炮与挂载的“红旗”反舰导弹仍使它不失威严。

掰不开,冻住了吗?SOP用了很大的力气,可那块巨大的玻璃纽扣就是纹丝不动。管他的呢。SOP的胸中燃起了熊熊烈焰,这是堆不好雪人终不归的强大意志。

“安全么?”M16A1有些迟疑地环顾四周,探照灯像舞台上的布景灯一样来回转动,巡逻队一队队地走来走去,但是她就是无法安心,这好像有点太过正常了,正常到过头了。

“好像不止是你们的,”这时,M4A1通讯耳机穿出了沙沙的声音,“我们与总部的连接中断了。”

“……”上校吐出长长的一团烟雾,表情凝重。

咔哒,那个东西被SOP暴力拆解了下来,那是一块液晶镜头,红蓝交错的电线连着下面的主干机体,末端的断面发出电器损坏惯有的噼啪声响,随着最后一根连接线的断开,无头的“兵蚁”的金属主干掉了下去,黑色的“S.F”徽标死不瞑目般地朝向SOP。

“状况有些不对劲……”M4A1警觉起来。

“卧倒!!!”不等她说完,M16A1几乎是出于本能把M4A1扑到了地上。

自不远处的海上,一道妖冶的红色光束划过夜空。

上校的烟啪嗒落到了地上。

“SOP卧倒!!”

眼见SOP还在惊疑错愕着,一个身影奋力跃起将她扑倒了。

红色的光束径直砸落下来,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刚刚上校得意的资本——那艘导弹巡洋舰的上层建筑顷刻间被轰成了一堆金属的破烂。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港内的军舰被逐一点名,炮击向基地内延伸,士兵们在木星炮所营造的爆炸与火海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飞溅的碎片与焦糊的尸体。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偷袭,兵营,岸防炮台,弹药库,还有停泊于港口的十余艘军舰,无一幸免,爆炸引起殉爆,殉爆又引起更大的爆炸。一束束红色的死亡弧光划过静谧的夜空,来自于海面上的精准火力打击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让这座堪称防备严密的海军基地陷于绝望的境地。基地内外火光冲天,天空飘落下灰色的尘土碎屑,弥漫着着焦糊与血腥的气味。

火光与硝烟,声声爆炸直洞穿到M4A1心智模型的最深处,如电光火石般,剪影在飘忽中再度浮现,你什么都不懂,M4A1——那个讨厌的家伙轻声呢喃。

然后,剪影消失了,恍惚间的错愕,被M16A1压在下面的M4A1静静聆听着突如而至的暴风雨的怒号——战争对于人类来说永远也没有结束,而对于她们来说,战斗永远不会有一个终点。

终于,炮击停止了。

“16姐……大家都没事吧?”M4A1从厚厚的灰土里爬出来,搀起M16A1,环顾四周“SOP?!”

SOP没有回应,她就呆呆地立在被炮火掀飞的一块半人一人多高的金属板后,M4A1很快就明白出了什么事情。

上校半躺在灰烬飘飞的雪地上,嘴角渗出滴滴鲜血,一枚码头围栏的碎片深深地刺了他的背侧,但这目前还不是最糟糕的。

M16A1不知道什么时候挣开了M4A1的搀扶,只见她几乎是在一瞬间翻滚,半蹲,举枪。咔哒一声,步枪击发,瞭望哨上的一个目标被打倒了,就在前一秒,这个铁血工造的战术人形——“猎鸥”的远程狙击武器在瞄准他们。假如M16A1晚开枪半秒钟,M4A1相信她们其中一个的心智云图就有可能面临着完全报废的危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基地到处都是激烈的交火声。军队正在有秩序地败退,而铁血工造的战术人形则有秩序地占领基地的一处处要点。

“你们人类都是傻瓜吗?”SOP大声喊道,摊坐在上校面前,情感模组让她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透明色的液体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救我们干什么,我们不是用过就能丢,坏了还能再造,不管多少都没有问题的机器人而已吗?”

“Program start……”M4A1凑到上校身前,轻轻下达指令,她的手按在少校那不动抽动的胸口上,两只眼球安装的扫描装置开始运作,发出淡淡的荧光。

他还活着。

“Diagnosing problem……”

“十五点钟方向,西侧仓库左窗两个,SOP!!”说着,M16A1又击倒了一个手持自动武器准备偷袭他们的“胡蜂”战术人形,闪到吉普车后更换弹匣,但SOP还是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SOP!!!”M16A1提高了音调,眼见一个“胡蜂”正瞄准上校身旁的M4A1举枪欲射。

像是猛然警觉了什么似的,SOP闪身,翻滚,射击,两个“胡蜂”瘫痪倒地,她疯狂地大喊大叫,左支右突,又有几个靠近的“胡蜂”中弹倒地。这时的SOP就像是一条愤怒的狂犬,咆哮着把敌人撕碎。M16A1长舒了一口气,SOP上次这副样子是什么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了。

“胸腔左侧贯穿伤——动脉血管损伤——失血——”

“Vital signs monitioring……”

“P103bmp——BP13kpa……Warning……”M4A1上去无助地捂住上校不住流血的伤口,她的救护程序发出一连串冰冷的数字监测报告,上校已经陷入休克,她必须尽力一搏。

M16A1扣动扳机,咣当一下,又一个猎鸥从仓库的窗口里跌了下来。但她马上遭遇了更为猛烈的火力报复,“痛击者”战术人形的机枪向着她刚刚隐蔽到后面的冰激凌卡车猛烈开火,格里芬改造过的防弹玻璃像纸片一样被撕裂,子弹打在电子仪表盘上,噼啪的电火花闪动起火。

“所以我就知道这趟不会是什么好差事啊——”M16A1自言自语,更换完弹匣继续侧身回击,又是一阵弹雨。

“SOP!!”她喊道,这次SOP没有理她,情感模组的影响让她选择了最不稳定的战术行动,不依靠支援与掩体,完全依靠自身机体的优势在与一众量产型的杀戮机器人进行着野蛮的搏杀,在几分钟里她往前突进了至少有三十米的距离,在对方占据的掩体逐个扫荡,凡是她视野以内的铁血人形大都被扫成了一堆金属碎屑。不过,这种情况还能持续多久呢?M161十分确定以及肯定,刚才自己至少帮那个家伙解决掉了六个在瞄着她的偷袭者。

“那个……孩子……”昏迷的少校睁开了眼睛。

“她没事。”M4A1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战术人形只要心智云图留存备份就不意味着死亡。”

“是吗,我……不知道呢……”上校挤出一丝自嘲的微笑。

“对……不……起……”重伤的人平躺在金属板后,气若游丝。尽管M4A1竭尽所能,尽管她尝试了自己资料库中,每一种在这种情况下针对人类的施救方法。但是那块该死的碎片在刺进上校的身体之时就仿佛已经注定了上校的命运。

“什么?”M4A1问。

“我……骗了……你们……”

“SOP你给我回来,听到没有!”M16A1焦急地大喊大叫。

SOP已经杀红眼了,M16A1眼看着这个家伙打出了全部的枪榴弹,五个弹匣在短短几分钟内全部打空,她还在“追杀”着从大门不断涌进港口区的铁血人形。M16A1想过去把那个家伙给拉回来,但是她做不到,她稍一露头,“痛击者”人形的转轴机枪就对着那个位置送出一梭火蛇,她完全被压制住了。

“要告别就趁早,M4A1!”又一梭子弹尖啸着从她的头顶飞过,M16A1不得不又把头缩了回去。枪声还在继续,M16A1索性压低枪口依靠在车子后面,顺手从手边的车窗里掏出了那瓶伏特加,猛灌了一口。

啪嚓一声脆响,酒瓶被机枪子弹打成了碎片。

“什么都没有变啊,”M16A1面不改色,懒散地把手中的半只酒瓶扔到一边,回眸看向还在反复执行救护程序的的M4A1,轻叹了一口气,“还是老样子啊,我的队长大人……”

旋即她弯腰起身握好了枪柄。

她与那个人形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痛击者”机枪弹壳坠地的嗒嗒声无比清楚地在她的声波处理器里反复回响。

M16A1在心里默数着,到了第四下,枪声骤然而止。弹药打空,“痛击者”按既定的程序熟练地给机枪装上弹链,整个过程不会超过3秒钟,不过还不够熟练,因为M16A1比它还快,在这个空档,举枪,瞄准,射击,“痛击者”了无生气地倒在了机枪旁边。

但还没有结束,又是一阵弹雨袭来,M16A1再次移动到另一块掩体后面,两个手持近战武器的“切割者”战术人形从集装箱的间隙里冒了出来,接着是几个“胡蜂”,“兵蚁”组成的扫荡小队。

M16A1苦笑了一下,装上了仅有的第三个弹匣。

“哈,快看快看,M16也有今天。”高举望远镜的HK416站在一辆吉普车后幸灾乐祸,“瞄准啊笨蛋,打她的外骨骼有什么用!左边啊,抓着机会就狠狠地打啊,铁血杂碎!!”

“所以HK416你是不是忘了45姐是要我们帮她们突围的,可不是为了给铁血摇旗呐喊来的啊。”在一边警戒的UMP9无奈地挠了挠头发。

“那么别让45知道,我刚刚可是在认真工作。”身穿黑色突击服的HK416放下了手边的望远镜,把一直放在引擎盖上的一只脚挪了下来。

“你怎么样我都不管,快点做完工作让我睡觉好么?”睡眼惺忪的G11半蹲在车子旁,加装了瞄准镜的G11自动步枪端放于车子的引擎盖上。

“很快就会完事了,瞌睡虫,雪——不会下那么久了。”HK416抬手接下一片雪花,金黄色的眼睛透过没有融化的漂亮冰晶向前方看去,从她们所在的小山坡上伫立凝望着不远处的N96海军基地,那一支被点燃了的巨大火炬。

“P165bmp——BP21kpa……Warning……”危急状态下的救护程序继续发送着上校那危险的生命数据。

“沉睡……之地——安眠之所……”上校像是梦呓般小声呢喃着,“Cthu……lhu……Cthulhu……”

“货物……必须……”上校想继续,张大无声的嘴巴却只咯出一口鲜血,他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上校的手按在上衣口袋,想要拿些什么,可就是没有力气。

M4A1会意,腾出一只手在上校的口袋里摸索到了那件东西。

一只怀表,打开,像是被一瞬电流击中,M4A1捕捉到了此时自己除伤感与无奈之外的情感——惊讶。

两个人的合影,穿着军装的军官和抱着泰迪熊的半大女孩,年轻的上校挺拔俊朗,小女孩温婉可爱,一切再正常不过,本应如此——除非,照片里的女孩就是自己!M4A1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巧合,照片里的女孩除去那对褐色的双瞳与自己不同,相貌几乎别无二致——小巧的鼻子,圆圆的脸蛋,还有那对淡漠无神的眼睛。

“P193bmp——BP23kpa……Warning……”

“安迪……”上校微微抬起不住颤抖的手,指向照片中的女孩,用尽了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了这几个词。

说完,他把深蓝色的眼睛转向M4A1,意味深长地想要去握住她的手,但手悬到半空就再也挪不动了,M4A1把手递过去,紧紧攥住,就好像十几分钟前他攥住自己的手那样。

血滴顺着怀表的表链一路滴到照片上,年轻军官的头像被浸红了。

“P0bmp——BP0kpa……losing signs……”

“一点零五分,监测对象失去生命体征。”

M4A1把染血的怀表收进了口袋,轻轻放下那已经有些僵直的手臂,阖上了那对曾经神采奕奕的蓝眼睛,她把军大衣盖在了上校身上,站起来无言地向上校行了一个军礼。为了救一个机器人而死去,那么此时情感模组相对的情绪应当是对荒诞可笑的不屑一顾,M4A1的检索结果这么告诉她,可她的情感模组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这一条目——优先级抵触,就好像当初AR-15的那一次一样。

北风吹拂起M4A1凌乱的黑色长发,稀疏的灰色细雪从天空中降下,清脆的枪声不绝于耳。是的,她早就该做些改变了,就像上校一样,凭着自己的“本能”,在关键的时候做出关键的选择。军港守卫们还在做着无谓的抵抗,一枚迫击炮弹在离她不足三米远的地方爆炸,厚实的地面顷刻间被炸出一个半米多深的弹坑,破碎的弹片大半打在金属板上,一片划开了M4A1左臂的仿真皮肤,露出了里面包覆的金属骨骼。她卷起左臂的袖章,绿色的格里芬AR小队的袖章,让它正好遮住了创口。

M4A1环顾四周,M16A1和SOP早已经没有了踪影,她轻轻拨动耳机,里面只有沙沙的杂音,通讯线路已经被屏蔽了,齐纳协议(注:一项适用于战术人形的广域通讯协议,小队成员之间可以不需要通过卫星与主机进行联系。)失效。

远处的军港区西侧通道,终于有一队十余人的守卫从袭击中缓过神来,他们交替掩护着冲进了只还剩一艘艘正在熊熊燃烧着的舰船残骸的军港码头,守卫们呼嚎着发动了反击,一支支自动步枪在集装箱之间行进交替不间断地向铁血工造的战术人形们倾泻着火力,铁血的前卫的“切割者”在突袭中被打掉了3个,两个“胡蜂”被战术手榴弹的破片彻底损毁。然而,这也是他们仅有的战果了,这点损失对于登陆的铁血人形微不足道,后续的战术人形重整了战线,前对掩护,后队包抄,接下来在远处的M4A1眼看着这些人被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人们巧妙地在集装箱之间分割包围,逐一屠戮殆尽。

M4A1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漠然后然地打开了保险,举起了枪,大步跑向被一发发迫击炮弹炸弹卷起的滚滚烟尘之中——现在,她要尽一个队长的责任了。

凌晨一点十一分,雪停。N-96号海军基地彻夜的枪声完全禁默下来了,军港守备部队被彻底击溃了。通讯线路被事先切断,铁血工造又在基地外围谨慎地加立起了干扰屏障,一切可用交通工具尽皆被海面上的木星炮击毁,军队也许会救援这里,只不过不会是在黎明之前。现在,铁血接管了这里,它们要排除一切可能的障碍,寻找它们要找的东西。

仓库区,一个“胡蜂”在打扫战场,它款步走着,不时地给地上的一切蠕动的热源反应物体补上两枪,即便最后反抗的枪声也已经沉寂了下来,但是后台的命令要求它再行确认一遍。

“胡蜂”侦测到了异常。

“Three blind mice! Three blind mice! ”欢快的女声从附近的过道传来。

“See how they run!See how they run!”就在不远处。

“They all ran after the farmer's wife!”女声愈发轻快悠扬。

“胡蜂”进入到了战备状态,沉重的金属步伐踏在松软的雪地上,不自然地发出吱吱声。

“Who cut off their tails with a carving knife!”

空地上,一个留着棕色双马尾穿着浅黑色卫衣的少女正半跪在一个汽油桶前,只见她从身旁的背包里掏出一块淡黄色的长方体,一边反复把玩,一边轻快地哼唱着:“Did you ever see such a thing in your life!”

未侦测到热源反应——身份令牌识别——确认指令。

“胡蜂”慢慢地靠近,向着背对着它的少女端起了枪。

一步,两步,三步,“胡蜂”踏过一堆堆用伪装网盖住的军需补给箱,径直向少女走去,内部的处理器在飞速地运算着。

“As three blind mice?!”少女回过头来对它讪笑着哼出了最后一句小调。“胡蜂”这下清楚地扫瞄到了那个左眼留着伤疤的少女的面貌,内置程序亮起了红色,蜂鸣警告。

确认为敌对单位——予以排除,“胡蜂”的手指关节搭在了扳机上。

就在它准备射击的一瞬间,它被从角落里的一只手给攫了过去,接着脚部关节失去支撑,仰面倒下,在来得及运算处理发出信号的一瞬间,头部的连接关节就被巨大的力量扭断了——这绝不可能是人类。

“少侠好身手!”UMP45拍手称快,一面把遥控使用的金属导管接到了黏在汽油桶上的TNT炸药上。

“我该感谢你吗?还是要你来感谢我们又一次做你们任务的垫脚石,UMP45?”M16A1把“胡蜂”的残骸扔到一边,从角落里闪身出来。

“完全没有必要,M16A1,至少这一次我们不是对手。”UMP45轻笑着把背包甩到身旁一直停在那里的越野车上,车后排躺着伤痕累累陷入宕机状态的SOP。

“对,没错,那么我们三个是瞎老鼠。”M16A1冷笑着,“404小队这次又是什么呢? 农妇么?”

“唔——我看看,外骨骼一级损伤,中继线路损毁——”UMP45没有回话,她用手摆弄了一下SOP的流海,在她身上摸上摸下,“你们AR小队什么时候都变得跟你们队长一样了?”

“什么样?”

“多愁善感。”

“这可不是一个战术人形该有的情感。”

“不过——也不一定。”UMP45钻进了驾驶位。

“说说你的计划吧,讨厌鬼。”M16A1自觉地跳上了车。

“农妇追来了,瞎老鼠就要反咬一口。”UMP45嬉笑着发动了车子,越野车丢下布置在各处的块状TNT绝尘而去。

“无聊——无聊——无聊——”

“第163遍,9你给我安静点。”HK416不满地瞥了一眼在一旁嚼口香糖的UMP9。

“就是无聊啊,我有什么办法?”UMP9发起了牢骚,“45姐自己一个人去做有意思的事情,把撇下来跟你们两个在这里浪费生命——”

“你可以选择睡觉。”G11打岔道。

“哈?如果我也跟你一样那我可就完了。”UMP9的口香糖嚼得更加起劲。

“好了,都闭嘴,我们的小公主有麻烦了。”HK416端着望远镜喃喃说道。

凌晨一点二十分,军港区。哒哒哒,M4A1细碎的脚步声在一个个集装箱间回响,不到几十秒钟的时间,她与两个“胡蜂”在箱子堆叠的路口狭路相逢,两个“胡蜂”在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就被射倒,然而还有更多。M4A1暂时缓了口气,从外套里套掏出了笔记本大小的战术终端,红色的信号点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基地的各个重要路口,在这些红点稀疏的边缘,连接仓库区与军港区的桥状标记闪着淡绿色的信号点——进来时放置信标的地点,老样子就是预留好撤退点,预防这种糟糕的情况,不过今天的情况还要更加糟糕就是了。

M4A1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凭本能冲出了这个集装箱交织的迷宫,那道从海面闪过的紫色弧光如约而至,M4A1被爆炸的气浪冲倒在地,子弹容不得她有片刻喘息,从她头上呼啸而过,M4A1翻滚,俯身,移动还击,一边遁入了一道被炸毁的建筑物的矮墙,她随手拾起了地面上的一块碎玻璃,观察外面。

11点钟方向破仓库“胡蜂”三个,“切割者”两个,14点钟方向“胡蜂”三个,“猎鸥”一个,弹匣剩2个,子弹60发,枪榴弹还有三个,M4A1默默地在心里计算着。她要用剩下的弹药打出一条通道到撤退点。

当玻璃片抽回,镜面上那个黑色长发的女孩,乌沉的眸子里又映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AR15。

“你什么都不懂,M4A1。”玻璃片里,AR15的身影转瞬即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M4A1无数次地发问,自己到底算什么,具备完全行动权限的AR小队队长吗?作为队长她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队员,保护不了自己的队员,面对冰冷的现实软弱无力,空自悲伤,真是窝囊废的事情,可是她——

“做你该做的,M4A1。”玻璃片里的幽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淡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狡黠,AR15朝她微笑。

M4A1猛然惊觉,像是一阵风刮过平原,一粒石子投入大海,情感模组的微妙异动传导到整个躯体。那么,就做你应该做的,M4A1。做你应该做的,如果只是讨厌今天的自己,那么明天什么都不会变啊。

一道人影飞快地从矮墙后闪出,逼近的“切割者”当即开火,没有击中。子弹从它们的侧面射出,两具铁血人形瘫痪倒地。刚刚拉开了搜索散兵线的“胡蜂”们立刻隐蔽还击。M4A1在废墟间飞快地穿梭跳跃,手中的自动步枪在极近的距离上点射出一枚枚致命的子弹。“切割者”与“胡蜂”各自为战,不是她的对手,“猎鸥”的远程武器在这里拦不住她,作为新一代战术人形,M4A1一直很强,她并不逊于M16A1和SOP,只不过她从来都不这么认为。

终于,姗姗来迟的“痛击者”的机枪开火了,但是它还没来得及射完一梭子弹就退场了,摧毁它的那枚子弹来自一千五百米外的小山坡上。

“瞭望塔楼,目标清除。”HK416冰冷地宣读着“痛击者”的死亡通告。

“我要睡觉。”G11换上子弹,两只重重的黑眼圈不甘地撑着。

“喂喂,说好的小公主呢,”UMP9不顾HK416嫌恶的眼神,硬抢过了望远镜。“这怎么看都应该是亚马逊女战士啊!”

M4A1走位,躲闪,点射,子弹从她的身边溜过,零散的铁血人形无法对她形成威胁,于是,这里变成了她的猎场。

战斗还在继续,铁血人形们不计伤亡,前扑后继,地图上的红色信号点上朝着M4A1围拢而来。最新的“围捕”的优先指令在传导发布,“猎鸥”与“痛击者”们调整战位构筑火力支撑点,“胡蜂”与“切割者”们有序地稳步推进,一点一点压缩着M4A1的生存空间。在打空最后一发枪榴弹后,M4A1真真正正陷入了险境。

或许——今天就是终点了,M4A1背靠在一道沙袋掩体后,铁血人形们的包围圈最终把她压缩在了一个不足20平米的检查站,而她距那座连通桥,那个预定的撤退点还有不足200米的距离。铁血们好像格外在意她,M4A1掏出了上校的那只怀表,黄铜色的金属光泽透着几分老旧的气息,但最为醒目的是她一直没来得及注意到的表盖上面大写的“S.F”徽记——铁血工造,这就是它们要找的东西吗?

火力支撑点的枪声暂时消停了,因为没有必要,铁血人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它们只消把她这只兔子逼出来然后了结一切。M4A1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诱饵,或许现在更好吧,至少M16A1和SOP会有机会突围出去——奇怪的是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我们终归是没有心的机器人啊,她想起了SOP的话。M4A1换上了最后一个弹匣默默等待着自己最后的结局。

它们在逼近着,十米,五米,三米。

结局出现了,只听到一阵引擎的蜂鸣,靠近的两个“胡蜂”从她眼前飞了出去,打着两只车灯的越野车停到了她的面前。

“上车,美女!”UMP45手握方向盘打着呼哨。

“上车,傻瓜!”车后座M16A1又射倒了两个。

M4A1恍惚间已经给M16A1拽上了车子——变化来得太快了。

“SOP!”M4A1看到了车后座那个伤痕累累的家伙。

“她没事。”M16A1头也不回地朝车子后面涌过来的人形倾泻着子弹。

“对啊,不过是返厂重修的程度。”UMP45戏谑一笑。

一直提供火力压制的“猎鸥”和“痛击者”此刻消停了下来,G11的转膛式枪机与无壳枪弹让她自己省去了很多功夫,不过远程狙击到底是不适合她的任务。

越野车的引擎在狂暴的轰鸣,一个被G11漏掉的“猎鸥”的点射打碎了它的后视镜,不过没有关系。UMP45一脚踩下了油门,甩下了慌忙扑前的一众围捕者。

还是有一枪打空了,G11不屑地嘁了一声。

这时她听到了在她后面的扰动,一台悬浮在低空的“侦察者”被UMP9给夹了下来——是的,她没有看错,就是给夹了下来,凌空倒悬的剪刀脚把“侦察者”直接夹住狠狠地摔了下来。UMP9朝G11傻呵呵地一笑,那具掉落的机体残骸冒着电火花噼啪作响。

“快,我们也要走了!”HK416也发动了车子,“它们就要过来了!”

“唔,终于热闹起来了。”UMP9吹了个泡泡,G11有些时候真佩服这家伙——从某种程度上。

“真是麻烦……”G11像是问题少女那样撇着嘴,不情愿地坐到了UMP9的旁边。

吉普车向着山坡下方的军事基地开了过去。

车子驶过不一会儿的功夫,原先的地面开始震颤,震颤的地面被无数对机动滚轮碾过,一台台装备机炮的小型机甲从山坡的小树林后面鱼贯而出,黑铁金属上S.F的徽记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你是——UMP45?”

“难得你还记得我,小公主。”UMP45云淡风轻地一笑。

“麻烦制造专家UMP45。”在后面的M16A1补充发言。

“喂喂,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UMP45嗔怒道。

“碰到你这位救命恩人就意味着没有什么好事了吧?”M16A1回敬道。

“你们也是为了货物来的吧?”M4A1不假思索地问道。

“聪明。”UMP45把车开进了边道。

“可是——”

“货物不在这里,上校说了谎话。”UMP45直接说出了下面的话。

“你怎么知道?”M4A1与M16A1异口同声地问道。

“虽然我很想说,不过老友寒暄该结束了,两位。”UMP45提高了车速,“农妇看样子不打算放过我们。”

一梭子弹射到了吉普车后挡板上跳弹,擦出一道火花。

一队黑色的小型机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后面逼了过来,铁血工造装甲单位——“巡游者”,正对她们紧追不放,它们抵近射击,无人操控的挂载机枪向吉普车轮番喷吐火舌。

“都坐稳了!”UMP45的飞快地打着方向盘,破碎的后视镜上映着她那只带着疤痕的左眼和那群死缠烂打的机械追兵。

通往基地出口的路上遍布着瓦砾残骸,穿行并不容易,尤其是对于体型庞大的车辆而言。七扭八拐的弯道虬结在了一起,M16A1和M4A1颠三倒四,根本无法射击,在经过一个最颠簸的路口时,原本宕机的SOP脑袋又结结实实地磕在了车顶上,这个家伙念叨了几句谁也无法解析的火星语后再度倒下。但是UMP45好像并不在乎,这个404小队的队长只在乎她所认为的那些最疯狂的事情。

M4A1听得到金属弹头撞击车身的嘎吱脆响,即使是经过改装的防弹车辆也无法承受太多的打击。

“这样下去不——”M4A1准备回身射击,UMP45的一个急转弯又给她重重地摔回了座位上。

“只有相信她了,”M16A1紧紧抓住自己的长方体战术平台,好在这个没有安全带的车子里维持平衡,“在这种情况下。”

两只“巡游者”终于还是追了上来,它们一左一右刮擦着车体想要将越野车逼停。

“相信我吗?那么我可不能让二位失望啊。”UMP45拉动手刹,车速骤然飙低,打出的方向盘让漂移的车子直接把最外面的“巡游者”打飞出去,最里面的“巡游者”被碾毙在了边道的道牙上。

越野车继续加速,从弯道冲了出来,前面不到几十米的距离就是基地出口的检查点,人早就走空了,可是横杆依然横放在那里,眼见就要撞上。碰的一声,横杆飞了出去,一辆吉普车从岔道驶入,猛地跃进同越野车并排而行。

“我错过什么了吗,45?”车窗里HK416得意地端着刚刚打出枪榴弹的自动步枪。

“这次刚刚好,HK416。”军事禁区的标牌连同追兵被她们远远地甩在了脑后。

“不过这还不是落幕,是开始才对啊。”UMP45小声说着。M4A1看见她掏出了遥控器,按下。

爆炸的烟云从她们后面的N96海军基地腾空而起,基地里沉寂了许久的静默再一次被打破,只不过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里面应该还有人在才对。”M4A1诘问。

“AR小队任务取消,归还建制。”UMP45没有回答她,笑脸转瞬即逝,冷冷说道,“事件移交。”

“归你们管咯?”M16A1冷笑着。

“不。”UMP45又挤出了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这次不归我们。”

“那是谁?”UMP45追问。

“说起来——是你们的熟人啊,那个——把整个格里芬都给开除了的家伙。”UMP45诡秘的一笑。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AR小队顺利脱出,N96号海军基地被彻底从地图上抹去了。M4A1紧紧握住上校的怀表,那批货物,那个叫安迪的女孩,还有这次不明所以的任务。不解与疑惑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最后,还有那个让她的情感模组不自然地扰动的名字——那个把整个格里芬都给开除了的家伙。

两辆车子奔驰在墨黑的海水与山路之畔,远处滚滚的烟柱升腾起万丈火光。海面上,标有“S.F”徽记的庞然大物挟着回收的登陆艇,扭动着身躯再一次沉入海底。在直升机上拿着望远镜静静观察着这一切的黑色皮手套悄然放下。

天空再度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将北方访客们的身影吞没于无形之中。

三战后第19年,合众国联盟成立的第一个年头就注定将是一段不平静的时光。有的人已经悄然退场,有的人正在为登台亮相忙碌不已,而最后的答案已经给出——那个沉睡之地,那个安眠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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