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人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便被赋予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东西。
首先便是躯体，能完成氧气的交换，能完成食物的消化，能完成血液的流动，进而能够走路、跑步、跳跃的灵活身体。
然后人能思考，从冰淇淋为什么会熔化到太阳为什么会从东边升起，从侧躺舒服还是平躺舒服到关于自己是谁的终极命题。作为一个个体，人到了这种地步已经能算的上是完整，只是凭借着自己就已经能够存活下去了。
不过无法逃避的，被红线缠绕全身，连接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在完整之上又多出了许多东西，我已经不能说它是多余的了，但也算不上必要。
穿着不断缩小的衣服，换着不断变旧的鞋子，剪去不断变长的头发，人也是会成长的，然后知道了家人的概念，朋友的概念，爱人的概念，喜欢的人的概念，讨厌的人的概念。
必须要去做的事情的概念，凭借自己无法完成的事情的概念，只能和别人共同完成的概念，即便是共同但也不是一心的概念。
到这里，作为独自一人，已经不能够存活下去了但也无法死去了。
“于是我，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来到了浮空都市泽罗-格雷维特的中心——太空塔斯佩茨托普的顶峰。
活着也不好，死了也不妙，被夹在中间真是为难。即便来到了世界的顶点，最远离人间，最靠近宇宙的地方，也并没有能够领悟到什么。
明明努力过了也确实变强了，可是还远远不够，也明明试着放弃过了，可是即便连放弃那么简单的事情我也要犹豫很久，到底是什么啊？一边颤颤巍巍的走到现在，所寻求的到底是什么呢？这个过程的意义是什么呢？如果我正行动着就是我正行动着的意义本身的话，那么到了找到答案的一天又会怎样呢？
到底，一个人能不能活下去呢。
不过这里的风景确实不错呢。眼下没有任何云雾遮挡，透彻无比却依然望不到尽头，大地已经丧失实感，房子、街道形同砂砾，人和其他生物宛如尘埃——连垃圾都算不上了。到底哪边是地面哪边是天空呢？如果不是还有重力在牵引的话，可能界限就模糊了吧。
无尽的地平，无尽的空气，无尽的天色，本身就处于高原之上，从地面呈倒角分裂出来的大块陆地悬浮在千米的空中，在这之上又有千米高的拔地而起的石塔，在这里所呈现的并非特别的“风景”，映入眼帘的仅仅只剩下世界本身。
然后我，纵身跃下。”
“完全——不对吧！”
“那是怎么样啊。”
我挠着头，表示对于自身的幻想被全盘否定的不理解，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8
“那是什么故事啊，离谱的有些夸张了。”
少女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支棒棒糖，娴熟的撕开包装纸之后放进了嘴里，然后把那塑料纸向后一扔，呼啸的风将它卷进远边的黑暗。
“不知道为何，但我的确觉得自己大概是这样死掉的。”
虽然不疲惫，可是我却坐在椅子上，这样说道，尽管我自己也无法解释，出口成章了，不过出口成章也不是什么难听的词，可能确实大部分情况下是挺难听的，在这里，只是单纯的描述事实而已，
“可能我很喜欢勇者的故事。”
“勇者？”
“是的，尤其是大剑，在所有的武器中我最喜欢大剑了，虽然缺点一大堆不过只凭那莫名的帅气我也选定他了，然后便踏上讨伐魔王的道路。其中也当然会遇到出生入死的伙伴，手脚缠满绷带的格斗家，有着任何人的无法理解的肉搏道，还有因为试毒而让头发变白，不断求死却怎么样也无法死去的牧师，当然少不了盾和剑一体——”
“停下！”
少女的眼角抽搐了几下，嘎吱的一声又咬断了才没吃多久的棒棒糖，
“真是的……哪里来的那么多奇怪的设定啊！”
“好浪费。”
“这个——”
“啊不对，才不是讨论棒棒糖的时候吧！”
“你到底，对自己的状况有没有关心啊？”
“是啊，不知道呢。”
是啊，不知道呢。
我好像，对自己的状况并不怎么关心。虽然是有那么一点好奇，不过不知道似乎也无所谓的样子，好比虽然对于那个冒着热气的包子里面是什么馅料的有些好奇，不过不知道也不会怎么样，我不饿嘛，又好比虽然有些想知道楼下的初中生的闹钟为什么两天没有在早上响起了，不过不知道也不会怎么样嘛。
不知道也不会怎么样嘛，抱有这样想法的这一刻的我，就已经是等同于选择了事不关己，这并非冷漠，只是——
“果然本来就是这样呢。”
少女叹了口气，轻轻拂起袖子看了看手表。
不过那里只有白色的衬衫袖口，没有手表呢，那么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呢？不过，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吧。
“因为已经迟了。”
“就告诉你吧，全部。”
风把少女的长而直的头发和我的不必要的疑惑吹散。
9
“你死了。”
听了很多遍了的话。
“我确实知道了，我死了。”
即使不听那么多遍，我也确认了。
“确切的说还没死。”
“到底死还是没死呢，我在被薛定谔做实验么？”
“这样说吧，如果有个人被地铁碾过去，虽然大脑还有微弱的意识活动，不过已经能算死了吧？”
“肯定死了，真惨啊那家伙。”
“嗯，说的是你。”
“……”
“现在的场景，大概是你最后希望见到的全部东西了。”
现在的场景是指，非常识性的巨大月球，拒绝一切的无尽空间，以及比海洋还要广阔的云层之上孤零零的陆地，石板地面，木质椅子，意味不明的站台，我自己，莫名出现的列车，少女。
这是全部了。
“也就是说，这是我脑内的场景么？”
“是吧，大概是吧，外界的时间对于你来说几乎是凝固的，死亡的瞬间被无限延长。然后你穷尽一切运算机能构建出来的世界就存在于此时此刻了。”
“还真是简洁啊。”
我本以为会是更加华丽的场景，不过好像甚至连能够自由移动的空间都很少呢。
“不过，还挺可爱的呢。”
“可爱？”
少女不解的皱眉，棒棒糖No.3在嘴巴的左边撑起了一个小包。
“脑内住着你那么可爱的少女，真不错啊。”
“说说说说什么呢你！”
少女不知为何脸变得通红，这反应果然也很可爱呢。
“哈……说起来，这个飞在空中的地铁会通往什么地方呢？”
“由你决定吧，毕竟连这个地铁本身都是你最后见到的光景呢。所以想开往月球也行，开往云中也行，干脆爆炸掉也行。”
“最后那个还是免了吧……”
那还真是……有点血腥的不详交通工具啊。
“不过还是不明白啊，被地铁碾到，比中彩票还要不容易吧？”
“那倒是，因为救了个孩子，因为站台的门坏掉，不小心被挤到轨道上的关系，你去把他扔了上来不过自己没能上来就是了。”
没想到，我还做了那么有意义的事情啊。
于是我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然后又向少女看去，
“也肯定是有所留恋的吧？比如正义感什么的？好像也没有完全舍去呢，还会去救人什么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名的，坐着的少女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什么的都舍弃的你在说什么呢？”
擦了擦眼角，少女镇定下来，不过口气还并不是很平稳，然后把棒棒糖拿了出来指着我，
“你可是，什么家人也好朋友也好全都放弃不管了的，爱好也好厌恶也好全都弃之不顾了的，既不想活着也不想死掉——”
“然后想到用生命来交换生命，到达这既不存在也不消失的边界线——”
“用‘不小心’的理由完全的说服了自己，实际上是你自己故意——”
“把那孩子挤下到轨道上的不正是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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