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罗筱睁开眼,最先传达给她的感知是从脚踝到趾头的酥酥麻麻的痛,好像有人用磨钝的绣针刺她的皮肤。她试着挪动悬在空中的双脚,膝盖一直一直向上蜷缩,才终于触到了柔软的床榻。她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小到根本容不下她的身体的床,仿佛是为森林里的精灵量身定做的。
这里是...?
看不清四周的景象,仿佛被一抹厚厚的烟尘遮去了视野。罗筱试着抬起脑袋,回应她的却是炫目的头晕。
“你还是先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休息吧,别乱动。”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罗筱感觉一股温暖的触感轻轻贴在她的肩膀,将她试图离开床铺的身体按了回去。
待双眼完全适应了黑暗,罗筱发觉自己身处的地方正是那个上午来过的地下小屋,她对这里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那位双目紧闭却仿佛能看清周围的银发女孩。
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前明明不还在...
“下午的那场战斗你受伤昏倒了,我在收拾掉那头心魔之后将你带回了据点。”在一旁照理的苏月潇看出了罗筱的疑惑,解释道。
罗筱不说话,她有些记不清当时发生的事情,只觉得脑袋一沉,身体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而后意识便彻底陷入阴霾,昏睡了过去。
“你现在感觉怎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看着罗筱迷迷糊糊的状态,苏月潇不由觉得一阵心痒,忍不住问道。
然而沉浸在回忆中的罗筱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问候。
“...喂,感觉怎么样了?”
过了好一会儿,躺在床上的家伙才终于轻微地摇了下脑袋当做回应。苏月潇暗松了口气,顺手拿起桌旁的水杯喝了一口。
或许是因为口渴,水的声音吸引了罗筱的注意。她瞥过眼,看到的却是眼前少年胳膊上细长柔软的汗毛丛,那一寸寸的须线在昏暗的灯下显得格外有质感。
余光总是在不经意间将引人注目的东西镌刻在记忆深处。
罗筱忽然很想伸手从他胳膊上揪一根下来,或者是用食指指尖在那撮稀疏的草丛上轻轻一拂。心中的潜意识告诉她那摸起来一定很舒适,就好像抚摸自己洗澡过后被吹风机吹干的发丝,弥留在指尖深处的是沁人心脾的干爽。
“呐,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忽然的发话叫苏月潇有些意外,回头问道。
“我梦见了一个男人,”罗筱闭上眼,好像在回忆梦中的情景:“他年轻时是一名乐手,跟随导师学成之后,做了一家唱片公司的制曲人。他的工作经历并不顺利,因为对音乐的见解与别人不同,他谱写的歌大多拥有着常人无法接受的曲调。长此以往,公司的同事渐渐都视他为怪人,经纪人与他的关系也越来越冷淡。他开始变得自卑,曾经的梦想在现实的打压下也不由得动摇。”
“后来呢?”
“后来,他辞掉了工作,和一个女人结了婚,他的妻子曾是一位木雕艺术家,但与他相仿,经她妻子雕琢过的树根从没有人看好过,甚至连卖出去都是一个艰难的问题。因为相似的遭遇与痛苦,他们彼此都是对方为知己,就如冬夜中相互拥抱取暖的小兽。但爱情并没有拯救他们,反而让他们本就伤痕累累的心灵变得更加脆弱:他们沉醉在相互理解、彼此关爱的两人世界中,以缓解昔日外界的歧视带给他们的痛苦。他们开始拒绝和外界来往,出门的次数愈加减少,日常所须的购物全部去造访无人超市或者自动贩卖机......后来他们有了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但这份温馨仅仅建立在与外界断绝来往的前提下。
“因为没有工作,一家人只能靠政府的补贴来维持生活。好在男方的父母临终前为他留下了一栋房子,不然仅靠这点钱三人根本无法在城市里生存;最后,直到女儿到了接受义务教育的年龄。”讲到这儿,罗筱停顿了一下,仿佛是不忍再将接下来的回忆讲述完整。
“然后呢?”苏月潇试问道,他潜意识里觉得罗筱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要不要听下来喝杯水?”
“我不渴——再后来,他的妻子自杀了。”
“自杀?”
“准确来讲,是在杀死自己的女儿之后自杀了。他的妻子无法容忍自己的女儿在学校里能和其他孩子友好相处,她觉得女儿背叛了他们一家人,将那份原本属于自己和她爱人的感情拿去和其他可憎的陌生人分享。在她眼里,女儿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纯洁,而是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肮脏不堪的人,而她绝不容忍这样一个肮脏的东西和自己生活。”
“所以她选择杀了女儿?”
“是的。在掐死女儿之后,一想到昔日纯洁的女儿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被外界糟蹋到这般地步,前所未有的失败与愤怒便将她笼罩。那些过去不堪回首的记忆伴随着怒火接连涌上她的脑海,将她怒火中烧的心灵拉入绝望的深渊。就这样,在无尽的恐惧之中,她倒在了女儿面前。”
“那个男人后来怎么样了?”
“疯掉了,妻子跟女儿的死让他的生活再一次陷入混沌。他的房子被政府的拆迁队毁掉了,无家可归的他整日城市中晃荡,靠捡食垃圾维持生命。”
“你说的是今天那个流浪汉,对吧?”苏月潇抚了下自己有些凌乱的发丝,仿佛他早就知道故事的主人公是谁:“能让心魔发生二次异变的执念,一般都根深蒂固地寄生在灵魂深处。如果是妻离子散,就能解释得通了。”
“不知道,这个梦只告诉了我他的一生,并未告诉我他是谁——喂,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不叫‘喂’。”
“如果把所有的心线全部剪断,心魔的主人会怎么样?”罗筱似乎并没在意苏月潇的抗议。
“他会看淡一切,忘却掉所有心魔曾带给他的痛苦。”
“连对亲人的留恋也会一并忘却?”
“嗯。但就算剪断了心线,淡化了失去妻女的悲楚,那个流浪汉也无法从社交的阴影中走出来。驱走一个人的心魔并不能教会他战胜内心的恐惧,未来的道路怎么走,还要看自己的造化。”
“......”
罗筱咬咬嘴唇,好像很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嘴边的话又不知从何讲起。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
“都‘只是’了还说没什么。”苏月潇噗嗤一笑,每每遇到这样前后两句截然相反的言语他都会感觉莫名好笑。
“断想者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很想知道呢。”
“意义?”
“就是...世间为什么会有断想者这样的人存在?”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苏月潇起身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断想者生来便是心魔的猎人,至于为什么存在,我又不是老天爷,怎么会清楚。”
“......”罗筱不说话。
“喂,你该不会以为断想者是为拯救那些被心魔缠身的人而存在的吧?”
“......”
“怎么,被我说中了?”
“...我才没有那种幼稚的想法,以及——我也不叫‘喂’好吗?”
“礼尚往来嘛。”
“再叫我‘喂’就杀了你。”
......
傍晚,倦意将苏醒的罗筱拉回到睡梦中,苏月潇走出地下室,轻轻关上门,尽量不发出声音。
“小秋,你有没有遇到过人形的心魔?”
“欸?从没有呢。”苏月潇的问话叫坐在柜台前的银发少女放下手中的书:“苏哥哥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种古怪的问题?”
不,也许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心魔,虽然有着心魔种族特有的竖线瞳孔...
【少用那种幼稚的词汇定义我们,人类。】
苏月潇想起从那诡异女人嘴里说出的一句话,仿佛她很讨厌心魔这个称呼——不,她说的可是‘我们’...
“小秋,你也许不知道,从我成为断想者开始,就一直很不解为什么世间会出现心魔这种生物。”
“苏哥哥...居然会搞不懂这种事情?”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心魔都只是思想这种抽象概念的衍生物罢了,换句话说,它根本不应真实地存在于世,而应该仅仅停留在思想层面上。”
“但那只限于人类存在的空间面呀苏哥哥,如果换作其他空间面的话,就应该用另一套逻辑来思考.....”
“但所谓的另一套逻辑也只是你们空间切换师的理论而已。”苏月潇摇摇头:“小秋,你有没有想过,心魔为什么会叫‘心魔’?”
“...你今天好奇怪呢,苏哥哥。”银发少女将撂在柜台前的书收到抽屉里:
“过分纠结一件事情的真假,最后会发现连你自己都是假的哦,苏哥哥。”
“......”
苏月潇默不作声,伫立良久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好吧,别在意。”
“哈哈...没事的苏哥哥。”银发少女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摆摆手。
苏月潇上了楼,他的房间就在老妈房间的旁边。躺在柔软的弹簧床上,思绪仍旧如一团乱糟糟的麻线。
现在,他唯一清楚的事情,便就是这个名为罗筱的同校学妹,绝对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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