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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恶鬼,厌恶人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恶鬼,厌恶人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黎明的阳光携着一丝丝的清风从没关紧的窗户缝里钻了进来,骑咲轻轻皱着眉,挥舞着手臂试图把窗帘拉上,大大的打了个哈欠之后,他终于抓住了床沿,慢悠悠地把自己撑了起来。

睁开惺忪的睡眼,瞅了一眼不知何时被关上的闹钟。

“六点了...”

按照平日上课的习惯,现在大概一切都晚了吧。骑咲坐在床上,看着窗帘中透过的晨光,伴随着呵欠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暑假...暑假啊。

对于高考结束的同学们来说暑假就是彻彻底底对人生的诠释啊。所以此时此刻徘徊在骑咲脑海中的不是【要迟到了】,而是【要不要再睡一会】。

不过不知是什么原因,已经毫无睡意了呢。骑咲一只手理了理头上如同鸡窝一样缭乱的头发,回忆着昨晚上做了什么梦。

只是,不管怎么努力去回忆,昨晚的梦也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毫无意义的颜色而已。就好像破碎的火焰,漆黑的天空中飘散出浓腥的血红,张着血盆大口,好似要吞噬天下。

“...记不得昨晚上做了什么梦...”骑咲自言自语着掀开被子,从床上溜了下来,再也无法忍受自己房间的味道了一般,一股脑钻进了浴室。

高考已经结束了,到了这个时候考生就应该有一点点为自己的未来所担心了,但是骑咲没有。骑咲连一丝丝的【紧张】都没有,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只有无所谓,和连续一周不洗澡的汗味。

考不考得上大学好像都和骑咲没有关系似的。

骑咲对自己无所谓,别人对骑咲自然也是无所谓。也许多年之后班上的同学重新聚在一起,畅谈着往日的时光和现今的成就时,根本就没有人会记得骑咲这个人的存在。没有人会在乎骑咲是否考上了大学,是否找到了在人类的钢铁丛林里找到了求生的方法。

骑咲打开淋喷头,任冰冷的水冲过自己满是臭味的头发,然后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仔细算算,现在已经是第几个年头了,没有父母的日子。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

到现在。

到底已经...多久了。

暑假...六年级的暑假,没有作业,所有的同学都玩疯了,骑咲也不例外。一有时间就拉上同学联机Minecraft。父母每一天都要重复无数遍的【注意眼睛】。

那一天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不知怎么的就到来了,没有预料,没有计划。

那天的早饭...啊,那天的早饭...骑咲轻轻捶打着浴室的墙壁,像是自责...像是后悔。

“咲,不能老是窝在家里玩电脑,也要出去运动一下啊。”骑咲的父亲坐在餐桌的对面,看着报纸,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提议道,“我和妈妈要出去爬山,你也跟着一起如何?”他推了一下眼镜,脸旁的线条像是铁一样坚硬,语气中带有着无法反抗的感觉。

但是骑咲貌似不这么觉得,危机感这三个字对于骑咲来说就好像是天边的浮云,似有似无:“...不要,我讨厌运动啊。”

骑咲的父亲收起报纸,喝了一口KFC早餐的咖啡,再次推了一下眼镜。

“是吗...真可惜啊。”

是啊,真可惜。

骑咲当时以为,这个【真可惜】是指【没有办法锻炼出肌肉,真可惜】,于是一边大嚼嘴里的芝士汉堡一边仰起头,含糊地狡辩:“我才不要什么肌肉呢!肌肉难看死了!”

骑咲的妈妈在一旁拖着地,听到这句话手上的动作有一瞬间怔了一下,但是马上她又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像是要把木地板拖成镜子一样,卖力地拖着。

“我们...晚饭前就会回来的,冰箱里还有剩下的菜...中午热着吃,记得要休息...要休息眼睛!”妈妈冲着盯着电脑的骑咲嘱咐道,但是得到的只是骑咲敷衍的一个哼哼,“我们回来了的话,晚上就带你一起去必胜客哦,好好看家!”

这顿答应好了的晚餐,骑咲等了很多年...很多很多年。

转眼间都高中毕业了...

水龙头中的水,渐渐地有了些许温度,随后变成了温暖的热水,冲刷着骑咲弯曲的后背,拍打着他,随着回忆一起狠狠地拍打他。

妈妈...

我已经高中毕业了...

你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还是没有回来?

那段时光...这几年...你们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渴望着再次见到你们。

每天晚上,每次品尝一个人的晚餐...你们知不知道,我有多渴望听到你们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知不知道啊...你们...

不是说好了...回来的话...就一起出去吃晚餐的吗?

那天,骑咲的父母,失踪了。

虽然骑咲报警了,但是没有起什么作用,警局在他父母当天爬的山附近搜索了几次,调了周围的监控翻看了几次,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人,于是就和骑咲说等等吧也许是失联了我们会继续找的。

然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骑咲的其他家属,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听到消息之后确实是赶到了骑咲家,但是讨论到骑咲到底应该给谁养,这些七大姑八大姨都是你推我我推你,始终没有达成过一致。

到了稍晚些的时候,就有人以【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谈吧】的借口开溜了。天色彻底暗下来时,骑咲的家里,已经只剩下骑咲一个人了。孤零零地站在沙发前,迷茫,恐惧,空虚,无力,泪水就好像决堤了一般汹涌地涌了出来,抽泣着,渐渐地抽泣也变成了嚎啕大哭。

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就变成了...一个人啊!?

谁来...谁来......

好难过...好孤单...好害怕啊......

爸爸...妈妈......

你们回来吧...我保证,我保证我会好好注意休息,我保证我会和你们一起去运动的啊啊啊啊!

回来吧......

回来......

那天晚上骑咲疯狂地跑出了家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奔跑,奔跑,奔跑。逃离现实一般地奔跑,像是要引爆自己的心脏一样,奔跑。

路人都侧目看着骑咲狂跑的背影,看了一眼,然后又转过头继续走属于他们的路。是啊...骑咲的一切,都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骑咲只是,淹没在中国十三亿人口中的...小小的一个而已。

骑咲的父母失踪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骑咲的亲属不养他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骑咲在街上哭着狂奔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就连骑咲,是否会在某一天的晚上,饿死,也和他们,没有任何...没有任何关系。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骑咲跑出了不知多远的距离,他累了,他饿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快要离开身体了,他感到自己的双腿就像要断掉了一般的剧痛...但是,他跑出越远,离市中心越远,人就越少。天越黑,时间越晚,人们越多的回家吃晚饭,街上的人就越少。

宽敞的马路上,只有稀稀少少的车辆掠过骑咲身旁,人行道上也只有骑咲一个人,慢慢地向前,向不知何方慢慢拖行着。

眼前放佛浮现出了奶奶去世那年,在殡仪馆中,父母痛哭着,崩溃地哭着,趴在她的遗体前...告别...

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不属于人类成员之一的奶奶,告别。

时至今日...我...也是这样吗?

只是...没有了可以给我...趴着哭的遗体了...

骑咲麻木地挤出洗发露,一股脑揉在自己打结的头发上。快速地揉搓出一堆泡沫,理顺头发。

要是自己的思绪也可以像是头发这样容易解开就好了。

自己到底是靠着什么活到现在的...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了,也就是家长!你可以叫我张阿姨哦~”

“什么…”骑咲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阿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舌头像是黏在了上颚一样。

“所以说呢,以后就请多多关照咯?”

“张…阿姨?”

“恩?”

“你是上帝派来救我的么?”

“哈哈,不是上帝啦,是从孤儿院来的哦?”

阿姨一袭长裙,很年轻的样子,阳光下她的裙子散发着奇异的色彩,像是天使一般,温暖人心。

真好啊...真好啊...

不知何处的泪水渐渐模糊了骑咲的双眼,骑咲皱着眉头,咬着牙,鼻涕和眼泪混合着流了下来。这是悲伤吗?这是悲伤吗?

“你也会......离开我吗......”

用力扯着阿姨的裙子,像是害怕她会消失一般,用力地扯着。

但是出于骑咲自身的想法,现在并没有和张姨住在一起,而是一个人住在自己家,可能是一种变态的自虐,骑咲总是试图把自己弄得孤独一些,孤独一些,再孤独一些,他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但是却不知道要提醒自己什么。

简单迅速地将身体冲洗了一番,因为觉得沐浴液什么的很麻烦所以就没有用了,只是冲了一下便走出浴室,擦干了身体,随手抓过几件衣服套了上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从冰箱中掏出冰冷的包子去厨房加热。

听着微波炉的嗡嗡声,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平静感,整个人都和嗡嗡声融在了一起,连时间的流逝也变得快了许多。

这么多年,每天晚上都在期待家门被敲响,期待楼道里传来父母那熟悉的脚步声。

但是没有,即使有,也是张姨给送吃的来了。

小学毕业后很顺利地就上了离家很近的一所初中,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对于骑咲来说已经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刚开始那段时间骑咲一直缩在教室的一隅,像是不存在一样,有时会一整天都不和别人说一句话,就算有人过来找他搭话,骑咲也是完全无视人家,导致初中一开始张姨就被班主任找去,来讨论【这孩子没有集体意识】的问题。但是无论班主任找张姨讨论多少次,两边的心都急烂了也没有用,骑咲依然是不和班上的人交流,只有老师点他起来问题时,他会支支吾吾两下回答出答案,转眼又沉寂下去。

就好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脸上永远没有表情,【面如死灰】也许就是对骑咲最好的描述。

其实骑咲何尝不喜欢说话呢,在深夜的网络上,他会和不认识的人畅谈,会把自己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吐露出来,会把自己面具下的真面目给所有的人去看。

骑咲遵守【离自己距离短于三个城市的好友绝不添加】这一信念,凡是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地址、以及一切真实身份的信息,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也绝不透露。

在不知什么时候,骑咲用无法触摸的墙壁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骑咲的QQ昵称是远方的虚空,这个昵称看上去非常的土气,而且有一股装逼和高冷的感觉,但是凡是和这片【虚空】聊过几次的人,都知道这个虚空其实是一个重度话唠,一个话题,只要是他知道的,他可以和你畅谈到深夜三点,更恐怖的是他可以从一个话题聊到另一个话题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可以从你几岁了住在哪里一直聊到马克思主义对于社会主义的重要性,而且孜孜不倦,就好像是这辈子没有讲过话终于抓住一个机会可以狠狠讲一番了似得,不少人在和骑咲聊过天之后都表示骑咲上辈子一定是个哑巴不然怎么可能能讲这么多东西。

但是只要骑咲下了线,那堵无法看见的墙壁就再次将落下来,骑咲一般会关上灯,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回想着刚才和别人的谈话。

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会,无法控制地哭起来。

骑咲就像是一个坏掉的感情机器,下了线,任黑暗笼罩全身上下之后,感情便会失去控制,时哭时笑。据骑咲自己说,在大笑时品尝的寂寞,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那是魔鬼,那是人类的宿敌,可偏偏这宿敌每天晚上都萦绕在骑咲的身旁,和他同床共枕。

“我们班上多少人啊,马上去春游要统计人数...”班长插着腰,一边在讲台上点人数一边自言自语,点完了之后就跑到老师办公室去汇报了。

全班36人,那次春游是要去南京研学。

第一次春游,大家都很高兴,但是等到上了车大家才发现有什么不对。班上的第37个人,骑咲,没有车票。班长点了所有人,但是那【所有人】,骑咲是自动排除在外的。

就像是空气,班长在数人时目光自动掠过了骑咲,因为在所有人的心中,【这个人,是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的】这句话,已经完全占据了骑咲的位置。

正当班主任在站口要为骑咲补票时,却发现骑咲已经在不知何时不见了,车站人多,班主任只好自己留下来找骑咲,让副班带着【全班人】去南京。其实那时,骑咲发现自己没有票,已经不出声地离开了车站,班主任还以为骑咲被人贩子抓走了,害的他不得不去报警并调出了车站监控。

后来他在监控中看到了骑咲的身影,那时...骑咲转身便走了,拉了拉自己的围巾,掩盖住了因为哭泣而瘪下来的嘴角,一个人拖着影子,在清晨的阳光下,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车站,打了个出租车就走了,回到家里继续一个人玩他的Minecraft。

张姨也因为这件事被班主任再次叫了过去,迫不得已之下张姨只好把骑咲小时候的事全盘托出,并且告诉班主任【骑咲啊...是一个很孤独的孩子啊】,在那之后班主任就没有管过骑咲了,这样也好,这样的话骑咲就只知道学习和Minecraft,成绩一直在班级比较前的位置。不少人拼了死命想要赶超骑咲,想要把这个不起眼的鬼东西踩在自己的脚下,但是却又无论如何也不能超过骑咲。

于是下课后有一堆人围着骑咲,你一嘴我一语地要骑咲讲出自己学习的秘诀,但骑咲却只是低着头,任刘海在眼前摇摆,遮住了自己散发着淡淡紫色的瞳孔。吵吵了一节下课,就在群众终于要忍不住爆发时,骑咲突然抬起头,用疲懒无所谓的眼神看着他们,轻轻地说道我就是晚上玩玩游戏...

这下好了,【我就是晚上玩玩游戏】变成了不少人深夜玩游戏的借口,每当父母问他们“你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玩网游”他们就会回答“我们班的大学霸骑咲晚上就是玩游戏成绩才会变好的”

结果班上很多人的成绩不进反退,于是各位就开始怀疑骑咲玩的游戏是不是不同寻常,也许骑咲口中的游戏是【学习】的意思,只是无论他们再怎么盘问骑咲,都无法再从骑咲嘴里逼出一个字了。

班主任这次没有找张姨,而是找到骑咲,试图和骑咲促膝长谈。

“骑咲,同学说,你说你学习好的原因就是晚上玩玩游戏...是真的吗?”

“...嗯......”

“你玩的,是游戏吗?”

“...姆嗯......”

“...骑咲,你的【姆嗯】和【嗯】的意思是不是不一样?”

“嗯嗯...”骑咲摇了摇头,【嗯嗯】中又强烈的否定意味。

“你对着老师能不能说话,不要只是嗯嗯姆姆!?”班主任终于爆发了,他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子上的东西都跳了起来,骑咲也跟着那些东西跳了起来。

“我我我!我确实每天晚上都玩游戏!我也没有什么秘诀我就是玩Minecraft而已!”骑咲站得笔直,手紧紧贴着裤线,一副即将去战场前线英勇赴义的样子。

“什么?”

“Minecraft!中文是我的世界!那个方块游戏!”

“真的只是玩游戏吗?不是为了把同学的成绩弄掉下去而故意这么说的吗?”

骑咲点了点头。

“...这是在肯定什么?”

“我...”骑咲突然站直了身子,额角流下了冷汗,难得正视着班主任的眼睛。用那双微微发紫的眼睛,正视着班主任,害的班主任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我就是,为了把同学成绩弄掉下去才这么说的!但是我并没有撒谎,我晚上确实是玩游戏...玩了很多很多游戏!”

“...那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骑咲一只手拍在胸前,费力地前倾着身子:“因为...把他们弄差了,我就可以一直是全班第一...全校第一!我就可以靠着指标考上好高中,在人类的世界里活下去!”骑咲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头了,但嘴却无法停止,不受控制地说道,“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去守护的,那就是自己的生命。我要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活下来!自己的生命一定是优先保护的!别人如何,都和我没有关系。别人的死活...都和我,都和我骑咲,没有丝毫关系!”

骑咲的紫色瞳孔,突然爆发出了瘆人的紫光,像是虚空的深处,充满了孤寂,痛苦,悲伤,愤怒,怨恨和诅咒,班主任后来回忆,当时听到骑咲说那些话时,感觉根本就不是骑咲在说话,而是骑咲内心深处的,影藏着的恶鬼,爬出了深渊,凝视着自己说出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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