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家里的铁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希尔德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虽然那副慵懒冷漠的面容没有多大的变化，灰色的瞳孔里明显闪烁着警惕。
这是因为今晚家里来了一名客人。
“打扰了。”
当雅薇看到希尔德后，表现得十分小心。在我眼里更是有一种敬畏在内。我知道人们在处理人际关系的时候会装备不同的面具，比如活泼的后辈，或者刻薄的前辈。但是有两种面具人们一般不戴。一种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另外一种是真实的自己。
后者是因为做到心中无他人实在是太难了，而前者则由于人类奇怪的自尊心，总是会下意识地贬低异己的人。
所以在看见“刻薄的前辈”换上了我从没见过的面具时，我很是惊讶。我这位名义上的“妹妹”到底做了什么？
“知道就好。”
明显，希尔德并不待见警长的手下。
雅薇抓住了我的衣角，她并不擅长对付希尔德，事实上我也不擅长。于是我将她带入了我的卧室，也就是副卧。
将门关上之后，雅薇才松了一口气。大致的表情和我从警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差不多。
“你的妹妹有点时候真的特别有范。”
尽管受到了希尔德的冷眼相待，雅薇并没有灰心丧气。可能她觉得每一个话不多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成熟的气息吧。
“哼哼，确实有范，修道士的范。”
我毫不留情地评论道。希尔德和修道士有那么一丝相似，都很爱书，话都不多，吃的东西差不多一样单调。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她天灵盖上还长着头发。
雅薇坐在我的床上，用手指卷着头发玩，心不在焉地问道：
“呐，你真的要帮我吗？”
“你觉得呢？不然为什么我要带你回家？”
她毫不客气地说道：“也可能是你想追我。”
把刚认识没多久的女孩带回家会是一种追求的好方法吗？于是我问出了口：“可能吗？”
“不行，没可能，下辈子再说吧。”
很明显她回答的不是我在想的问题。
我叹了口气，认真地对雅薇说道：“雅薇姐，我会帮你的啦。”
“你刚才叫我什么？”
“抱歉，是不是有点……”
“不不不，我喜欢这个称呼，有点……成熟。”
雅薇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像是被教师夸奖的小学生一样，得意中带着微微的害羞。
“想要更成熟的话我还可以叫你雅薇阿姨……”
没经过脑子思考的烂话再次脱口而出，不过在看到微笑变得越发恐怖之后。我理智地闭上了嘴。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坐到了床的另一边。为了保持合适的距离感，我甚至只有半边臀部沾上了被褥。
“那个雅薇姐，你是想明天向张伟表白对吧？”
一提到我们的现充好警察，阿宅坏朋友——张伟。刚才还和我聊得有来有回的雅薇立刻羞红了脸，抓起床上的枕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两双指甲剪得圆圆的小脚并拢在一起，像是钳子一样夹住了软乎乎的枕头。
许久之后，我才能从棉花的缝隙里听到一声小小的“嗯”。
表白啊，这又让我想起了一周前，哦不，十年前的那场球赛。那一天的经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只不过那一天我的成绩惨不忍睹而已。不仅表白没成功，还差点把命搭上了。
“呐，空调君，如果表白不成功那会怎么样？”雅薇从枕头中露出两双闪烁着的眼睛。
“会引发世界末日。”
“啊？”
“当我没说就行。”我连忙纠正了自己，不过回想起来，其实我本人也没多少经验啊。毕竟十八年来我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来着。
不过说起表白经验……尤其是失败的……不，其实我可以当个前辈。
“首先，人际关系会被重置，运气不错的话还可以从朋友做起，差一点的话大概就反目成仇了。”
雅薇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别担心，这是针对表白的人来说的，当然被表白的那一方也不好受就是了，不过这还是其次，因为接下来肯定要被沮丧所吞没，差不多会持续一周左右……”
泪水开始出现在雅薇的眼角。
“当然这还没什么，如果当事人嘴大说给别人的话，大概第二天亲朋好友都会在不停的讨论吧？等你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些人就会给你补个刀……”
我滔滔不绝地向年轻的雅薇姐输送着现实的残酷，很快我就注意到了她的肩膀开始微微抽动起来。
完了，我好像把她吓哭了。
“别担心！雅薇姐，你这么优秀是不会被拒绝的，刚才的那些话只适用在像我这样的人。”
很快雅薇姐停止了抽动，抬起头来擦掉了泪水，笑着说：“也是呢！”
好欠打的啊！这个前辈！
“但要是真的拒绝了那该怎么办？”
雅薇依旧重复着那些“要是”，双手抱着枕头的力度又加大了不少。我握着自己的脚踝说道：
“要是真的怕被拒绝的话，那不去表白就行了！”
“不要！”雅薇坚决地摇头，眼神里闪烁着些许泪光，“毕竟我当警察就是为了……”
短暂停顿之后：
“总之，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进行下去……”
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吗？
我突然对刻薄的前辈产生了好感，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不知何时就不明不白地活了十几年。对失败充耳不闻，对现状视而不见。有些事情挑明白之后，真的很令人绝望。
比如：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即便如此却还要继续吗？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必担心了。”
我信心满满地对她说道。看着她一脸不明白的神情，我继续解说道：
“嘛，毕竟古话有云：表白乃胜利归来的凯歌，输赢早在一开始就定下了，无论怎么准备，该拒绝的会拒绝，接受的还是会接受……”
我耐心地给雅薇做心理辅导，这些都是校园生活十几年得出来的经验。
“换句话说，表白不会让对方喜欢上你，只是对双方关系下一层定义而已！”
雅薇认真地注视着我，然后严肃地摇了摇头，说道：“听不懂……”
好吧，我知道我表达的能力有点差。
于是我换了一种方式：“总而言之，你是想知道和对方到底是什么关系对吧？”
“嗯。”
“那么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你都可以知道想要的答案。”
因为这个答案一开始就存在。
“但是……”
雅薇摇了摇头，埋进枕头思考了好久。才终于抬起头来，对我说道：“我知道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到衣柜旁，抽出藏在柜子底下的一个破旧旅行箱。轻轻吹掉留在上面的灰尘后，旅信箱露出了原来的那副金属外壳。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结构却依旧完好，我将箱子打开，闲置在箱子里近十几年的精美礼服终于重现人世。
她吃惊地看着那些华丽的衣服，和干瘪成一团的大袋干燥剂，不敢相信地说：
“空调君，没想到你还有穿女装的爱好……”
“不是啦！这是我妈妈的衣服，当初她嫁过来的时候装了满满的一袋，后来因为怀了我就把这些衣服全部封存了起来。”
雅薇从那些叠成一团的衣服当中扯出一条紫色的连衣裙，在自己身上摆穿了一会后。便在灯光下转了一圈。
女孩子爱美的天性在这个瞬间展现得淋漓尽致。她穿着略显破旧的衬衫、紧贴着大腿的七分牛仔裤，还有用黑色尼龙绳亲手编织的船袜。转起圈来却好像乔治时代的西班牙公主，腰间披着东方运来的丝绸，脚上踩着华丽的高跟鞋。
都说女孩都有过当公主的梦，或许此刻雅薇就在等待着自己的白马王子吧？
“虽然说结果早在一开始就决定的，不过我觉得演一会‘织女’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吧？毕竟气氛也很重要。”
雅薇的眼眸中闪烁着期待，幻想着第二天的自己在月光下会是多么耀眼。
“该不会邀请我来你家里，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差不多……因为你和我妈妈身材差不多，我想这个应该可以帮上点忙。”
她有脸挂上了难以察觉的弧度，很快她便从害羞中的恋爱少女又转变成了自信满满的刻薄前辈。她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折叠好，然后装出一副“我不在乎”的表情说道：
“嘛，作为空调君而言还不错，不过你也不要忘记了，你要帮我的可不止这些。”
说着，她指着我的鼻子，圆圆的指甲距离我的鼻尖也就差个几厘米。
“你说了算，雅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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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将雅薇送走，顺带着将衣服送给她后。希尔德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主卧里，直到我关上了大门之后她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你和她的关系不错啊。”
十分罕见地，她向我搭话了。
惊讶之余，我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道：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是的。”
她口中叼着一根巧克力棒，玻璃般剔透的灰色瞳孔里满是对我的哀怨，她叹了口气，眉头向鼻梁靠去。这是这几天以来，她首次做出如此丰富的表情。
“你这种人应该和他们划清界限，你还不知道吗？”
语气中充斥着并不是与文字相同的厌恶，而是另一种搭不上边的感情。
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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