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止步时流年不转
金无讳轻叹一口气，从椅子上坐起。
两碗莲子粥没有动过半口，当然，金无讳自己是不需要摄入正常食物的，藏在体内深处的微型核聚变反应堆足以给他提供常人一生也用不完的能量，不过金无讳这一生，又究竟会有多长？或许永远不会结束，又或许早已结束吧。
短暂的人生叹怜太短，而后漫长的岁月又何尝不是更甚的煎熬？或许吴老作古，父母两鬓一点点被霜雪侵染，小莜也在岁月流转里老去了容颜，到那时，生而为人的时间早已停滞的金无讳，又该如何一边叹息着“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一边任由早已干涸的泪流过冰凉的假面呢？
金无讳犹豫着走到小莜的卧室门前敲了一下门，没有应答，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似乎被莫名的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无论如何白费力气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沉默地走回餐桌，收起盘子、竹筷、碗，擦净餐桌，清理锅具，整理灶台，金无讳细致地打理每一个角落。如果小莜想要吃点什么，再重新为她准备吧。
这些工作本来该由机器装置完成，但金无讳住进这个家不久就提议弃用了大部分处理家务的智能自动化设备，亲手打理这个家的家务，因为他在看来，在这些简单的家务里，他还能体验到作为人的点滴。
只是金无讳那早被量子计算机取代的大脑的计算能力更胜过绝大多数的AI，简单的家务总在不知不觉间做到分毫不差，这又让金无讳更加难以释怀，收拾好屋子，金无讳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将力量输出上限调整为2000N，最大输出功率定在8kw，这比一般人的体力要强上不少，但还算在人类的极限之内。
其实吴老本人也给金无讳设置了力量上限，但那限制的标准完全是传说中怪物的程度。
在练习掌控身体和帮助吴老完成一些测试时金无讳也会偶尔运用到这力量，但现实生活里几乎没有会用上这种力量的情况。
金无讳测试完力量的准确度，再适应了一下，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准备。
浏览了一下今天的信息，大部分是关于世纪庆典的筹备工作的，连一个最小型的事故也没有发生，世界当真是和平安适得有些单调。不过由于各类逐渐强化的安保设备，如今的各种突发事故确实已经少了许多，类似于车祸这种本来常见的交通事故更是近乎完全销声匿迹，也正因如此，金无讳一直对当年的事故深层次的真相抱有隐隐的不安。
但无论金无讳如何努力寻访调查，也只能证明那只是驾驶者为了追求刺激又可以拆下了小车的安保装置，又酗酒过度，最终酿成惨剧。这似乎只是一场巧合之下的事故，金无讳也只能在不安的怀疑下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所谓的事实。
自从事故之后，金无讳就狠下心与过去的那些朋友断绝了联系，或者以潜心深造道别，或者一声不响地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声匿迹。就连亲戚们也不再来往，还保有联系的只有自己的父母了，但那也是偶尔才相聚一次，感觉上似乎也生疏了许多。
至于新的朋友，金无讳也未曾交到，或者说他自己根本就怯于与人类交往吧，虽然还保留着人类的意识，但身份的巨变让他不得不怀疑起自己如今究竟算是怎样的存在，因异常而生出的懦弱自卑感早就将那普通的脆弱的平常心浸染得看不清本来的色彩。
与人类交往，于金无讳而言，似乎已成为了莫大的煎熬，三年里，与他最为亲近的生物，就是在四周游荡的那只花猫了。
金无讳登上阁楼，在书架上取下一本世界史，时间对此时名为金无讳的生物是偏心的，他有大把的时间一点点学习世界上从古至今的知识，更何况他大脑的记忆和演算能力远胜常人，这种事无巨细详尽地叙述历史每个有记载的历史事件的史书，真是最好的消磨时间的工具。
本来也可以利用全息影像进入虚拟图书馆看书，但金无讳现在更喜欢传统的生活方式，这使得他更能体验到自己残留的作为人的点滴。
金无讳翻开书本，却是半点静不下心来，按理说这具身体已经失去了许多作为人的体验，但那玄之又玄的情绪意识似乎还是保留了下来。这多少也让金无讳庆幸，偶尔那么一瞬间，他也会忘记自己早已非人的事实。
他怅然合上书本，沉默片刻，将书放回了书架。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金无讳也没有刻意去探听吴莜房间的声响。整个屋子似乎只剩下金无讳一个人，一如被放逐于人类之外的他的心灵，举目四望，竟无一人。
吴莜还没有走出房间，金无讳也茫然不知所措，闲下来又感到更加空虚。
于是金无讳到仓库拿出显得有些老旧的铲子，铲子还是自古流传的样式，但材料已经是相当新颖的合成材料了，因为它是金无讳为了方便打理庭院而抽空运用实验室的材料自己动手制作的。它比一般的铁铲要重上不少，是为了便于力量输出较大的情况下运用更加舒适。
金无讳换上了方便工作的工作装，拿着铲子走到庭院。望了望还未升上最高处的太阳，金无讳拿铲子铲开泥土，让土层更加疏松。
青草在入冬前就枯尽了，金无讳没有选择多少四季常青的植物，因为草木的枯荣让他还能发现时光的逝去，他害怕忘记时光的流逝，害怕一切都静止在他脱离人世的那一刻。
金无讳种下一些可以以越冬的蔬菜，没有智能化的管理，一切都采用原始的方式，金无讳一步一步地耕作，没有漏下一个步骤，比过去的老农更加沉默安详。
只是他此刻的内心却是仍旧无法平静，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但他害怕，害怕自己的贪念，害怕忘记自己非人的事实，害怕在或许永恒的岁月里见证无数失去，害怕沧海桑田人不见，害怕思念驻心间。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金无讳的选择，是早早地退出。
庭院很大，金无讳耕作了一半，剩下一半他打算在开春时种下一些花卉，冷清的庭院在花朵纷繁的色彩里总能热闹上几分。
金无讳放下铁铲，身体没能完全利用的能量以热辐射的方式向四周辐射开。
红外线在空气中辐射的路径有些扭曲，总是小心翼翼的金无讳开启了热能探测的装置，这常人不具备的感官使得他能在不需任何辅助设备的情况下看见四周物质的热量。
毫无异常，但金无讳心底还是有着隐隐的不安，他分解下身体指甲大小的部分物质，将它们以分子程度向四周四散轰击出去，反馈回的信息使得四周的空间状况瞬间在金无讳大脑里构建出来。
这院子里多了什么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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