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那些仿佛从中世纪逃出的房屋,还是那弥漫晨霭幽静神秘的莱茵河畔,此刻都被淹没在一望无垠的静默中,失去了声与色。
曙光如潮水在天际耸动,连泛起的鱼肚白都被镀上稀薄的寒霜。
无人点灯的巴拉哈赫,萧索如荒坟古墓。
“那位旅法师?墨菲的哥哥?”
托尔斯摸了摸鼻子,看向一边仍然昏迷不醒的墨菲。
“只是些陈年旧事,以后再说。”
范海辛的目光从墨菲身上挪开,转而打量起手足无措的莱恩哈特。
面对传说之人那过于冷峻的眼神,一股难以形容的晕眩感与模糊的自豪感搅合在一起,连呼吸都变得稍微急促起来。
“你是邦比诺家族的人吗。”
“是的,前辈。”
即使血肉模糊的左手还打着绷带,精疲力竭的身体也已接近虚脱,莱恩哈特还是尽力维持着谦卑的态度低下了头。
因为对方可是那个战场上的传说,被誉为“世界最强”的【流浪的范海辛】啊!
“其他人呢。”
“......”
“战死了?”
“是......”
“你是指挥官吗?”
“是我。”
有悖常理的高速与力道袭击了莱恩哈特的小腹,带着剧烈的痛感将他那本就透支的身体轻易击飞。
撞到民居墙壁才停下的莱恩哈特瘫倒在地。五脏六腑错位般的扭曲痛苦,被憧憬之人如此对待的迷茫失措,这一切让他差点昏厥。
“师傅!”
原本正在照看墨菲的阿黛尔喊出了声,但托尔斯只是摁住了妻子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老公,那家伙会死的!”
托尔斯摇了摇头,只是眯起眼睛看向口鼻溢血,一副将死之人模样的莱恩哈特。
“只是他罪有应得。”
连抽搐的力气都已经失去,死狗般剧烈地喘息着,渐渐涣散的视野里,是那个逐渐接近的,噩梦般的暴力化身。
范海辛蹲了下来,那片刚刚自天际探头的朝阳洒出的晨光就此从莱恩哈特的眼中失去。
一股难言的恐惧与愤怒,攥住了莱恩哈特的心脏。
范海辛拽着他的头发,将两人的视野拉到持平,奄奄一息的莱恩哈特除了用遍布血丝的眼神对他怒目而视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表示反抗的能力。
“死了多少人?”
“二十......一。”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因为你的愚蠢和无能,有二十一个家庭,乃至二十一个家族的人,永远无法完整了。”
“......”
“他们的人生,以及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和痕迹,已经因为你的错误和懦弱被抹杀了。”
“怎么可......能。”
自己明明已经竭尽全力了。
鲜血早已淌满了莱恩哈特的脸颊,而那不住涌出的泪水,在接近干涸的血迹上留下了崭新的痕迹。
噩梦般的鼠群,赤色的诅咒瘟疫,突然反目的墨菲与朝夕相处的部下,以及那曾经被驱逐的灾星【哈默尔恩的吹笛人】......
他独自面对的这一切苦难与恐怖,这个空有暴力的混蛋怎么可能明白!
“无论你现在是愤怒还是痛苦,都于事无补。”
从出手重创莱恩哈特直到现在,男人的语气都没有丝毫波动,更妄谈露出冷漠之外的表情。
正是这份冷血无情,彻底击碎了莱恩哈特心中对【世界最强】最后的崇拜。
管不得只要是和他有所接触的工会成员,都会对他露出那样厌弃恐惧的表情。
这个男人并非英雄,更不是传说,只不过是个冷血无情,毫无人情味的战争机器罢了!
“邦比诺是很优秀的家族,今天阵亡的二十二人足以抵得上其他分部的百人之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有超过一百人,甚至一千人的普通人类,因为你今天的失败陷入了无人保护的绝境。”
“'猎魔人绝对不能只为自己而活',这是我当初创建猎魔人工会时立下的唯一也是必须遵守的原则。”
男人只是眯起眼睛,濒死的莱恩哈特便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不对,这个人......
莱恩哈特那被恐惧和暴怒填满的心里,却冒出了一个对这个恶魔表示认可的声音。
过于残酷而血淋淋的真理,就那样被范海辛毫不留情地揭开了。
“我不管你为了拯救局势做了如何巨大的努力,也不想知道你付出了怎样的牺牲。我只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最终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像是随手扔掉垃圾那样,范海辛松开了拽着男人头发的手,站起身来,俯瞰着命悬一线的莱恩哈特。
“我最痛恨的人,就是那些得益于他人的牺牲而幸存苟活的废物。无论再怎样劝说自己‘已经尽力了’,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没错......
话语扭曲,逻辑粗暴,甚至冷血到极点。
但确实是自己最初的决断失误,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如果没有被感染狂歌的阿方索欺骗,如果自己没有逃离那座城堡,如果面对墨菲时没有抱有可笑的妇人之仁而是痛下杀手……
一定不会迎来这样悲伤的结局吧。
可是无论再如何追忆那些如果,无论再如何后悔自己的决定,无论再如何肯定自己的牺牲与努力......
这些对于因自己而死的死者来说,都是最不可饶恕的亵渎。
啊......自己,真的有那么无能吗?
回忆起迄今为止的人生,沐浴着鲜花与掌声长大成人的莱恩哈特笼罩着无数的光环,一帆风顺到了奇迹的级别,优秀到了令人怀疑的地步。
从毫无自由时间的童年,到竭尽全力的青年,莱恩哈特完美地成为了周围所有人世界的中心与骄傲,同时也由衷地爱着这个同样爱着他的世界。
无论何时,都在为自己和周围的所有人创造着最大限度的幸福。
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个范海辛,贬斥到连自己都产生自我厌恶的地步?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一无所知,如果你以后继续套用那套普通人类的逻辑生活在猎魔人的世界——”
范海辛手中的铳剑对准了莱恩哈特的眉心。
“你会比现在更加痛苦,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送你上路。这样的话,那些为你而死的人也会得到安慰吧。”
“在魔物隐匿行踪的这二十年里成长起来的新世代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话,真的令我十分失望。”
不对。
绝对不行。
男人扣动扳机的手指在莱恩哈特眼中被无限放慢,接近停止思考的大脑里早已变得一片浆糊,但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自己,绝对,不能死去。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就算像败犬一样苟且偷生,就算变成残废也无所谓。
牺牲了二十二名战友才得以存活的这副【戴罪之躯】,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迎来完结?!
“愿你安息。”
铳剑击发,硝烟炸响。
阿黛尔痛苦地阖上眼睛,托尔斯也侧过了头不愿再看。
高扬的鲜血,溅在莱恩哈特身后的那堵墙上。
“......”
范海辛冷漠地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人形。
断去一臂的莱恩哈特,那头无论是獠牙还是锐爪都被剥夺的雄狮,眼中点燃了狂怒狰狞的火焰。
他认得这种眼神,那是做出觉悟,决意即使泯灭人性,都要为背负肩上死者们的十字架活下去的——
【猎魔人】的眼神。
死死卡进右手的钢铁铳剑将男人的肉掌轻而易举地割裂,鲜血滴滴答答打在地上。
“我,绝对,不能死——”
“我,绝对,不能死!!!!”
男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一遍又一遍的回响在清晨笼罩的巴拉哈赫。
血与泪模糊了莱恩哈特的视野,他恍惚看见眼前,那张一直面无表情的脸,露出了微不可察的笑意。
直到嗓子喊破为止,这头觉醒的雄狮都未停止咆哮。
天,不知不觉间已经亮了。
—————
要如燎原之火炽热,冷漠之冰无情。
要背负死者的牺牲与生者的憧憬,要做断罪的刽子手与复仇的执行人。
自冠上猎魔人之名这一日起,我等便将永远切割不断的羁绊结合在一起,我等灵魂自此时起便合而为一。
曾经抱团取暖,互舐伤口。
曾经蒙受天灾,流离失所。
曾经一无所知,无从战斗。
自此,愿成为手持刀剑的裁决者。
自此,愿成为仇恨缠身的处刑者。
自此,愿成为抵死狂奔的殉道者。
我们从未选择仇恨,而是仇恨选择了我们。
无论生于何方、死于何处。
无论失去何物、遭受何苦。
愿做讨伐厉鬼的罪人,愿做驱逐魔物的猎人。
自此,甘为【猎魔人】。
——节选自《猎魔人誓言》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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