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你回来了,”一身绿衣服的矮胖子正在收拾着床底下的行李,转头望向陈泰宇,愣了愣,“不早说嘛,我都快给你收拾好了。“他拍了拍一个大行李箱子,鼓鼓的,像是刚吃饱饭的马南海一样。
陈泰宇知道这时候不能生气,尽量保持一副跑完步的疲惫神态,不过他现在确实挺累的。
“我出去逛了逛,老师没来吧?”
“来了,不过没进来。”绿衣男马南海指了指他身后。其实不用指出来,陈泰宇自然感觉到一个身影挡住了他背后挂着的节能灯光。看来一个个的没完没了,“原来你没睡啊,”陈泰宇接过行李箱,把它横起来,重新塞到了床底下,“还站那干什么?快进来啊。”
“你干嘛去了?”
“......去公园散散心。”
“哪个地方?”
“世纪公园。”
“我今天也去了。”
关键时刻到了。陈泰宇站起来,重新转回头,抬头直视孙一丁的目光,那是从一个浑身肌肉高个子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凶悍目光,可是陈泰宇不为所动,因为他见过更凶的目光,“你看见我了?”
“这倒没有。”
“我今天去了,我也没看见你。”说罢,他静静地看着孙一丁的瞳孔。那种场面就好比两个剑士自报家门,右手摁住剑柄,随时拔剑出鞘。他们就这样互相盯着对方,没有一个人会提前移开目光。
“哎哎哎,你们别总是一遇见就吵起来,上周刚扣的分。”马南海跳进他们中间,只有头发被陈泰宇看见了。他双手伸直,把俩人推开一定距离,扯着嗓子压低声音,“你们想闹就放假再闹!”
“谁愿意。”孙一定不屑地把头上扬,双眼瞥向右边。在陈泰宇的眼里,他这是服软的表现,说明今天不用打上一场了,看来孙一丁心情不错。
“兄弟,我们在一起都一年了,你还是不肯说真话吗?”
“不,我确实不会没事骗你们玩的。”
“我知道你家里可能出什么事了,连学校都封住消息,”马南海停下话语,绕过陈泰宇走到了没有灯光的宿舍房间里,“我们可是真担心你,孙一丁就是为了找你才去的世纪公园。”
夜晚的月光由丰满的圆月顺流而下,盈盈地流入山东省青岛市城阳区城阳一中302宿舍里,九月二十三日,十点三十分,这个又准时又难堪的时间。九月中旬的凉意又重新带着风吹起,从窗户隙里吹向纱窗,从一片灰尘之中吹出,将陈泰宇的衣服裤子吹起阵阵波澜。他怎能不想向别人说说他一天的奔波劳累?他从来不是一个刻意隐瞒事情的人。看人看了十六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们三个聚在一起总共一年多的友情,或许这份友情可以非常坚固,也或许他们会像别的小混混一样立刻报警远离他自己,陈泰宇不知道此时说什么好,他不敢想象马南海和孙一丁听完后的反应。简单地来说,他既怕麻烦,他也怕孤独。从小到大,唯有母亲从未离开过他。
“熄灯了,同学们,快点睡觉!“走廊里传来匆忙的杂乱的脚步声,一排三个老师在走廊里监督学生睡觉,学生们立刻静下来了,只有各个宿舍里翻东西的声音。陈泰宇把门关上,靠着门,将头缩下去。他还不想让老师发现他。“你们俩快点躺下!”他摆了摆右手,又指了指上下双人床,“先别让老师发现。”
老马和老孙会意,还没有脱下鞋子就上了床,盖住被子。老师们从门前走去,踮起脚尖向里面看了看,脚步声又慢慢消失。
“老陈,你讲一下你妈的事吧。”孙一丁沉稳的声音穿透被子,向四周散去,直入陈泰宇的耳膜。
提得真不是时候。陈泰宇垂下眼帘,他可以强迫着让自己不想任何事情,但这一句话就像魔豆一般,遇水发芽,他抑制不了,洪水般的冲击在他体内来回撞着。他努力地低下头去,“恩......我七岁的时候,母亲她老板不发给员工钱。”
“然后呢?”
“员工商议着辞职的事。”
“你妈呢?”
“她叫上几个人一起堵住老板办公室。”
“厉害。“马南海从被子里冒出头,在头上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其实你家里出事了。”
陈泰宇紧紧的攥着手,该死!他怎么知道?
“你乘车跑到了十里开外,”孙一丁的声音继续传来,“别以为我那么好骗。”
“老师......”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哦。”
“告诉我吧,我能帮上忙的。”
“来来来,说一下,我和孙一丁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面对眼前两个被窝里的同伴,陈泰宇始终拿不定主意。他说出来会怎么样?不知道。他挣扎着在两个选项里游来游去,就如同明天将要面对的职教里的一群小混混出不出手一般。他想问一问母亲,但是连母亲的脸颊都想不起来,他只能想起初中那一堆小朋友的眼神。他感到浑身发热,可能耳朵已经红得发肿,但是他始终陷在这片泥潭里。浓浓睡意渐渐冲淡了他的怒气,他不想再干预别的事情了,他只想给母亲找一个石碑,在墓前扫着铺满石阶的一簇簇、一团团深红的鲜花。他就这么僵在那里。他煎熬着,他祈求着,他希望时间能为他停留下来,让他静静地睡一个好梦,让他远离一切。
陈泰宇闭上了眼睛。
房门一下子被打开。
他顺势躲在门后,蹲下,立刻兴奋起来,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们还不睡干嘛叽叽喳喳的?”老师不满的指着被子,而被子丝毫未动。
“再要是让我抓着了,都回家反省去。”不知名的老师用力甩门,但在最后一刻又接住了门,他不敢吵到别人。
“我的妈呀,”马南海的声音透过被子扩散开来,“都别叨叨了,快睡觉,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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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直射赤道,秋分而至。清早一丝丝金色的阳光从正东方升起,陈泰宇迷糊着听到吵闹声和脚步声——这区别于昨天晚上的脚步声,有节奏和规律,有目的和方向,学生们都是在准备吃饭——早饭先去先得,后来的人就没有多少可以选的了。当然,在陈泰宇的记忆里,有很多人早早地起床学习,他们有着坚强的信念,上大学。同时他们的信念也是脆弱的,如果他们没有上过学,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想法。不过陈泰宇可没时间去思索这种哲学,他的耳边传来刺耳的喇叭声、敲鼓声、电流声,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把头捂在被子里。
“起床了!”马南海的声音遥遥悠悠。
“起床了!”这次像是穿越时空一般,比闹钟声还要剧烈。
“什么事?”陈泰宇猛地惊起,一手推开马南海的圆脸,后者不小心掉了下去,但他抓住了下面的扶手。
“快起来,”马南海毫不放弃,重新露出头来,“好像是校长叫你,不要耽误了时间。”
校长?有什么事?陈泰宇搞不清这又是什么名堂,但既然如此,他就去去看看。
他又低头看了看表。走出了宿舍。马南海在后面向他招手,“陈泰宇,”他说,“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一定要叫上我们啊。”
陈泰宇回头笑了笑,“孙一丁呢?”
“他先走了,不知是去干嘛。你一定要找我们啊。”
“一定。”陈泰宇挥了挥手,那俩家伙还是原来那副模样。他看着前方的树苗和红白色旧楼,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时间、生命在不断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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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九月二十四日。星期一。天气晴朗。
陈泰宇推开校长室一侧木门,柔柔的阳光透过薄纱似的窗帘,细小的清凉空气闯入半掩着的窗户。门里站着许多人。奶奶、爷爷、姑父、二姨奶奶和许多认识但又叫不上名的,还有穿着印象中的民事警服的公安人员。他看了看每一个人,人人脸上挂着沉默二字,他们无声地望向自己,鸟叫声不断地从窗外的树枝上啾啾地传来,恐怕校长室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寂静,想必是和三天前的事有关。
“都准备一下吧,”带着帽子的公安局大叔正了正衣领,打破了凝固着的空气,“叫陈泰宇是吧。”他走到陈泰宇的面前,拍了又拍他的肩膀。
“一小时后,先去你家看看。”大叔盯着陈泰宇看了看,用坚固的眼睛。他向着陈泰宇点了点头,坚毅的眼神在陈泰宇的眼里印射出来。那是关心的眼光,放下了在局里摆着的架子,但不是消极的。陈泰宇明白。而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去看看吧。”他说。他确实想看看家里的样子。
“有人打理过了。”大叔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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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二点零五分。陈泰宇打开家门。他后面跟着几个警察和奶奶爷爷。其他人去了青岛即墨仙鹤陵公墓,商议着一块树荫下的安静地带。奶奶说母亲喜欢花花草草,特地给各位亲戚打电话,联系青岛市里政府部门工作的熟人,找关系订一块宝地。这是必不可少的环节,陈泰宇知道。而且他也不想多管一些他不懂的事情。在陈泰宇的记忆片段里,他从未见过有人死去,也没有见过墓地。称呼为高中生,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毛孩。只顾着自己的想法。而这次不同了。以前全是母亲打理他的生活,不许他做出格的事。现在反过来,似乎所有人都为他着想。
进去吧。陈泰宇张开了双眼。向前走进屋子里。进来一眼便可看见仿制的徐悲鸿万马奔腾图,红木家具干净地摆在画前,玻璃茶几已经被移开。地板上的污迹早已被擦干净。
他深深地盯着灰旧的的墙壁,母亲的影子在眼前飘荡,好像是尘烟中的不可追逐的阳光,飘到天空中继续向上飞翔。陈泰宇不禁举起戴着手表的右手,抓着一粒粒不可描述的尘埃。人们从后面向前望去,亦是莫名的沉默。好比看到三四月的飞絮,总是怀念满眼跳动着的风雨。他想到了心中美丽的场景,洁白的柳絮在手中扬起,他一个人站在亭子上望着无垠的大海。
陈泰宇什么也没有说,这次憋住了细胞里的感情,向左转七米,上楼,踩着木质的楼梯,继续向前走五米,向左转进入木头和玻璃混合的工艺品门,钻到了一间小小的三角形光线照不到的房间里。房间很窄,这不必强调,但是里面的东西堆叠得很有秩序和规律。他一手捂住鼻子,一手翻开堆积在这里的被子、纸壳、本子,包括保险箱。灰尘被手臂挡在鼻子前面,被灯光照得无处躲藏,陈泰宇在这些灰尘和被子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老式铁皮保险箱。那是一家两口存放比较珍贵的东西的地方。他想找到更多的记忆。从被他翻得乱塌塌的被子里摸出一把小钥匙,上面已经生出斑点锈迹。他颤抖着打开箱子,心里期待着里面的内容。扭转一百八十度,长方形的扁箱子像打开房门一般弹出。里面能有什么?里面会有什么?陈泰宇自己心里也不明白。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感觉和血脉里的呼唤以及空气里的熟悉感真的可以找到什么吗?无所谓了,他想着,他觉得他可以继续混下去,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干一些勉勉强强的活。这么说来还是先把高中上完吧。他嘲笑自己一番,什么时候这么自作多情了?
箱子——倒不如说是柜子,里面密密麻麻地铺着细小的东西:碎纸片、钱币、收据,他一个个数着,翻着。在比较深的地方看见了一个钱包,又翻出一个布袋子。到最后他终于翻出一些布娃娃和一本泛黄页的本子。
本子是相册。
他清楚。
他翻开,那是他和母亲的照片。从小到大。从一岁到14岁。从春到冬又到春。从校服到羽绒服再到马甲又归于校服。还有泰山上的合照——日出。他们俩早早地上了唯一一块凸出的石头,那时还黑着,大概还是凌晨,那是拍照的热门地点。最后,在本子的后面空着五六页,“泰宇和妈妈的生活,”他这么说道。
世界又开始流转了,命运将要去向何方?他找不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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