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清晨。
玉兰树伸枝入窗，绿叶在光影中随风摇晃，犹如一尾鱼，钻进了属于自己的水潭，游得欢快又惬意。
吐泡。开出洁白的花朵。
鸡腿鸡腿。
要抓住了。
然而还是抵不过拍在脸上的那个巴掌。
“啪。”又醒了。
叶知九不悦地睁开了眼。
是程七斤，正弯着腰看着他。那只罪恶的手也是他的。
“你打我做什么？”
“我见你一直不醒，所以……”程七斤无辜地眨了眨眼，“我爷爷一向是这么喊我的。”
“……”可我不是你孙子啊。
“不怪我。是你，也不知道昨晚干了什么，睡得这样沉。”他继续解释。
干了什么？跟你爷爷干了一架。
“你瞪着我做什么，好了，吃饭了。”程七斤拍了拍他的肩。
“……”他很疼。
“你等等。”叶知九拉住了他，“阿花是谁？”
漂亮吗？胸大吗？介绍认识认识吧。
“你怎么知道阿花的？”程七斤疑惑，“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对啊。闹饥荒，大家都饿，就把她吃了。”
吃了？吃人！叶知九躺不下去了，他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啊。“你也吃了？”
“当然了。我家的猪我不吃，我傻吗。”程七斤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发烧啊。叶兄弟，难道你也想吃？”
“哦。是猪啊。”叶知九松了手，“你走吧，我不吃。”
程七斤一脸懵。“爷爷。”出了屋，他喊住老人，“我刚才用你的方法把叶兄弟喊醒了，但他好像傻了……”
“……”背后说他他听的见的好吗。
这就是叶知九今天的混乱的起床过程。
\\
院里的石桌上，没有荤，没有油。几根青菜是除清汤里的几粒米以外唯一的色彩。让叶知九想起了在空如寺的生活，关键是连空如寺都有野鸡吃呢。嗯，当然是他自己在后山打的。
“所以，这就是早饭？”
仿佛昨天的有肉有酒都是他的错觉。
“当然不止这些。”程七斤一脸神秘，缓缓打开了握着的手。
是颗蛋。比鸡蛋还小。
“这是从哪来的？”
“趁母鸟不在树上摸的，我看你一起来就念叨阿花，估计是想吃肉了。”程七斤把它立在了桌子上，“味道应该不错。”
别再和他提阿花！
还有，“你说的母鸟，是那只吗？”
落在屋顶上的花鸟，大叫了一声，就扇动着翅膀冲向了他们。尖锐的爪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光来。
菜汤尽翻。
混乱之中，还是程七斤抓住了它，放进了笼子里。
气喘吁吁。头发凌乱。尽显狼狈。
却是被只鸟闹腾的。
就连入了笼子，她还是在叫。一声又一声，倔强地不肯停。
叶知九不懂鸟语，只是有人同他说过，“一枝一叶总关情”。这母鸟，应该很伤心吧。
未出世的孩儿即将沦为他人口腹，自己却无能为力。
要是弥一在，肯定又要说些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这蛋，不是美味，而是生命。
“把蛋放回去吧。”
“嗯？不吃了？”程七斤诧异。
“不吃了。”叶知九摸了摸那颗蛋，光滑，放在手心里，刚好能裹住。
那他，便护着它吧。
“救个人是救，救个蛋也是救。青菜挺好的。”
少年的眼如星辰，是沾了清水的亮。
“行！我听你的。”程七斤笑了笑。
程七斤将蛋放回窝。叶知九打开了鸟笼。
母鸟盯着他，飞出，还不忘抓了一把他的头发。
“真记仇啊。”他也笑了笑。
“来，吃。”
两个人，面对的是残羹剩汤，却犹如满汉全席，吃得津津有味。
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阳光透过树叶撒下斑驳，落在那颗蛋上。
挺好的。
\\
路过一阵雨。
只是可怜了院子里晒的东西，叶知九和程七斤拼命往屋里搬，还是湿了一半。
老人拿了布给他们。程七斤边擦边嘀咕：“这个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知道呢。”叶知九看了一眼老人，他坐在廊间，挑拣着剩余的草药。
沉默。
是老人的气质。
有些人或许生来如此，但老人不是，叶知九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嗅出了隐藏在不爱说话背后的那一丝死气。
活着，却如同死了。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呢。他很好奇。
“叶兄弟。”程七斤靠了过来，低声道，“我想去趟洪湖。”
“去干什么？”
“雨就是从那儿来的。”
“你想去弄清楚，不怕有龙？”
随口的一问。少年却回答得认真：“那我就杀了它！”
杀……龙？
龙这种生物，腾云驾雾，睥睨天下。
当年的江无邪也是大战了三天三夜才将其斩首。程七斤三脚猫的功夫，恐怕连龙的一口气都接不下来。
即使是老人。叶知九看向他。也不行。
少年心性，是无知，但也勇气可嘉。
老人却仿若未闻，只一心摘去树枝上的果实。
一点也不担心吗？
然而程七斤往外走的时候，老人动手了。
“啪。”一颗果子准确地打在了他的脚上。
程七斤吃痛地捂住了脚。
再往前。还是果子。
“爷爷！”程七斤十分不满，“你这是干什么！”
老人没说话，但态度很明显——不许去。
果然还是担心啊。叶知九走到老人面前，蹲了下来：“我和他一起去。有龙，我拉他回来。”
“爷爷。”程七斤也凑了过来，“我实在是受够这天气了，你就让我去瞧瞧吧。大不了……我不动手就是了。”
再三发誓。
老人抬起了头，对上叶知九的眼。那双眼里确实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眼，深得很，不像自家孙子，急切单纯，一览无余。换作以前，这样的人，要么除掉要么敬而远之，现在不行了，毕竟是孙子的朋友不是。可他也瞧得出来，这双眼里，唯独没有欺骗。
年轻人啊。
他又丢了一颗果子来，叶知九伸手接住。
既是同意，也是警告。
叶知九咬了一口，还挺甜的。
口硬心软。倒是像极了空如寺的那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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