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熊镇每个旅店的饭厅都是通宵营业的，但在饭点以外的闲散时段里厨师就不在厨房了，顾客只能买到些面包、熏肉奶酪之类的成品，想吃点热乎的东西就只能自备食材，在柜台那边付一点钱借用炉灶和调料。当然，借宿于这些旅店的基本上都是猎人，他们往往也更乐于这么做。
从刚从山里回来的猎人那里买来鲜肉、山菌和野菜后，莫德莱带着食材进了厨房，做了三人份的煎肉排出来，简单腌制过的肉排在锅中煎得外香里嫩，然后在煎过肉排的锅中倒入一点红酒，加入调料和磨碎的山菌煮到浓稠，最后将酱汁浇到肉排上，旁边摆上的配菜是炸山菌和野菜，以及从旅店里买来的面包干。
当莫德莱将托盘放到桌上的时候，那精致的摆盘让邻桌那队刚把食材卖给他们的伊兹克猎人都忍不住侧目看过来。
而桌边等待的两人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娜塔莉面无表情地端走自己的那一份，赫那则满脸都写着期待，两只眼睛亮得像是藏着星星，如果不是二人事先对她三申五令过在其他人面前不许露出腰上的触手只能用餐具吃饭，她恐怕早就瞬间把托盘上的所有东西都扫走了。
“不要把盘子也吃了啊。”莫德莱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小声地对着用叉子叉起整块肉排往嘴里送的赫那提醒道。
“还有叉子也不能吃。”娜塔莉补充一句，从自己盘子中的肉排上切下一块叉起，送进嘴里。
虽然只是简单的烹饪，但将火候和调味把控到恰到好处也能让新鲜的食材发挥出异乎寻常的美味。
而这种“恰到好处”，没有一段时间的积累是没法轻易做到的。就算是对莫德莱依旧心有芥蒂的娜塔莉也不得不承认，皇子殿下的厨艺的确是相当了得。
在将晚饭拖了七八个小时，饥肠辘辘的当下，咽下第一口热乎美味的菜肴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就连因为之前那场未有结果的争论而闷在心里情绪也因此缓和了不少。
这时一名穿着警卫兵制服的男子急匆匆的走进了旅店，在对着旅店的饭厅扫视一圈后，他走向他们邻桌的那队猎人，对着他们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原本还在嬉笑闲扯的猎人突然变得一脸严肃起来，领头模样的中年男子对着警卫兵点头应了句“好”，然后桌边的四个人都端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纷纷背起家伙从座位上起身，猎人领队交代一名同伴留下收拾东西，就带着剩下的两人走出了店门。
警卫兵朝他们这桌看了两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娜塔莉和莫德莱下意识地对望一眼，他们都感觉到这气氛似乎不大对劲的样子。
“嘿兄弟，发生什么事情了？”莫德莱朝被留下来收拾猎物和杂物的青年搭话。
“你们也是……猎人？”年轻的猎人看看娜塔莉搁在手边的步枪，“刚那警卫先生说有个猎人看到镇子天上飞过一只虫怪，所以现在民兵们在召集人手到镇子外围看看情况。”
“虫怪？”两人异口同声。
对于一个城镇或者村落来说，看到天上掠过一只飞得很快的虫怪绝对算不上是件好事，因为那很可能是一整支虫族部队的侦察兵。
“对啊，真是奇了怪是不是？这种地儿居然冒出虫族来，别担心，多半是哪里被端掉虫巢飞得太远的落单货，只是以防万一嘛……你们俩还带着孩子，还是不要出去了，赶紧回房间去吧。”青年猎人说完背起装着猎物的布袋朝旅店后面的仓库走去。
“喂！”娜塔莉面朝莫德莱，一脸凝重的表情。
“啊，恐怕有关联，我记得西南方应该是从没闹过‘虫灾’的。”莫德莱马上接道。
这一天从敌对到合作到休战再到相互顾忌地相处过来，他们已经产生了某种非常微妙的，连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到默契来，光是一个严肃的对视，就能交换很多信息。
他们都联想到了同一个困惑他们许久的问题：为什么他们会在山路上被由虫人领导的虫族部队偷袭？
一般虫族只会袭击人口集中的城镇或村落，要么就是针对有战略意义的地区或者人类的武装力量——军用设施和军队发起战略性进攻。
而西南方的大猎区地广人稀，也没有军队在活动，从虫族入侵地表以来就这片区域就一直未有虫族入侵的事情发生，甚至于连目击记录都没有，因而昨天上午他们经历的那场惨剧就显得相当不寻常了。
昨天袭击他们的虫群并不像是失去了自己的虫巢乱窜至此的无头苍蝇，女王蜘蛛与步行者，这是一种异常适合在山林作战的常见组合。
而现在，有人在他们抵达的小镇上空目击到虫怪这件事，更加坐实了一个他们都想过的可能性——他们是被虫族专门盯上了。
要说这里有什么值得虫族专程远道而来的话……
两人同时朝一旁已经开始意犹未尽地舔起盘子的赫那瞥了一眼。
“关于赫那的事情，说不定虫族知道得比我们要多。它们原先的目的，应该是那件文物。这里的猎人目击到的，应该是原本给那只女王蜘蛛做指引的‘侦察兵’，很可能一开始就跟着我的押运队了，然后就一路跟着我们到了这里。”莫德莱轻抚下巴推测，突然脸色一变，“该死，它说不定还会招引一支部队过来！”
侦查兵种的虫怪能发出人类听不到的，可以传播数十公里的虫鸣，从远方的虫巢中召唤来一大群同族。
也就是说，他们如果继续在这里滞留的话，这个小镇就危险了。
但如果离开镇子，只要他们带着赫那还有那块石板，依然会被虫族追杀。
“哼，这有什么好怕的？这个镇子警卫兵不多，但基本上一直都有上百名猎人居留在这里，镇子外围也到处都是陷阱。只是昨天的那种规模的话，是攻不进这个镇子的。”娜塔莉不以为然。
常年以各种危险生物为对手的职业猎人，他们的装备在某种程度上也挺适合对付虫族的。而且不少猎人是有相当的猎杀虫族的经验的。虽然虫族的肉不能吃，迄今也没发现多少有开发价值的素材，但珍稀种类的虫族尸体是可以高价卖给政府和军队的研究部门还有一些有特别收藏癖好的有钱人的。另外，为了鼓励猎人参与对抗“虫灾”，半年前帝国政府就开始联合各地领主资助猎人协会给猎杀虫族的猎人们发放赏金，杀死虫人的赏金尤其可观，甚至于有很多猎人专程组队去刷那些被军队端了虫巢的地区，希望能捡漏捡到溃逃到野外去的虫人。
单从这点看，浣熊镇要应付普通规模的虫族袭击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莫德莱还是摇头：“虫人并不傻，它们懂谋略。如果是有组织的攻击，一支队伍全灭，下一波攻势只会更强，如果是战略性的进攻规模，光靠猎人是撑不住的，一只圣甲虫就能让这个镇子全灭。”
他的脑中浮现出铺天盖地的虫族的空袭部队涌进这个镇子的画面来。
“那也不足为惧，对吧，赫那。”娜塔莉朝赫那投去目光。
她的这份自信就完全源于这位和他们同桌吃饭的“邪神”。
“你们在说什么啊？”赫那放下自己的盘子，没有看向她，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盘子里的东西。
“在说虫族的事情，如果又有虫族打过来，你能帮我们消灭它们吗？”娜塔莉切下一大块肉叉起朝赫那伸了过去。
“嗯！”赫那兴奋地一口咬下那块肉，然后用塞得满满的嘴回答，“辣是夯然的。”
“咽下去再说话。”莫德莱苦笑。
赫那咕噜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吞下：“那是当然的，当初我和你们就是这么约定的，只要有好吃的，什么都是好说的。”
莫德莱稍稍放下心里来，被赫那救下的经过依然历历在目，当时他从片刻的昏迷中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就是赫那以压倒性的力量碾压虫族的画面。虽然还搞不明白她的真身到底是什么，但只要确定她站在自己这一边，就足够令人安心了。
但赫那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两人都愣住了：“不过，你们到时候得记得把‘门’再打开才行。”
“什么门？”莫德莱下意识地问。
“门就是门啊，你们人类可以打开的，让我通过的门啊。你们不是为我打开过一次吗？”赫那反倒略显惊讶地回看他们，“门如果不打开的话，我的手是伸不到这个世界来的。”
“你说的‘手’，就是你的那些长长的一条一条的触手？”娜塔莉比划着，又想起了昨天掠过自己手心的那股冰凉湿滑的触感。
“对啊。”
娜塔莉终于理解到赫那所说的“门”是指那些空间裂缝。
现代的魔法体系中并不存在能操纵空间的术式，但空间法术的概念却是存在的。传说在久远到还在用象形文字的时代，伊兹克人的先祖们曾经掌握过能贯通异界的空间法术，然后这个法术就和其他各种在现代法师看来简直就是奇迹的上古魔法一起毫无悬念地“失传”了。近现代的很多法师都曾到处收集伊兹克文物，以图证明空间法术的真实性并加以重现，但最后全都无功而返。
从赫那来到这个世界方式，以及她的证言看来，所谓的异界是存在的，她就从那一边过来的，那么古人能打开异界之门的传说也应该是真实的。
但现在值得关注的重点，并不在这上面。
“那现在那些‘门’……关上了？”娜塔莉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啊。”赫那点头，“就是因为门突然要关上了，我才从赶紧从那里挤了出来，但其他部分都留在那里。”
“那如果再有一支虫族部队的，你……应付得来吗？”娜塔莉追问。
“做不到的啦，那些虫子那么快，没有‘手’的话怎么抓得住？不把门打开的话，就只有这副身体能用了。”赫那干脆地回答。
这下两个人双双懵逼了。
“那‘门’要怎么打开？”莫德莱赶紧问。
“这个不是你们人类更清楚的吗？我好像是有听到过，好像是要完成使什么仪式……”赫那努力地回想。
两人闻言又抱起了一点希望。
“不行，睡得太久，想不起来。”但赫那最后的回答还是彻底浇灭了他们的期待。
直到这时娜塔莉才第一次对自己以前因为觉得没啥用就屡屡翘掉咒文学导师的古文课这件事感到了后悔——他们曾经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借助那块黑曜石碑开启了异界之门，那么那块石碑上的象形文字，应该就藏着贯通异界的线索才对。
面面相觑之下，娜塔莉和莫德莱都从对方略带惊恐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个意思：此地不宜久留，如果他们对自己的命，还有这个小镇全员的命负责的话。
于是乎，小镇的驿站管理员就惊讶地看到才离去不到一个小时的那对“夫妻”火急火燎地跑回车场，取回了那辆机车。
“你们这就要走了？”老人跟过来，满脸诧异地问道。
“是啊是啊，多出的钱你留着就好，不用退了。”娜塔莉懒得跟他多废话，抱起赫那放到车上。
莫德莱手脚麻利地重新把货物捆上车，在娜塔莉的催促下坐上了车。
“再会！”娜塔莉坐上车就急不可耐地发动机车，轮胎在地上打滑两圈带着车子猛扑出去，车子冲出车场拐上主街道，向小镇的另一头疾驰而去，引擎的嘶吼打破了小镇的寂静。
一名恰好走到这边的警卫兵看到这辆显然是违禁品，而且还明显超载的怪物机车，指着他们大喊了几声“喂喂喂”， “给我停下”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那辆疾驰的飞车就已经掠过他的身侧，绝尘而去了。
站在车场里的驿站管理员呆愣愣地望着还未散去的车尘。
看起来，这对年轻人，应该是……和好了吧。
想到这里他满意地笑了：“嗯，果然坐下来好好谈谈是最好的。”
只是，干嘛要跟逃命似地急着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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