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炎姬比起活着，实际上更渴望普通地活着。
即便她似乎没怎么抵抗就接受了契约，之后也总是说着一些顺从的话，但她的眼中目光对于自由的渴望始终没有减弱的迹象。
从这一点来说，我和她也许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期待着相同的未来”也说不定。
期待着，被他人当作正常人来看待的未来。
炎姬在离开前又在门口逗留了一段时间，像是有些话要说……不过最终还是一声不吭地消失在了走廊上。
安心……吗。
人类是会在看到同病相怜的人时感到安心的生物，这是铭刻在记忆之中的本能。
没错，对我而言，也是一样的。
……让炎姬留下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仔细地再次将绷带包扎于头部，只在眼睛、嘴部、鼻子上留了些缝隙以避免引起生活上的不便，现在还能从绷带上闻到一些药物挥发残留的药味，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习惯了。
“哈……呼……”
面对窗外的阳光做了一次深呼吸，有一股仿佛迎来了第二个人生的舒畅感。
这也许也算是一种仪式了吧。
自欺欺人的仪式。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的心情，好像意外的不错。
————————————
“要出门吗？”
依芮娅坐在破破烂烂的教堂大厅中央，听见我的脚步声后背对着我歪了歪脑袋，撇过头来向我问道。
“啊……差不多。旁边不是有椅子吗？为什么特地坐在地板上啊。”
“嗯？其实本来打算接下来帮你把这里修复成原样的，毕竟炎姬看上去也不像是帮得上忙的人。”
“你能帮忙最好……毕竟这种程度的骚动如果要上报到教会多少会有点麻烦。”
尤其是圣女可能又要对我多唠叨几句了。
……不对。
“喂，你既然知道她帮不了忙，之前还对我说什么‘让炎姬帮忙打扫教堂’之类的话！”
“结果她不是留下来了嘛。这也是罗兰想要的结局吧，过程不重要。”
“不问题不在这……身为天使的你说谎也没关系吗？”
“天使可没有戒律的规制，说到底那只是你们人类的道德准则罢了，不如说——为了更好地理解人类的恶以做出评判，我身为天使可是从一开始就拥有你们所说的‘七宗罪’全部呢。”
“……你其实是恶魔吧。”
“啊啦，硬要说的话我也是恶魔之神的级别哦。”
“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总觉得依芮娅自从出现以来就一直在刷新我印象里天使的下限，虽然《时钟原典》里所记载的天使的确是个无感情无慈悲的存在，但我本以为那是为了体现其公正的描述……
结果这家伙真的就是个恶的化身啊。
“那么罗兰你打算去哪呢？”
依芮娅转过身来，索性趴在了地上，手臂撑着脑袋望着我。
“食材。顺便带一些熟食回来，要做午饭的话太花时间了，况且材料也不够。”
“诶~那我今天要等到晚上才能吃到罗兰亲手做的饭菜了吗？”
“我的手艺再怎么样也比不上外面卖的吧……”
“怎么会呢，而且对我而言，每一次轮回你的手艺都会有些微妙的变化，品尝其中的差别也是我的乐趣之一。”
“……别的世界线上我也是独自一人生活吗？不然的话应该没必要特意自己去钻研料理手艺。”
“似乎来到这座教堂，以及与我和炎姬相遇的事是你人生中的固有记忆，啊，大概遇到圣女也算吧。理由多少有些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大可以将这里视作你的家，毕竟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这座教堂都会是你的归宿。”
“归宿……吗。”
“怎么，想起什么了？”
“那，这个教堂的上一任神父，也是无论如何都会死去的吗？”
“是哦。”
“……这样、啊。”
那，或许我可以稍微好受一些了。
啊啊，果然我注定就是无力改变结果的人……一直以来每次努力都会感到违和感，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所以我的身体在本能地对此有所抗拒吗……
“说起来，神父，刚刚更换绷带是出于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啊……诶？你看见了？”
“如果这点距离的事情都不能完全感知的话，我也算不上是‘全知全能的天使’了吧。”
“不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设定吧。”
“确实没有。嘛，罗兰的一切都刻在了我的心里，所以样貌上有什么改变我很快就能察觉到的。”
“……啊、嗯。”
我该做什么表情啊这种时候。
……啧。
“我说，依芮娅。”
“嗯？”
“你口中所说的‘爱’，是对我，还是对‘罗兰’这个存在？”
“不是很明白呢。”
“如果我与你记忆中的那个‘罗兰’有出入的话，你对我的感情也会有改变的吧？那个时候，你所说的对我的‘爱’，真的依然能够成立吗？如果不能的话……”
如果不能的话。
也许早点放弃比较好。
反正我这样的人，也不会为了不属于自己的自己而去改变什么的。
况且即便试图去改变，也一定会失败。
“我爱着你的一切，罗兰。”
依芮娅不知何时收起了笑容，在近在咫尺的距离站起身，抬起手臂，手心贴在了我的脸颊上。
如赤色宝石般的眼瞳，宛如穿透灵魂一般炯炯有神的目光，将天使那本应深不可测的心绪毫无保留地灌输进了我的眼中。
好像，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场景。
没有人会对这时听见的话语产生任何疑问，依芮娅的轻声细语不止是徘徊于耳畔，已然成了充盈于脑海的灵魂之音。
“我知道的哦，你在绷带下所藏着的是怎样的一副面容，在刚刚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有这样的样貌，恐怕连恶魔都会为之畏惧。这就是你所背负的诅咒，而你也是背负着这样的诅咒成长、长大至今的，你一定为此受了不少苦吧。”
“你刚刚明明说自己没有看见——”
“天使是会说谎的，你不是比谁都要清楚吗？即便如此，现实也没有任何改变。我依然爱着你，更何况这份诅咒本身就是你为我而做出的牺牲。”
“……诶？牺牲……？”
“这是‘神明的恶作剧’，是你为了我而与神明所做的交换。呐，罗兰，也许你现在仍然对我没有太多的感情，也许我所说的话、我所做的事会让你感到厌恶和不满，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我的一切，是你给的。我现在能够站在你的身边，能够像这样有人类的感情，能够像这样以人类的姿态与你再度相遇，全部都是你所赋予的可能性。”
“你、是说……我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都是因为你……”
我的……支离破碎的过去，全部……
“嗯，你可以持有这样的观点。我知道现在听起来这样的结果相当任性，但我已经没办法再改变什么了，即便我能够改变你的时间，这份诅咒也不会消失。所以你不需要再对我的‘爱意’感到困惑，也不需要担心会被我背叛，我是‘无恶不作’的天使，但唯独你，我不想对你有任何的伤害。不然的话我也不会特地为了你而留下炎姬不是吗？”
“……”
“我……会被你讨厌吗？”
依芮娅收回了贴在我面颊上的手，向后退了半步。
她似乎是真的在对此感到不安，明明平时都是一副什么都能看穿的模样，在这种时候却像个不久前刚陷入恋爱的小女孩一样，对感情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难道说，我现在是一副厌恶的表情吗？
不，说到底，我的表情根本不可能被看见吧。
不然的话，这缠在脸上的绷带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啊啊，在听到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源于自己之手的时候，我的确有一瞬间感到极端的愤怒在胸口翻腾。
但那仅仅是愤怒而已。
只是没有发泄对象、没有出口的，纯粹的身体机能而已。
而我现在，开始对此感到不满了。
我在对自己心中萌生的那份愤怒感到不满。
“哈、哈哈……”
什么啊。
我是有一瞬间，认为自己拥有愤怒的权利了吗？
不对吧。
即便诅咒毁了我的童年，“那件事”也与此毫无关系。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最清楚了不是吗？
即便没有诅咒，我也一定仍会走上今天的人生不是吗？诅咒什么的本来就只是借口罢了。
毕竟比起“我天生就是个怪物”，“我是因为诅咒才变成的怪物”的说法要让人舒心的多，所以我才会选择相信后者的不是吗？
我曾经夺走了“那个人”的一切，这份罪恶与我的面容根本没有关系吧。
“怎么会呢，我不会讨厌你的。”
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我对依芮娅的疑问给出了答复。
啊，说起来，笑容的话她能够看见吗？
就当能看见吧。
“请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在此刻，我的内心升腾起了一份微小的期望。
如果是依芮娅的话。
如果是天使的话。
如果这是一份我曾经不惜牺牲自己的命运也要留住的感情的话。
我或许可以试着期待，你不会被这份以我为对象的“爱意”所反噬。
呐，天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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