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传说,在遥远的海域中,有一个吞噬旅人的漩涡。经常有从东方过来的客船在航途中被卷入漩涡,在里面迷失了方向。
漩涡本身并不吃人,里面洋流平稳,连吹动船帆的微风都难得一见。但这些客船的抵达时间会绵亘千年,一旦被卷入漩涡,你就不可能预知自己什么时候会从里面逃脱——是今年、千年之后,还是在昨天。
“邮船?”我的脑袋隐隐刺痛。我能想起最早的一幅画面,正是从陌生的邮船登上鲸鱼岛的那一刻:
一个背着巨大行囊的长发男子,衣装怪异,从船员舱口走出来,迎着阳光,仰头眺望建立在中央山脉上的学院。
但为什么是陌生的邮船?虽然没有人盘查过我的来历,为什么独有我是从船员舱口,而不是乘客舱口走出来的?还有……为什么在记忆里,我居然看到的是自己的背影?
我抱着脑袋,在长椅上蜷成一团。
“古、古斯塔夫君?”深津关切地伸手拍着我的肩膀。我吃了一惊,条件发射地抓紧了制服外套。
“那是什么声音?”
一股低沉的轰鸣在鲸鱼城上下来回震荡,让人耳鼓难以承受。
贝芙丽叉开双腿,在中心广场的石板上站定。港口吹来的风沿着地势往上升起,在她飞扬的裙摆间稍作逗留,就继续拂动着海妖的长发向上升起。
八根触手在海风中搅成一团,如同有生命一样,一会儿指向东方,一会儿指向南方。
“一个世界咒。”贝芙丽淡淡地说道,“居然将我也吸收进去了。真是的,看来对手还真是不一般。”
触手少女一个急速的转身,面向我和深津。这个非同一般的海妖,仿佛有着一千种不同的面容,时而高傲、时而恶毒、时而又懵懂别扭。
但在这一瞬间,我相信我看到了真正的贝芙丽的面目。
圆睁的怒目,眉目间带着英毅之气,但在姣好的面容之中,隐藏着一丝嘲谑的可怕笑容,浑身散发着邪恶却又毫无危险性的复杂气息。
“少女们哟,敌人要出手了。真是想不到,时隔几百年,又让我见识到这样巨大的魔咒。你说是不是呢?我曾经的妹妹哟——美杜莎-希尔伯特。”
城雕少女的话并不是冲着我来的。她挑起眉毛,目光越过我,越过深津,望向鲸鱼城内部那些横七竖八的小巷深处。
有人从小巷里走了出来,手里挥着一根英式手杖,头上戴着一顶巨大的巴拿马草帽。阳光从他后面照射过来,完全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那个人并不理会贝芙丽,施施然走到我的面前,掀开帽子,冲我鞠了一躬:
“在下阿尔伯特·希尔伯特,乐意为您效劳,小姐。”
我退了一步,吃惊地看着他的脸。
这张脸实在很难说得上是一张完整的脸。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却并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歪鼻梁,颧骨一边高一边低。似乎有谁曾将这张脸从中间撕开,又用拙劣的针线将它勉强缝合在一处。黑色的条纹就如这些针线,在希尔伯特的脸上纵横交错。
“您注意到了在下这张鬼脸?没错,没错,菲莉西蒂小姐,我遭遇了奇惨的怪事。如果能容许在下给个建议的话,两位小姐,请赶快离开这个吃人的海妖。因为我——大阿尔伯特本人落得这般下场,正是拜她所赐。”
贝芙丽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观察我将如何行动。
我后退了一步,小心地躲进城雕的阴影中。
“对不起,我不认识您,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话。”我说。
希尔伯特凄惨地一笑。
“当然,你不认识我希尔伯特。可是,想必你了解何为希尔伯特空间。”
脑海里轰然一响。太熟悉了,这是关于场效计算的高级概念之一,答案脱口而出:
“场效魔法阵中用于定义能量的一部分。如果所有的能量携带的信息都带有一个可能状态,这样组成的所有可能状态的集合就是一个希尔伯特空间。”
希尔伯特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干涩的哈哈声。
“错。几乎全错。并不是‘可能状态’,而是空间所有的无穷维度组成的内积。换句话说,希尔伯特空间,就是狄拉克之海本身!”
这个疯人往前迈了一步,手里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手势,突然,我感觉到自己看到了自己的后脑勺,头皮一麻,连忙转过身去。
空间发生了变换,我看到了深津,而深津则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是另一个我。身穿鲸鱼城学院的西装外套和制服裙,双手抱头,蜷缩在长椅上。
这是十分钟前的我自己!
贝芙丽突然发出一声怒哼。
“够了,你想装神弄鬼到什么时候!”
随着贝芙丽的质问,眼前的幻境裂了开来。贝芙丽的触手从身后击打了过来,第一下就将长椅击了粉碎。
我低呼一声,脚下的石板猛然碎裂。希尔伯特像只猴子一样跳上城雕的基座,而贝芙丽伸出去的触手收了回来,顺势缠在我和深津腰间。
风声大作。我腾空而起,随着贝芙丽飞速向山下的港口滑翔过去。一间间漆成蓝白色的屋顶在脚下掠过,风声在耳边呼啸。
转眼之间,灯塔就出现在眼前。贝芙丽没有停下,一只触手飞快地伸出,抓住灯塔顶层的避风柱,一个回旋,再次面对身后赶上来的敌人。
希尔伯特在屋顶上跳跃前进,手里闪烁着亮光。魔咒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击在灯塔上。随着一阵阵沉闷的啪啪声,碎砖溅起,在我脸上划出一道道的血痕。
贝芙丽甩出一根触手,卷起希尔伯特脚下的房子,用力一举,将整个建筑物扔进海港里,溅起的大浪弄翻了两艘停泊着的渔船。
幸好船上一个人也没有。
不,不仅是船上,整个港口、整个鲸鱼城,几乎都没有人的踪影。
希尔伯特在海浪里现了身,他的巴拿马草帽不见了。那张四分五裂的脸上充满了仇恨和不甘。
“海妖——你的名字不能提起——这一次你可不能再将我撕裂了。希尔伯特空间与我同在!这是你的灭亡之日!”
贝芙丽报以一声嗤笑。
“啊喽,我看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我的小阿尔伯特哟。”
六根巨大无比的触手从岸边开始横扫过去,将海港里的所有船舶都打得粉碎。希尔伯特消失在海浪里,但没过多久,他又出现在岸边——从海港书店里打开门,直接走了出来。
贝芙丽停在灯塔的最高处,单足立定,头上的两只触手将我和深津紧紧搂住。剩下的六根触手游移不定,威胁地冲着希尔伯特甩击着。
“怎么?不完备的美杜莎—希尔伯特。告诉我,是谁将你复生的?又是谁将你做成这个拙劣的傀儡?”
“我不是傀儡!我是为了复仇而来的。”希尔伯特回答,他的嘴角牵动着,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嘲笑。
突然我意识到了——为什么我能够将他的脸部动作看得那么清楚。
希尔伯特无处不在,在这个以鲸鱼城学院为中心的场效阵中,每一处建筑物投下的影子都可能是希尔伯特空间的一个特殊解。
“当心!他就在这里!”我叫道。
“晚了。”贝芙丽回答。她凌空飞起,希尔伯特出现在刚才我们落足的灯塔上。
“永别了。在我的空间里,难道你们以为我发出的魔咒竟然会落空?”他漫不经心地弹了一下手指。
贝芙丽一声闷哼,急速俯冲而下。但魔咒突然出现在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嫩绿的闪光笼罩了我们三人,魔咒如同雨点一样打在贝芙丽身上,但都被海妖肉体上的微光弹了开去。突然,深津尖叫了一声,一头栽入了翻腾的海水中。
被魔咒砍断的四根触手同时喷出紫色的血浆。贝芙丽扔下手里千疮百孔的阳伞,改用胳膊抱住我,一跃而起,悬停在半空。
血腥的金瞳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见了鬼的时间与空间之主。希尔伯特,帮助你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希尔伯特嘴上的伤痕撕扯得更为狰狞,大概是在冷笑。
“魔女啊,你还记得埃伦费斯特的大魔画吗?”
就在这一瞬间,贝芙丽爆发出一声充满愤怒和惊惧的嘶吼。几乎在同时,码头被击成了四块,鲸鱼城的这一角消失在沸腾的海水里。
“那只猴子!该死的尤瑞艾莉!”
魔咒的波浪从半空激射而下,与希尔伯特身边的魔咒涟漪撞在了一起。半个鲸鱼城都卷入爆炸的余波中,高高的鲸鱼山也坍塌了一大半。
这一次希尔伯特没能躲开。他踉跄着从瓦砾堆中冒出头来。
贝芙丽松开了手,像是完全遗忘了我。她俯冲而下,扑向被打倒的希尔伯特。
我旋转着从半空落下,海风咆哮着,刺痛我的脸颊,卷起鲸鱼城学院的小短裙。
我闭上眼睛。但希尔伯特空间的特性无视我的逃避,在我的视网膜上烙下岸上正在发生的可怖一幕。
希尔伯特徒劳地挥动双手,脸上终于出现了畏惧的表情。
“简直是乱来,你这样做,自己也会被希尔伯特空间的束缚态撕碎的!”
他大叫道,但贝芙丽看上去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她扑向希尔伯特,用牙撕下怪人身上的一块肉,接着手臂一扬,扯下对手的一条胳膊。
“——住手!住手!”希尔伯特绝望地叫嚷起来,“不要毁坏这个空间——我不想再死第二次!救命,快住手——丝西娜!”
最后这个单词被淹没在一片波浪中。
我的脑袋终于撞在了水面上,飞溅而起的浪花看上去就像一片怒放的山茶花——
我回到了女生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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