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被毁，我原本的兴奋此刻荡然无存。
虽然很想就地扔掉但终究还是没舍得，我一路拎着瘪得惨不忍睹的蛋糕盒，丧气地回到了那位于虹口区的，我们一家常年久住的老旧公寓楼内。
我打开房门，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扑面而来。
公寓虽然狭小但毫不凌乱，家具的玻璃都光洁如镜，橱柜上的生活器具也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空气里还弥散着淡淡的檀香。
窗前的香案上，香炉燃着三柱去了半截的香，香炉后的相框里陈放着一张已有些年代的黑白照片，其上是一个女子微笑的侧脸。
照片噪点很重，女子的脸一半埋没在阴影里，并不能够清楚地辨认她的相貌。唯独惹人眼目的一点，就是女子的一头长发是白色的。
我只知道她是个外国人，具体是哪一国的至今都没什么了解。
我合掌径自走到窗边的香案前，对着照片拜了三拜，低语道，“妈，我回来了。”
“啊，小星啊，你回来了。来来，饭都好了。”厨房里，一个中年男子探出头来招呼道。窗边的阳光照亮他枯槁的脸，只见他面廓干瘦，形销骨立的鼻梁几乎架不住那副黑框眼镜，满是没刮干净的胡茬的脸上，总挂着一副颇显怯懦的微笑。
这便是我的废柴老爸。
“你做饭了？”我放下背包，急忙走向厨房，“都说了让你等我回来弄……你确信你做的能吃吗？别又糟蹋食物！”
“我这不是……怕你跟熙熙等得太晚，饿了嘛。”被我数落了一番的中年男子，脸上又习惯性地堆起那副说不上是歉疚还是怯懦的笑意。
“你还是出去吧，让我来。”我淡淡道。
“哎。”他讷讷地说道，便端起他已经做好的一盘小炒，踱步走出了厨房。
很多时候并没什么值得生气的事，但是每每一看到他那副懦弱的笑脸，反而会让人生气。我环视四下，却没有看见另一个身影。
“熙熙呢？”我问。
“在她房间里。”他以低沉中带着些微沙哑的男音答道。
“这丫头，在外面一副金枝玉叶完璧无瑕的样子，一到家里就变成不折不扣的干物妹了……”
不是因为我有多想成为上得了夜班下得了厨房刷得了马桶还打得过流氓的金牌家庭妇男，实在是我的家人在私生活方面都太不靠谱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我将食材袋放在厨案边，点开气灶，至于那被踩瘪的蛋糕，则被我搁置在了身后的墙角里。
洗菜、切肉、滚油、入锅，我娴熟麻溜地操作着，转头瞥了眼老爸，有一点吃惊，压低声音质问道：“——你又偷喝酒！”
“嘘————”
只见废柴老爸把他做好的菜放在了桌上后，显然是有点馋了，就急不可待地走至冰箱旁，自里面摸出一瓶市场上打折促销的廉价红酒，乐颠颠地走到餐桌旁坐下，正打算顶风作案。被我瞧见，他赶紧示意我小声，不要惊动女魔头。
“看不出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被熙熙撞见，你就死定——”我冲着他龇牙咧嘴地警告道，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呵斥打断了：
“————胆儿真肥啊，又偷喝！”
只见女魔头正抱着两臂倚在卧室门边，正一脸怒容地瞪视着老爸。
她着一身白色睡袍，丝丝铅直的半长银发披落粉颈，瓷白的脸庞俊俏照人。缀满长睫的湛蓝色双瞳，胜似在冷泉中淬洗过的宝石，就是射出的眼光有点吓人……脚边的门隙间，一灰一白两只幼猫探出脑袋，不时磨蹭着她的脚踝。
作为跟我一样的混血儿，她的脸廓五官趋近于亚洲人，却又兼具类似欧洲人的发色与瞳色。不管怎么说她是个非常美的姑娘，不论是以东方还是西方的审美来看——这种美感可说是超越种族的。
除了跳脱的相貌以外，她还是一等一的学霸优等生，且体能拔群、气质出众、知书达理、德艺双馨……同时还身任学生会干部的十项全能超人。在校园内她绝对算是风云人物，在长华双语学校的高三年级里，不知道她名号的人几乎是没有的。
她的名字——关咏熙，也很配她的相貌，我一直觉得老爸对她的名字起得还蛮用心，而我的就显得很随意了，总让我觉得自己其实是充话费附送的。
再反观我这个双胞胎哥哥——外貌上因为跟她共享着母亲强大的外国基因，也有些中西合璧的意思。但我相比妹妹更多地杂合了老爸的一些成分，比如我的脑后及额角鬓发是银色的，但头顶却是黑色，上黑下白的脑袋看起来像极染发失败的不良学生。这混色毛虽显一定个性，但对颜值并没什么助益，所以在关咏熙被称为“图书馆的妖精”时我则是被形容做“双色雪糕头不良”，其间的待遇差别你们可以想象一下。
因为技能点都加在了家政方面，学力方面我基本是个战五渣，在学校我就是个极不受老师待见的垫底辣鸡，所以考个好大学将来出任CEO下嫁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的任务就只能交给妹妹了。个人最为拔群的特质依旧是傲人的身材，壮实得堪比牛马，从来都能单手换桶装水——这多半也是过度修习家政技能的副产物。
“这个，我要没收。”话音未落，关咏熙已然一步站到老爸身前，像个冷面判官一样自他面前顺手取走那瓶红酒。
我们谁都不敢吱一声，毕竟在这个家里，女魔头关咏熙的发言就是权威，就是律法。
“你也是的，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关咏熙又转向我，冷冷质问道。果然我就知道，我躲不开女魔头的溅射攻击……
“路上遇到了些不愉快的事，耽搁了一阵。”我含糊地答道。
关咏熙还想追问，欲言又止，目光停落在了厨房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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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罗列着较之平日已颇显丰盛的菜色——毕竟，今天是我跟熙熙的第十九个生日。
“可是熙熙，难得的生日……就不能网开一面？”老爸一脸苦相，向着女儿求情道。
“没得谈。”
关咏熙斩钉截铁道，残忍地断了老爸的念想。收走了酒后她也躬身入座，却并未因为菜色的丰盛而流露兴奋之色。
大概是没有看到生日上理应出现的蛋糕吧。
逐个尝遍一通餐桌上的菜后，她忽地想起什么，径自起身走进了厨房。
关咏熙自橱柜里摸出一袋猫粮，往猫食盆里倒了一些，便蹲坐在了卧室门边，叫唤起几只猫的名字。三只幼猫齐溜溜从卧室内钻出，围在猫食盆一侧猛吃起来。
“三只……你又捡流浪猫回家了？”我惊讶地望向其中一只瞧着眼生的斑纹幼猫，道。
“没办法，今天回来时在公园边看到它在垃圾堆里翻找吃的，我就迈不开步子啦。”关咏熙说道。
时光荏苒，曾经那个懵懂无知的丫头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脾气虽然越来越坏了，但本质上善良的心性却是一如曾经。
内心有着一套严格的自我正义标准，并严苛地贯彻履行，这就是关咏熙。
“按你一贯的命名方式，关小二、关小四，这只该叫关小六了。”我颇具自信的猜测道。我一直觉得按这套命名方式我应该同它们是划在一组的。
“错。”关咏熙一手逗弄着幼猫，笑答，“这只叫小乖，因为它比小二小四乖多了，我叫它走就走，叫它停就停。来小乖，给爷走一个——”
“你当它是马戏团的猴子啊。”我无奈地笑道，“话说你还真把咱家这千呎豪宅当成流浪猫收容站了？再收养几只脚都快没地方放了吧？”
“我一直觉得家里有些大号垃圾可以清理一下腾挪出些地方，比如正在跟我说话的这个……”
“请务必当做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
关咏熙摩挲着猫的脊背，欣然浅笑道，“嗯，小乖好乖。”
看她这副纯真的开心模样，我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唉，说到底，你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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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桌上没能沾到丁点酒精的老爸，此刻就如被花匠连根拔掉扔在花台边的杂草一般，无精打采地瘫坐在沙发里。
老爸的酗酒成性，不知已经持续了多少年，过多的酒精摄入可能也是他变得如此废柴的原因之一。而且曾经他的烟瘾也极重，但因为关咏熙极度讨厌烟草的味道，他费劲气力戒烟，花了若干年月竟也真的戒掉了。但相对的，失去了吸烟的空间，他对酒精变得更加依赖，但严苛的关咏熙这方面也同样管得很紧，所以他总是会在在家里藏几瓶酒，趁关咏熙不在的时候偷偷喝。今天恐怕是趁生日高兴，有点得意忘形了。
我倒也对老爸的这副惨样抱有几分同情，不过到底也得怪他自己顶风作案被抓现行，惹得关咏熙生气。
转眼往厨房内望去，独剩被吃空的猫食盆。关咏熙不知何时已然置身厨房的案台边，三只猫儿也围在她的脚边打转。
她背对着我，不知在倒腾些什么。我走至近前问道：“熙熙，做什么呢？”
然而眼见关咏熙面前的物事，我陡然一怔。
被踩瘪的蛋糕盒已被拆开，餐盘上是一些四分五裂的、已然分不清奶油和糕饼的碎渣。却见关咏熙正用勺子一口一口将那团碎物吃净，面上泛着欣欣然的笑意，好似放在面前的是一只色相诱人的完好蛋糕。
“熙熙……这个被我撞坏了，别再吃了。”我低声道，话音隐隐发涩，“改天，我补一个给你……”
“不用了，生日蛋糕就在生日那天吃就好。”关咏熙浅浅一笑，“况且这个蛋糕嘛……样子虽然差了点，味道还是蛮不错的。”
我露出宽慰的笑意，此前种种阴暗情绪，已然一扫而空。
一手抚上关咏熙的头顶，我柔声道：“生日快乐，熙熙。”
“生日快乐，哥。”
她笑盈盈地回应道，俏鼻上还沾着一小撮奶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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