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的时候，身体已经抢在意识有所反应之前作出了动作。
我以自己都感到诧异的速度扑向了依芮娅，伸手握住了她持刀的手腕。
然而由于本来不常活动的身体就对运动相当过敏，突然间的暴动让我在阻止依芮娅的同时完全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顺着前扑的力道猛地倒了下去。
“啊。”
在依芮娅短促且清脆的呻吟声中，视野在转瞬间的旋转中变得模糊难辨，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全身的感官所能感受到的已经只剩下身躯砸向地面后亲密接触得来的酥麻痛感。
“唔……”
有些耳鸣，眼中所能见到的也是一片空白，我喘着气从地面上爬起身，反复捶打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在另一股带来清醒的痛感中才渐渐得以恢复了视线。
“罗兰？”
啊……糟了。
果然就像我在倒下的那一瞬间意识到的那样，依芮娅正平躺在我的身下，精巧的脸庞包裹在散落一地的银白色长发中。
但这是……这大概是，我第一次从天使的眼中看到诧异的神色。
这样说的话，好像也不是很亏。
“为什么这么做？”依芮娅的惊讶并未持续很久，她很亏便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
左手上有些许的刺痛，虎口一侧偏向食指的位置上有一道割伤，估计是倒地途中被水果刀划出的伤口。
在被疼痛所干扰的大脑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思维能力后，我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己目前所处的情况。
因为阻止依芮娅向自己下手的是左手，所以倒地后左手也顺势按在了依芮娅原本持刀的右手手腕上，看起来像是我将她的右手摁在身体一侧似的。水果刀掉落在一边，刀刃上仍残留着些许蓝灰色的气息，与先前的银剑多少有点相似，恐怕也是依芮娅自己幻化出来的实物。
至于另一只手，作为支撑身体的代价，将整个事发现场表现得像是我故意扑倒依芮娅想做些什么的情景一样。
或许是平时的身高差导致我对依芮娅的印象仍停留在小孩的缘故，原本对她并没有太多生理反应的我却在这个最糟糕的时刻感到有些羞涩不堪，能闻到依芮娅身上传来的一丝熟悉的香气，感觉像是某种花的香味。
也正因为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感以及无意中形成的姿势，天使的容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让我心跳加速。尽管她按照身高恐怕只能算是初中生水平的身体年龄，但仅此一刻，只在这个我尚未从现状中脱身的状态下，我的身体自身告诉了我——自己似乎在刚刚确实将她视作一个“女人”来对待。
依芮娅新换的洋装是肩带式的，偏偏在倒地之后左边的肩带有所脱落，左侧香肩连同小半的娇小胸部都**裸地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察觉到，个头娇小的依芮娅却是个比起“可爱”更适合“性感”这类描述的少女。
但这并不允许我产生兴奋感，至少，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用自己的刀划伤自己的脸……你在想什么啊……”
从刚才开始就刻意无视的伤痕在最后还是以数倍的显眼程度占据了整个视线。
在依芮娅雪白的肌肤上，右侧的脸颊被水果刀割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无论是出血量还是开口的大小都令人脊背发麻，伤口流出的鲜血与先前溅射而出的血迹染红了天使的半边脸，如果我没有及时阻止的话，这个伤口恐怕会变得更加吓人。
“不，罗兰，只是划伤的话并不能解决问题。我是准备将自己彻底毁容的，为了成为与你相同的‘怪物’——所以，为什么要阻止我呢？”
“当然会阻止你啊！”
“明明这样你的身边就会有和你一样的存在了，对你而言，只要能够接受我的话，自然也会能够接受你自己那因此而生的罪恶了吧。为了罗兰能够更好地活下去，这一步是必需品。”
“我从来没有期望过这种事……况且我对艾瑞柯所做的事也与外貌无关——”
“人类是，‘见到丑陋的事物便会将其认知为罪恶’的生物，在我看来罗兰对自己的评价过多地受到了外貌的影响，所以只有消除这一影响，罗兰才能更加正确地认识自己。”
“不……不是这样……我所做的事全部是为了自己的欲望，我毁了艾瑞柯的一切，或许她如今可能成了魔女也是因为我曾经的暴行……这仅仅是被占有欲所驱动的兽行，无论外貌如何都不会改变……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啊……”
“为什么，你会认为‘占有欲’是错误的情感？”
“擅自剥夺他人的自由和心智，当然不是什么正确的做法吧。”
“如果罗兰对我持有占有欲的话，我反而会为之喜悦。人类总是会为了自己所渴求的结果而去占有他物，如果这一步和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那么人类本身就无法迈进到今天的地步。”
“因为自己的欲望而给了艾瑞柯她原本并不想要的未来……这种事根本不会让任何人感到快乐！”
“但你在这么做的途中感受到了乐趣，那个魔女也一定是因为得到了乐趣才会甘愿成为你的奴隶，才会宁愿与恶魔定下契约也要回到你的身边。人类如果有所改变，那一定是因为他‘可以被改变’，对她而言也是如此，你只是激发了潜藏在最深处的‘艾瑞柯’而已。而你会得出现在的结论，无疑是因为自己丑陋的外貌引导了思维的走向。”
“那种歪理……”
“是吗？罗兰，仔细想想，被你称之为‘罪恶’的行为，那真的从一开始就是罪恶吗？如果那对你而言真的是‘罪恶’的话，为什么你还能下得了手呢？你只是在渴望着更加美好的未来，并为了这份美好而做出了自己的行动，这不是相当积极的行为吗？会认为自己的占有欲是罪恶的一部分，只是因为你所做的事超出了你对自己评价的上限，你认为自己做了‘自己不配去做’的事情，不是吗？”
“不对……不对……不是的……‘美好的未来’这种事，是由社会与世界自身所定下的准则……擅自对美好进行定义是亵渎规则的行为……”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看来是我搞错了呢。”
“当然……我的罪恶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推翻，依芮娅，虽然感谢你的好意，但你也不需要试着改变我对自己的罪的看法——”
“不，我会将其改变的。”
“……哈？”
伴随着一阵电流声，周围的环境忽然间自上而下地恢复了“生机”，时间停止的结界毫无征兆地结束了使命，为了避免之后多余的噪音，有些慌张的我连忙想要从依芮娅身上离开，却被她伸手拽住了衣领。
结果，果然所有的视线在转瞬间一齐投向了我与依芮娅的方向，数十……不，数百双讶异的目光凝视着为他们视为怪物的我正压在手无寸铁、脸颊上仍挂着割伤的娇小少女身上。
“喂、依芮娅……”
“我搞错的只是‘根源’的部分，看来束缚了你的并不是神明大人所‘赐予’的诅咒，而是其他藏在暗处的东西……没错，也就是被你们人类称之为‘世界的准则’的东西。是人类社会与世界的需求导致了你认为自己那庞大的占有欲是‘恶’的一种，对吧？”
“你是要改变人类的价值观吗……即便你是天使，这种做法也太——”
“不，怎么会呢，我是监管者，当然不会对人类做些什么。我说过了哦，我想改变的，是‘你’，罗兰。”
“什么意思……”
这时从人群中传来了有点耳熟的嗓音，可能是恰好在附近又听到了消息的缘故，克劳德正在从街道的另一头赶往这里。
啊啊，我都忘了……这旁边就是克劳德的教堂来着……啧。
“依芮娅，有话待会再说吧，我可不想再被克劳德教育一顿。”
“话还没说完。”
依芮娅再一次拒绝了我想要离开的意愿，又一次狠狠地拽了下衣领，结果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了——尤其是，脸与脸之间的距离。
“我说……天使大人……？这样我恐怕真的会被当成猥xie犯的……”
“如果你是那个‘克劳德’的话，你会被冠上这样的罪名吗？”
“……哈？你在说什么……”
“这就是‘人类社会的准则’，当他人对你怀有崇敬之心，你的一切也会得到相应程度的原谅，那本应被定制为罪恶之物甚至也会因为每个人自找的借口而被洗刷成流，这本身就是人类永远无法逃脱的‘恶’。”
“……”
“这样结论就很容易理解了，而且也只剩下了唯一的正途。罗兰，听好了——”
明明说着“听好了”，结果依芮娅却突然拉了下一直攥在手里的衣襟，我被猝不及防地再度拉近了距离……然而我与依芮娅之间，早就已经没有再接近的余地了。
双唇的触碰是转瞬即逝的记忆，也许是她达到目的而松了手的关系，我成功地推开了依芮娅，迅速抬起了身子。
而依芮娅最后的话语，也正是在一切结束之后才缓缓传入我的耳中：
“——神明其实已经抛弃了这里，所以我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的新神，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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