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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元4713年5月30日，黑帝国首都龙枢，皇城。
青年垂首站在门口，听得清房间里的声音。
“陛下，贯斛城的商会会长贝笃求见。”
“让他进来，虞理。”
得到八十五世皇帝同意，虞理侯爵面向谒见厅门口的侍卫，杉木手杖向里指了指。
贝笃穿过门，宽大的上衣被一条金代束起，斗篷被垫肩撑开，并不厚实的身体给人臃肿的错觉。
他的随从抬着一个及腰的巨大木箱，置于地上时，压着地毯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除下帽子，单手摁在胸前。
“愿与神明同在的黑帝国皇帝，梅赫威八十五世陛下荣耀长久。”
“直说吧，贝笃，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陛下，小人想从陛下手里买一样东西。”
“哦？我听闻三年来贯斛城的商人通过边境贸易变得比皇家还要阔绰，还要从我手里买什么”
“陛下，这件东西只有您有。”
贝笃示意随从打开箱子。
箱子里是一汪耀眼的金色。
“小人想用一万枚八十四世金币从陛下手里买的，是贯斛城的自治权。”
贝笃对开出的价格有种与自满并存的自信，不禁露出了微笑。
他默默等着皇帝给出肯定的答案。
“近来有些微妙的谣言流到我的耳中，贝笃。”
事与愿违。
“我听说贯斛城的繁荣，是因为得到了凌王国国王芒戈的资助。”
“以陛下的英明，断不会相信这种没根据的流言。贯斛城和商会的成长，是因为贸易额的自然增加。”
“自然增加的原因，是因为帝国把掩锁堡变成了前线吧？不然怎么会有人绕道贯斛这种崎岖山道上的小镇？”
“陛下……”
“贝笃！”
“是！”
八十五世皇帝从御座上立起。
“贯斛城这种内陆小镇不可能加入西海的彰蟒同盟，你就死心吧。还是说，你们想接受芒戈的保护，不是我的？”
真是个纠缠不清的家伙，贝笃想到。
贵族真是不可理喻。
八十四世大帝拥有的一切，一夜之间全都化为乌有。
哪知道他的儿子还是执着于看不见、摸不到的权力。
明明金币才是安稳、可靠的，这些贵族就是不明白。
他们依仗的无非是武力，可任何武力都是一条不羁的狂犬，你越是把它束缚在自己身边，就越是方便它伤害你自己。
那么，皇帝呀，你牵得住那条狂犬吗？
“近来也有些微妙的谣言流到小人耳中，陛下。”
“哦？”
“自从黑帝龙肆虐龙枢之后，三年来皇家就再未使用过龙的力量。”
“所以呢？”
“于是就有人说，陛下已经不与神明——黑帝龙同在了。”
梅赫威八十五世走下谒见厅中高台的阶梯，越过贝笃，从箱子里攫取一枚金币在手里把玩。
八十四世大帝的侧脸被铸在金币上。
“贝笃，八十四世大帝很伟大吧？”
“啊，是，陛下。八十四世大帝是了不起的豪杰。”
贝笃依照礼仪低头，翻起青眼盯住空位的御座，淡淡地说道。
“八十四世大帝即位之后，凡是不愿尽封建义务上缴贡奉、随军出征的藩臣，体内的龙全被大帝的黑帝龙吞食，废为庶民。黑帝国皇帝的权威不再仅仅蜷缩在龙枢城内。八十四世大帝的功业还有什么，贝笃？”
“八十四世大帝遣将四出，让南部的尾下十三邦重新臣服；由芒戈将军北上击垮了掩锁堡外的浑骨部落蛮族。整个大陆除了西海上的彰蟒群岛城邦同盟，全都像上古英雄初代梅赫威在世时一样，掌控在黑帝国皇帝的手里。可惜的是……”
贝笃瞥了一眼身侧的梅赫威八十五世皇帝，皇帝的喜怒未形于色。
“……可惜的是，在围攻彰蟒同盟的桥头堡——蜕湾港时，八十四世大帝突发重病，功败垂成，无奈撤围。大帝在首都龙枢皇城内弃万邦而去，御体内的黑帝龙失控，皇城毁于一旦，自此首都龙枢凋敝不堪。三年内尾下十三邦重新独立，掩锁堡外的芒戈将军继承了浑骨部落的酋长，新建了独立的凌王国。”
“你说皇城毁于一旦，龙枢凋敝不堪？”
“陛下，小人只是陈述……”
“贝笃！你抬头看看！”
贝笃顺着八十五世皇帝所指看去，是谒见厅的穹顶，石材的界面磨合得天衣无缝。
穹顶的壁画里，英雄梅赫威身形健美，意气风发。
蟒蛇被他双手控住颈部和腹部，痛苦地挣扎。
蛇想要爬出壁画，梅赫威不让。
“贝笃，皇城好好的，龙枢也好好的。”
“约内索！”
从谒见厅的大门之外，应皇帝呼唤而来的是一个穿着精美半身铠甲，单手抱着无面罩头盔的短发青年，下身着叶绿色的灯笼裤和墨绿色的短靴，配着一把细巧的单手剑。一定要说的话，着装风格与贝笃颇为接近。
青年身后跟随两列同样穿着半身铠甲的士兵，扛着长戟，步伐整齐。
“听候差遣，我的陛下。”
贝笃的背心渗出一阵冷汗。
他看见皇帝终于笑了。
碰。
八十五世皇帝盖上了木箱，拔出了约内索的佩剑，抵在贝笃的颈侧。
“曾属于彰蟒联盟的蜕湾港都臣服于我，租给我佣兵。小小的贯斛城，居然做起了自治的梦。”
贝笃分明感到剑尖刺疼了自己。
“对付鼠辈，怎会要龙亲自动手？”
交易失败，贝笃认输了。
他让开剑锋，跪倒在地上。
“陛下！请宽恕我！这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
“我只宽恕你这一次。”
八十五世皇帝把剑丢给还约内索。
“留下你进贡的金币，回去吧。”
“这金币是……”
“回去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贝笃觉得瞪向自己的皇帝，瞳仁变得细长。
“是……陛下。”
这该死的强盗。
贝笃在心里暗暗骂道。
多年行商，毫无疑问他最恨的人就是强盗。
用自己的财产交换自己的生命，这种畸形、亏本的交易从未被贝笃认可。
贝笃不会向强盗认输。
“陛下或许认为只有彰蟒联盟的海岛拥有海军优势才有自治的可能。临走前请允许小人多话几句。”
“呵呵，你说。”
志满气得的皇帝不在乎贝笃要在嘴上占什么便宜。
“有人流的地方，总会有商业城镇产生。被石墙和峻岭阻隔的地方，终究金币会引着人欲穿过，陛下。”贝笃重新站起身，“穿过阻隔，小小贯斛城只花了三年。”
“小人先行告退了。”
贝笃躬身倒退到门外。
他微笑地注视着扛长戟的佣兵们。
皇帝呀，你还牵得住这条狂犬吗？
“陛下，掩锁堡就算是边镇，也是陛下的领土，不该享有自行支配税收的权力。”
皇帝并没看着虞理。
虞理仍未放弃。
“掩锁堡应该像别的诸侯领地一样，接受我的税务改革，接受陛下派遣的税吏。陛下的权威必须在更实际的地方彰显。”
“陛下。”
虞理身后的佣兵队长约内索走上前插话道，这让虞理很不快。
“我正在向陛下进言。”
约内索不搭理虞理，自顾自向皇帝躬身行礼。
虞理转而探查皇帝的意思，御座上的皇帝没有看向虞理和约内索中的任一人，迷离的眼像在眺望不属于皇城的远方。
“陛下，我的一千兄弟们已经遵照吩咐驻扎在城外。我们真不用干治安巡查的工作吗？”
约内索问道。
“不用，约内索。治安巡查在龙枢宪兵的职责内。”
虞理替皇帝回答道。
“那，我们是不是该结下帐了？”
约内索毫不客气。
“帝国答应保证蜕湾港的自由和安全，这还不够吗？”
“这可难办了。”
约内索哭笑不得，并如实把想法表现在脸上。
“我们佣兵做的是卖命的生意，只有雇主如数支付报酬，我们才能秉着商业信用履行契约。商人和骑士老爷们不一样，是靠信用生活的。”
“约内索，你……！税吏带着税收回来之前，陛下没有多余的金币给你们！”
虞理气氛地用木杖杵了一下地面。
“这可奇怪了。刚才我在木箱里看见的，难道还是铸着八十四世皇帝侧脸的黄铜片不成？”
这嚣张的兵痞！
虞理朝约内索举起了木杖，却不料愤怒被皇帝打断了。
“虞理，掩锁堡的事就照你说的办。我要去见列闻了。这些金币分给约内索他们罢。”
说完，八十五世皇帝从御座旁的小门离开了。
“是……陛下。”
“多谢陛下的爽快。”
虞理和约内索躬身，送皇帝走远。
“首相阁下，我就不客气了。”
约内索差身后的士兵上前去抬木箱。
“等等，约内索。”
“首相阁下还有什么事吗？”
虞理用杉木手杖在木箱上轻轻抽打了一下。
哗！
木箱从中间整齐地裂成两半，金币瞬间融化一般流下。
瞳仁拉长的虞理用手杖的尖端扣住切口整齐的半块金币，推到约内索脚边。
“陛下交代了，‘分’”虞理故作一停顿，“给你们。带走五千枚，这是你们的佣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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