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应该就是自己活过的十七年来，不，恐怕会是整个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刻吧。
抱着步枪躲在巨石后面，娜塔莉不禁这么想。
没错，是整个人生——之所以能这样断言，是因为她那被血腥场面充分洗礼过的脑袋已经清楚地认识到，现在的自己，不管怎么看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仅如此……
“看起来，活下来的就只有我们了。”
身旁传来的低语让娜塔莉的眉角抽动了一下，她狠狠地朝声音的主人瞪了一眼。
金发的青年抱着受伤的左臂，靠在两人藏身的巨石上大口喘息，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娜塔莉讨厌这个青年，原因简单粗暴，只因为他的身份——帝国的第一皇子，莫德莱·普瑞德托。
每一个伊兹克人都有充分的理由厌恶皇室成员，反过来说，会有好感才真的是怪了。生活在帝国南部的伊兹克人和占帝国最大人口的埃索人之间的隔阂由来已久，这种帝国内部的民族矛盾在最近的几年达到了巅峰。最源头的祸因是日渐腐朽的集权制度，前任和现任皇帝的苛政更是教国民苦不堪言，最让伊兹克人难以忍受的是这种苛政还有着明显的针对他们的差异对待。
而促使伊兹克人公开举起起义旗帜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现在帝国的实际掌权者，现任皇帝的第一长女，人称“铁血皇女”的伊丝塔瑞尔·普瑞德托针对伊兹克人诸多抗议行为所实施的武力压制。
娜塔莉正是伊兹克起义军的的一员，还是一支队伍的指挥官。
听到青年说出“我们”这个词，也就是将他们两人并列到一起的时候，娜塔莉几乎就要一巴掌甩在那张俊俏的脸上，然后把手中的步枪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好好注意自己的言辞。
但考虑到对方身上还穿戴着的蒸汽铠甲以及放在手边的械装大剑，她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更何况，和他起冲突的话，百分百会把巨石另一头的那群怪物引过来。
袭击了他们的虫群正在开饭，令人发毛的咀嚼声此起彼伏。如果它们有心思写一份菜单的话，那上面就该列满娜塔莉的战友们，还有身边这位落魄皇子的部下们的名字。拖这群怪物的福，他们两人现在都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
当然接下来还几乎肯定会变成那张菜单上的餐后甜点。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莫德莱问。
娜塔莉没出声，虽然这里除了这位皇子外就只有她一个人了，但她还是更愿意相信对方有着和空气对话的爱好。
“喂？”见对方没反应，莫德莱皱起了眉头。
两秒钟，皇子的坚持终于换得了回应——娜塔莉白了他一眼，然后开口呛了他一句：“这么想知道就自己去看啊！”
莫德莱总算是意识到了数分钟前还是敌人的这位少女丝毫没有和他好好相处的打算。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用牙齿和右手把缠在自己左臂上充当绷带的碎布再绑紧了一些，然后拖着这条胳膊小心地往巨石的侧面挪动起了身体。
看着他艰难的动作，娜塔莉还是心软了。
“喂。”她出声叫住莫德莱。
莫德莱疑惑地回过头，娜塔莉偏开了视线，只是伸出右手的拇指，指了指自己，再指指巨石，示意由她去侦察。
没等对方做出回应，她就往巨石的另一侧挪了挪，然后小心翼翼从巨石后面探出了半张脸。
仅仅一眼，她就立马缩了回来，重新把身体靠在巨石。
莫德莱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怎么样了？”
娜塔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你吃过饭了吗？”
这个没头没脑的回答让莫德莱完全愣住了，他眨了眨眼，只憋出了一句：“啊？”
“如果你早上吃过东西，那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听了。”娜塔莉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你绝对会吐出来的。”
莫德莱的脸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想象起了虫人们“优雅”的进食场面。
“它们快吃完了。” 娜塔莉又补上了一句。
这才是真正有用的情报，莫德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虫人的感官很敏锐，可以很轻易地察觉到方圆一公里内的活人气息。眼下他们没有被找出来，只是因为这些怪物正沉浸在进食当中。
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
“干！到底是哪里搞错才会变成这样啊？”娜塔莉苦着脸，泄气地抱怨。
“如果要我来说的话……”莫德莱对她的自言自语作出了回应，“你不自量力地偷袭我的押运队本身就是个错误。”
娜塔莉一脸不悦地转头瞪了过去，但莫德莱丝毫没有在意的意思，兀自说了下去：“我见识过不少勇敢的叛军头目，但凭这点人数和装备就敢伏击一整队械装骑士的‘强者’，你是第一个。”
听到这么明显的讽刺，娜塔莉简直就要气炸了，但她最后只是咬了咬牙，什么都没有说。
毕竟客观来说莫德莱说的没错。
五天前娜塔莉得到了帝国军队在伊兹克地区的某处挖出了遗迹，并准备将其中的古遗物运往都城的情报。伊兹克人是最早懂得使用魔法的民族，直至今日他们在这方面的成就依旧没有任何其他民族可以与之比肩。因而可能记载着魔法奥秘的伊兹克古遗物，对帝国军队就有着特别的价值，这正是娜塔莉会决定带上一支小队去伏击护送队伍的原因所在。
只是令娜塔莉没想到的是，那支车夫披着灰斗篷，其貌不扬的押运队竟然是由皇子亲自率领的精锐骑士。当娜塔莉看到攻击魔法炸起的尘埃里冲出六名全副武装的械装骑士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战局瞬间变得不利起来，不过对于意外情况，她也并非全无准备，至少她有预留过不只一个的撤退方案。
下一局棋，一个合格的棋手走出关键一步前在总归要想到各种可能出现的棋局走势。
但接踵而至的第二个意外情况却干脆直接砸碎了棋盘——从山谷的密林中毫无征兆地涌出了大群纳萨虫怪，对交战正酣的两支部队发起了无差别的攻击。革命军和骑士队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像样的突围撤退都来不及组织。一场仿佛摘自地狱绘卷般的屠杀过后，最终活下来的人，就只有两边的指挥官了。
“听着，这样躲下去是没有用的。”莫德莱一脸认真地说，“我们得从这里杀出去。”
“我们？”娜塔莉的神经再一次被这个词触动起来。
“对，我们。我们必须合作，才有可能从虫群中杀出血路。”
“开——”娜塔莉差点喊了出来，及时意识到这等同于自杀后她赶忙压低了声音，“开什么玩笑！”
其实身为一名指挥官，她是有察觉到的，合作突围恐怕是眼下最为理智的一个方案了。躲下去是没有用的，但一离开巨石就会马上被虫群发现。他们的面前是一道陡峭的山坡，再怎么身手矫健的人在这上面爬也绝对爬不过在垂直岩壁上也能如履平地的虫族，而且根本没法反击，跟主动脱光了躺到虫群面前根本没有区别，所以他们只能返身从虫群中杀出一条路来，然后才有机会选择往哪里逃。
而显而易见的，单独杀出重围的成功率，是远远比不上两个人合作杀出去的。
但要和一个皇室成员精诚合作什么的，真的是想想都讨厌。
“这么说，你是要选择先我一步去给虫子加餐？”莫德莱说。
娜塔莉无言以对。
要独自突围的话，作为战斗法师的她在没有前卫的情况下直接面对正面袭来的虫群，根本活不过两秒。相较之下穿着蒸汽铠甲的莫德莱的生存率还要比她高那么一点点，虽然突围出去的可能性依旧近乎为零，但生存时间比她长是可以肯定的。
“你不愿意的话，我也没办法。不过既然你选择了放弃，干嘛不直接含着你手里的这把枪自杀算了，至少能死得舒服一点。”莫德莱盯着她冷冷地说。
“谁说要放弃了？”娜塔莉怒了。
“抛开唯一可行的方案选择以卵击石，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暴自弃罢了。”莫德莱耸了耸肩，脸上毫不掩饰地挂起了嘲讽的笑容，“勇敢不等于愚蠢，连光荣战死和无谋送死都分辨不了的白痴居然也能有一支队伍带，叛军的水平之次真教人大开眼界。”
“你这混——”这次娜塔莉是真的端起了枪，对准了皇子殿下的眉心。
莫德莱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作，即便在娜塔莉端起枪的时候他完全有机会抓住枪管把枪夺过来。直面着漆黑的枪口，他只是隐去了笑容，用琥珀色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娜塔莉的眼睛。
两人维持着这种对峙，十几秒钟过去了。
最后逐渐冷静下来的娜塔莉“啧”了一声，把枪放了下来。
她把头偏到另一侧，一脸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下定了决心。
她重新瞪向自己发自真心厌恶的帝国皇子，一字一顿地说：“行啊，合作就合作。谁怕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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