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时，花溪市第一人民医院。
沈唐在急救室外来回踱步，灯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傅灵月已经被推进去2个小时了，期间只能看到许多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沈唐想要询问情况，都被一一回绝。
猴子家有亲戚在媒体界工作，为了傅灵月的形象，沈唐恳请对方帮忙封锁消息，对方说可以拖一下，但不会持续太久。现在医院外已经开始有小报记者造访，沈唐让艾学习带了一帮兄弟在外面拦着。但对于社交软件上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他无能为力。
只能祈求医生可以完好地救活傅灵月吧。
稍远的地方，乔墨轩双手抱头，躬身坐着。两个小时里，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一言不发。
板牙刚才买了一提矿泉水，沈唐抽出一瓶，递了过去。
“喝点水吧。”
他的手和乔墨轩的一样，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看着有些笨重。
乔墨轩抬起头，用爬满血丝的双眼望着沈唐，憔悴地喃喃道：“我是不是很差劲……那时、那时我竟然推开她……”
“这是正常反应吧。但是你要知道一点，她不是怪物！”
“你是，在游戏里送她花的同学？”
“是我。”沈唐见乔墨轩没有接过去的意思，便自己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你是不是……”
乔墨轩的话刚说一半，急救室的门被打开了，五六个医生走了出来，当先那个拽下口罩，高声说：“哪位是患者家属？”
沈唐连忙上前：“我是她同学，傅灵月怎么样了？”
“她父母呢？”医生一脸严肃。
“刚才有护士去联络过，他们都在外地出差，正在往回赶。”
医生皱着眉头对旁边的护士低声说：“联络下警察。”
护士点点头，小跑离开。
“哎？医生，傅灵月到底怎么了？”沈唐一听还要惊动警察就更着急了。
“她感染了一种奇怪的禽流感病毒。”医生说。
沈唐听了一愣，远处的乔墨轩也抬头看向这边。
“这个症状，你告诉我是流感？”沈唐瞪大眼睛。
“确实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流感病毒！病症的严重程度，更是前所未见。”
“那傅灵月怎么样了？”
“暂时保住生命了……”
“太好了！”沈唐激动万分，乔墨轩也站了起来。
“但是，事发突然，我们不确定这种病毒是否会传染。以它的发病症状来看，万一可以在人群中大面积传播，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们要寻求警方的帮助，暂时对包括你们二位在内的，近期内与患者接触过的人群进行强制隔离！”
“竟然这么严重……”
“另外，你知道患者最近食用或接触过什么禽类吗？”
医生的提问如一道惊雷在沈唐脑中炸开，他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禽类？
自己送给傅灵月的那只肥鸡算不算禽类？
身穿暗红披风的苏伦浮现在眼前，沈唐想起他的警告——绝不能私带其他时空的东西！
医生看出沈唐的异样，郑重地说：“如果你知道什么，希望你能全部告诉我们，感染源的查找十分关键！”
那一瞬间，沈唐思绪万千。
该怎么回答？隐瞒不说？但这很可能会危及傅灵月甚至更多人的生命！坦白交代？时空快递的事情又会被牵连出来！而且，如果得知是自己带来了携带病毒的异界生命，他们会怎么做？会不会把自己抓起来？但是……此时此刻傅灵月的生命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沈唐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回答：
“我，我曾看见傅灵月带着一只很肥的宠物鸡……”
“在哪里？”
“在……学校，傅灵月……应该是把它带回家了……”
医生眉头紧锁，错开沈唐，向刚才护士离开的方向疾步赶去。
“大夫，大夫……求求你治好傅灵月，无论多少钱我都可以出！”
医生脸色微变，回身说：“治病救人是我们的天职，请不要用金钱来衡量！”
“对不起……”
医生看了沈唐一眼，快步离开。
沈唐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摇摇晃晃来到一旁，无力地坐下。
“你为什么也在愧疚呢？”坐在对面的乔墨轩有气无力地问。
沈唐身子一震，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是的，自己在愧疚，因为自己就是残害傅灵月的凶手！而且还是一个胆小懦弱、不敢面对的凶手！
“原来我还是过去那个样子啊……”
事态的严重性远远超出沈唐的意料。
警方连夜行动，将傅灵月的同班同学带到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部进行隔离管制，花溪六中全校停课，教职员工及学生被要求在家隔离观察。大型媒体也开始对此事进行报道，只不过为了防止恐慌，没有如实描述傅灵月的病状，而是以普通流感病毒的发热咳嗽等症状代替，网络上类似“花季少女骤变干尸”的消息则一律被封杀，关于现场的影像资料也很难找到了。
沈唐呆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影。许多被带到住院部隔离区的同学还睡眼惺忪，有些女生被吓哭了，还有些人在不耐烦地抱怨着。
然而这些景象都如烟云过眼，不会引起沈唐的任何注意。有人和他说话，他也只是随意应付一句。此时他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如何能救傅灵月。
沈唐隐隐觉得单纯依靠地球的医疗水平恐怕难以解决问题，既然是由异界病毒引起的症状，那就应该用异界的方法来解决。他刚刚利用上厕所的时间，又重新去了一次肥鸡原来所在的时空，坐标仍然是上次那个，然而却传送到了一个孤岛上，四周茫茫唯有大海。他这才发现着陆点的坐标是变化的！前后两次对虫洞石输入同一个着陆点坐标，结果会落到完全不同的地方！沈唐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不禁心生余悸，难怪苏伦说一定要通过时空快递任务获得坐标前往其他时空，自己胡乱输入坐标的话，保不准会落到哪里。这一次运气好落在孤岛上，下次说不定就是深海里！
这下沈唐也不敢随便去其他时空了，他又把希望寄托在时空商店上，看能不能买到高等文明的药剂。
高等文明商品的描述都很玄乎，有许多独属于那些文明的术语，沈唐根本看不懂。一些能看懂的，比如“癌细胞抑制剂”这样的东西，价格都是百万甚至千万元币。对于现在只存了102元币的沈唐，这是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
沈唐突然发现，虽然自己在地球上非常富有，但这点财富放在整个时空里却显得微不足道，别说自己，就是整个地球的财富恐怕也只是沧海一粟。或许自然的法则就是如此，强势永远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强大，在未知的地方总会有更加强大的存在……
那么有没有一个可以掌管所有时空的存在呢？比如，时空快递的管理者？
在刚刚得到虫洞石时，沈唐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地球上的快递都是有专门的公司组织运营的，那么时空快递也应该有一个类似的组织吧。真相他无从得知，唯一的线索似乎是那些收取人，他们究竟如何发起订单的？又为订单支付了什么？沈唐知道其中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可以通过时空商店购买其他时空的商品来发起快递订单，但沈唐自己配送过许多时空商店里没有的东西，比如前几天送过的花椒，这种东西时空商店里根本没有卖，收取者又是如何发起订单的呢？
沈唐曾经向一些收取者提出过类似的问题，由于语言不通，他只能用肢体语言或画画的方式来表达，大多数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有少数看懂的却表示这是不能透露的秘密。
那段时间，沈唐对时空快递存在未知的敬畏。他不知道自己在为谁打工，又是谁在给自己支付报酬，支付报酬的“人”又能从中得到什么。他只知道每次完成订单，元币都会准时打入时空商店的账户，而将它兑换成人民币后，钱又会准时的打入自己指定的银行账户。
沈唐曾到银行查询那些钱的来源，发现汇款账户确实是现实存在的，汇款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只不过来自世界的各个国家。沈唐用了些手段，获得了一些汇款人注册账户时使用的手机号码，拨打电话却无人接听。
他渐渐害怕了，他感到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操控自己的行动，甚至在操控这个世界的秩序！他果断选择放弃深入调查，严格按照苏伦当时一再叮嘱的方法利用虫洞石完成时空快递任务，把这件事单纯当做发家致富的捷径。
两年的时间里，他只做过两件违背苏伦告诫的事情。一件是从其他时空带回肥鸡，一件是在没有快递任务时随意前往其他时空。前者给傅灵月的人生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后者差点让自己送命。
这让被财富冲昏头脑的沈唐清醒了许多，他重新审视手里的虫洞石，这真的是拯救自己人生的神器吗？还是，可以带来灾难的魔盒……
他原本以为拥有虫洞石，就相当于拥有摇钱树，获得财富就像到饮水机旁接杯水一样简单。他的人生会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不会再被孤立，与之相反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抱自己大腿；他不会再被嘲笑，反而可以用更高的姿态嘲笑那些弱者，即便只是在心中嘲笑一下；他不会再懦弱沉默，他可以解决许多人无能为力的事情，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直到这时，他才发觉钱并不是那么靠得住的，如果当初自己不过分相信手中的财富，就不敢无视苏伦的告诫把肥鸡带回地球，也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万能，就像无法挽救癌症病人一样，无法挽救傅灵月的生命；最后，钱并没有根除自己性格的弱点。这些道理浅显易懂，自己却今天才明白，而且是以喜欢的女孩的生命为代价，真是太悲哀了。
如果傅灵月就这么死了，自己该如何面对，带着真相与愧疚度过一生吗？
那种人生，简直无法想象。
“你是沈唐？”
低沉的男性声音打断了沈唐的思绪，他抬头一看，是两个警察，一男一女，都戴着口罩。
“是……”幸好沈唐也戴着口罩，慌张的神色没有被对方察觉。
“我们有事要问你，希望你配合一下。”
“……好。”
沈唐跟着警察穿过喧闹的隔离区走廊，四周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这让心怀隐情的他感到很不自在。这时，被安排在走廊中间位置的猴子和艾学习从病房内冲出来。
“老大？”
艾学习一看是警察，条件反射地激动起来，沈唐偷偷向他使了个眼色。猴子也将这些看在眼里，于是和艾学习一起站在门口绷着脸，一言不发。
沈唐被带到隔离区边缘，一扇真空玻璃墙将这里与外界隔绝，地面上标识着醒目的红线，玻璃墙内外都有警察把守。
透过玻璃，沈唐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大多带着话筒与摄像机，应该是媒体记者，其中一个娇小的身影格外显眼。
赵拾羽！
身材娇小的她几乎要被人潮淹没，但一看到沈唐经过，便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力气，一鼓作气冲破人群，来到最前方。
她敲击玻璃墙，焦急地说着什么，守卫的警察见状连忙上前阻止。
沈唐停下脚步，他听不见墙外的声音，只能看见赵拾羽挣脱两个警察，将手机指给沈唐看。
她是要自己看手机？
沈唐突然想到什么，取出手机，果然有十多个未接来电还有几十条微信未读消息，都是赵拾羽的。为了方便跟踪，沈唐提前将手机设置为静音模式，在浏览完时空商店后一直心事冲冲更无暇在意，没想到这段时间里赵拾羽联系自己这么多次。
这个家伙，还是和往常一样，一有状况就会轰炸自己的手机。
沈唐想给赵拾羽回个电话，却被拦住。
梳着马尾的女警察说：“抱歉，请你暂时不要与外界联系。”
沈唐一愣，感觉这话听着阴阳怪气的，自己又不是犯人，怎么连电话都不让打？他反击道：”凭什么？这是我的自由吧。”
那警察冷静地说：“工作需要，请你配合一下。”
沈唐叹口气，将手机放回兜里，看了一眼赵拾羽后，跟随警察离开。
赵拾羽更着急了，用力敲击玻璃，眼看要哭出来。最后来了个女警察，抚着她的肩膀说些什么，赵拾羽才安静下来。
沈唐被带到一个狭小的房间，询问他的是两个警衔更高的警察。询问的内容沈唐早已猜到，是关于那只肥鸡。
原来警方已经派人去过傅灵月家里，确实发现了用于饲养宠物的小篮子，还有喂食用的小米，但却没有找到沈唐口中的肥鸡。他们想进一步询问有关肥鸡的事情，以及沈唐本人是否与这只鸡有关。
沈唐感觉到这个房间中的气氛并不那么融洽，他也意识到了警方的怀疑。如果他现在把一切坦白，可能会像警察说的那样对傅灵月的病情有所帮助，但自己的人生也将不得安宁。沈唐不是什么英雄圣人，他就是一凡夫俗子，有许多自己的小心思，虽然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但他仍然一口咬定只是偶然看到傅灵月带着一只红色肥鸡，其他一概不知。
一个小时后，他被放了回来。沈唐从未感到过如此疲惫，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浑浑噩噩地穿过走廊，回到医院给他安排的房间，一头扎在床上，昏昏睡去。
他睡得很差，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他梦见父亲与妹妹满身是血躺在车祸现场；梦见苏伦摘下银面具，露出一张骷髅脸阴恻恻地大笑；他还梦到半人半鬼的傅灵月哀嚎着前来索命。
醒来时，头痛欲裂，时间已经是中午。沈唐叫来猴子，让他出去买点吃的，然而猴子作为隔离者被限制出行，沈唐见猴子出不去，便让他去打听一下傅灵月的情况。这时，一个护士送来一份便当，她说这是之前一个叫做赵拾羽的小女孩送来的，沈唐听了心中发笑，她可不是什么小女孩，而是明年就要上大学的成年人了！
说起来，自己一直没有联系过赵拾羽呢。
沈唐拿出手机，N个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不用看基本都是赵拾羽的。沈唐回播过去，电话只响了一下就被接起来。
“小唐！你终于想起给我回电话啦？！你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我昨天看见你被警察带走了，他们有没有找你麻烦？我给你送的便当收到了吗？”
“你这么多问题，我该从哪个开始回答啊？”
“你就告诉我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你也应该从新闻上看到了，傅灵月得了罕见的流感，医院为了安全起见，把我们都隔离了，就这样……”
“那昨天警察为什么……”
“好了好了！我要吃饭了！现在是上课时间吧？你应该去专心备考，不要总瞎操心！”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没有没有！”
“好的，我知道了……你快去吃饭吧，多多保重！”
沈唐挂断电话，不知为何他对赵拾羽特别缺少耐心，可能是小时候被他“过儿过儿”的纠缠怕了吧。尤其是刚才她要询问警察的事情，沈唐差点没在电话里发火。有时候沈唐会想，自己有这么沉不住气吗，为什么和赵拾羽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脾气呢？
他打开便当，蛋包饭的香气扑面而来，搭配几道常见的小荤菜，看来小羽为了让自己多吃些破例做了这么多肉菜。
然而沈唐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就放在一边。他心里一直有块石头压着，一个声音不停在脑海里告诉他要及时向警方坦白一切，否则傅灵月便没救了。然而沈唐终究害还是害怕，他怕失去虫洞石，更怕回到过去的生活。如果让沈唐用手中所有的财富换回傅灵月的平安，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但如果让他失去这份改变人生的力量，他就会有所犹豫。
说到底，钱财是身外之物可以随时舍弃，但人生的好坏却要亲身体验。这不过是自私的本性在作祟。
沈唐从心底鄙视自己，这样的自己根本不配喜欢傅灵月！
他越想头越痛，不禁抱住脑袋，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窗外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纱帘照进屋里，灰尘在光束中悠悠起伏，病房外的喧嚣渐渐远去，世界都静了下来，仿佛是曾经那个自闭的小房间，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
“咔！”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沈唐记得自己刚才反锁过房门的。
他从指缝间看去，走进来的是两个警察。
沈唐立刻坐起来，想着该如何调整自己的表情。
这次的两个警察仍然是一男一女。虽然戴着口罩，但沈唐一眼认出女警察就是昨天带自己去询问室的那个，她有一双十分好看的凤眼还有标志性的马尾。至于男警察，沈唐不确定，感觉比昨天的强壮一些。
女警察进屋后一直站在门边，而男警察直接向沈唐走来。他的影子渐渐投射在沈唐身上，沈唐感到一种无形的威慑与压力。
“医院已经下达病危通知书，傅灵月快死了。”
他的语调生涩难听，是个外国人！
警察怎么会是外国人？
还有，傅灵月要死了吗……被自己害死的……
太多的信息同时冲击着沈唐的大脑，使他陷入宕机状态，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只是呆呆看着对方。
男警察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沈唐对面，用刀子一样的目光盯着他：
“你难道不想做些事情吗？快递员先生。”
这下，沈唐的大脑完全空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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