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那是几乎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浑身僵直的巨大冲击。先是感应到一团庞大的魔力像爆炸般扩散开来，接着从地狱凯旋的胜者再次降临到遍布死亡的战场上。全然不惧周身上万的英军，重生的柯蒂斯正睥睨着整个战场。
互相混战的英军和法军暂时停止了战斗。
疾驰的重骑兵们也中止了对敌人的冲击。
在不停吠叫的同时，刻耳柏洛斯也目不转睛的盯着本应该死亡的柯蒂斯。
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战场中心的柯蒂斯，佩丝特那如夜色般的漆黑眸子大大睁着。
将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即使是通晓一切的库洛也同样难以掩饰内心的惊愕。
“柯蒂斯……为什么你……”
然后，作为在这个战场上唯一理解了一切的玛丽，却拼命强忍着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但结果还是没能忍住，静静地抽泣起来。
啊，这个好事的笨蛋，之前不是让他逃走了吗！现在这个状况……我之前所做的全都白费了啊！
毫无疑问，站在那里的确确实实是柯蒂斯。至于为什么他会从濒死中迅速恢复，玛丽并不知道，也觉得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她只是对柯蒂斯没有选择逃走感到可惜，更为他即使如此也要选择战斗而流泪。在以前，玛丽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弱小而叹息过，然而现在她却在叹息。正是自己的弱小、自己的言行、自己的判断令他走上了这条路。
“呜嗷嗷嗷嗷嗷！”
自己在慌张些什么啊，反正那家伙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如果一次杀不死他的话，再杀死他一次不就好了！
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刻耳柏洛斯长啸一声，越过成群的英军跳进了包围圈中心。手持大剑的柯蒂斯悠然的迈出一步，选择了对峙的方位。然而，他的视线却落在耗尽全身精力瘫倒在泥土中的红发少女身上。
“你没事吧？”
“……笨蛋。”
还在呜咽的声音发出微微的颤抖，即使再怎么逞强，玛丽也难掩身体的虚弱。
不过好歹性命是保住了，看来她身体也没有大碍。
——接下来，就是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怎么可能……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临时负责指挥的士官长愣了愣，不过还是迅速下达了指令：“全军包围他，优先歼灭那家伙！”
“是！”
柯蒂斯的右手握着剑柄，剑身因为之前的冲击所以一半都被埋在地里面。那么，看来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先把剑**了！没有任何犹豫，柯蒂斯稳稳地握住剑柄，打算一口气将剑**。
“呜……！”
然而，拔不出来。即使用尽全身的力气，那把剑也依然纹丝不动。就好像埋在地里的剑刃被谁紧紧握住的感觉。
不**就会死。一阵冰冷的恐怖感掠过颈项，并不是惧怕自己的身体消亡，那恐怕是迟早的事。自己担心的是会浪费这次站起来的机会，会将好不容易抓住的一丝希望亲手断送，会再次辜负那个声音对自己的期待——而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密密麻麻的长枪散发出冰冷的寒光，它们无一例外对准了身负重伤的柯蒂斯。四周的骑兵缓缓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大圈，将孤立无援的黑发青年完全包围起来。
而最为致命的是，那虎视眈眈紧盯着自己的恐怖之形——刻耳柏洛斯。
自己现在还没有死。
但不代表着下一秒钟不会死。
剑，剑，剑，那把泛着寒光的厚重大剑在柯蒂斯的眼中逐渐膨胀，最终占据了整个瞳孔。
——你是拔不出剑的。
——但是，你的话就能做到。
截然相反的话同时出现在自己脑海里。仔细辨别，柯蒂斯竟能感到无败之刃咎瓦尤斯对自己轻轻低语。
那么，要拔出这把剑所需要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呢？
——成为“王”，守护这个被乱世蹂躏的国家吧。
答案已经被提出了。所有的一切都重叠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朝着一个方向收束。
无法抵抗，也不打算抵抗。即使这是谁赋予自己的一条道路，我也毫不介意。
——这是我选择的道路。
——这是你选择的道路。
是吗，既然如此——
“别误会啊，你这把破铜烂铁！”
用压倒性的气势怒吼着，柯蒂斯竟压过了咎瓦尤斯的气场。
“当不当王什么的，对我可一点都没有吸引力啊！拯救世界这种蠢话，你就对别人说去吧！”
是的，我可不是什么牺牲自己也要拯救别人的滥好人。恰恰相反，无论是诛杀毫无抵抗能力的妇女还是敲碎柔弱的婴儿头骨我统统都干过。我可是踩着别人的尸体也要前进的，无恶不作的头号恶棍啊！
但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对自己感到惭愧，为什么必须下结论一定要成为王才能使用咎瓦尤斯，才能守护那个任性的贵族小丫头？
正确的事只有堂堂正正的人能做？善行只有善人才能做？确实如此，这才是理所当然。
但必须这样做才是理所当然的理由又是什么？
我想帮助玛丽。
想帮助那个年纪轻轻就身负重担，不断受到无理暴行的那个小丫头。
这样想又是哪里错了？
成不成为王，根本就无所谓。无论是当上王还只是一介佣兵，亦或是躲在暗处的暗杀者，我啊，只是想向那个柔弱无助的丫头伸出手来而已！
……
这回，连咎瓦尤斯都无语了。
“还有，你似乎一直误会了一件事啊。”
露出野兽般的笑容，柯蒂斯轻而易举的将紧紧插在大地上的无败之刃咎瓦尤斯连根拔起：
“不是你在选择我，而是我在选择你。是王，再一次选择了剑！”
天与地的常理被瞬间颠覆。
那是突然造访战场的落雷。它那足以使昼夜颠倒、让人眩晕的闪光，还有雷鸣般的咆哮无不使敌军胆寒。坚实的大地也像与天空呼应般发出足以摧毁整个城市的巨大轰鸣，无论是精神何等坚韧的勇士，也会被这与地震相匹敌的冲击吓破胆吧。
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周围空间的大气如同隶属伫立在战场中心的年轻王者般向上卷起。如**大海般的无尽魔力洪流在澎湃着整个大地，仅凭气势就将不幸卷入其中的重骑兵如折纸般轻易吹飞。
“‘王’，诞生了。”
绮丽的暗色长袍下露出了捉摸不透的笑意，一直注视着战场的库洛被眼前的异变所深深吸引，停驻在了原地。
无数的士兵战死沙场，无数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的目光在注视着披荆斩棘的王者背影之时消散。
他们的听觉在倾听着矫世励俗的王者话语之时消逝。
即便拼尽全力后虚弱的倒在地上，他们的脸上也都自始至终带着自豪的微笑。他们的祈祷，他们的期待，他们的希翼造就了这把剑。万人的憧憬与幻想，漫长的历史积淀创造了英雄的传说，无数人的期待将荣耀与重负压在了这把剑上，也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压在了年轻王者尚不成熟的肩上。
由高贵的幻想为基的双手大剑，已经不仅仅停留在“圣遗物”这个本身存在就已经极为特质的范畴内了。柯蒂斯手中的无败之刃咎瓦尤斯，就像要挣脱自己束缚般发出足以撼动大地的怒吼声。
柯蒂斯额头渗出一滴冷汗，单单只是握着咎瓦尤斯，就能感觉出它那威严而震撼人心的宏大气势，就能感觉到寄宿在它身上的众多英灵的夙愿。
精神传来一阵恍惚，这应该是无法完全驾驭咎瓦尤斯的恶果吧。本就站立不稳的身体强行使用如此威力巨大的圣遗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支撑多久呢。
——不过，那又如何。
“不管你是多么强大的圣遗物，所谓‘剑’，就是要被使用的啊！”
下个瞬间，无败之刃咎瓦尤斯泛发着寒光的银色剑身罩上了血红色的光焰，甚至其形状还开始变得扭曲起来。每当震耳的轰声响起，剑的周围还闪现出红色的雷。
这当然不是圣遗物的本来模样，以自身满溢的执念和对咎瓦尤斯的拒绝，柯蒂斯将原本纯净的名剑锻造成了与其自身适应率最高的模样，就在柯蒂斯拔起咎瓦尤斯的瞬间，选定王者之剑就变成了代表罪孽的邪剑。
“哼，我的精神就这么肮脏吗。也罢，还是这个鬼样子看上去顺眼啊。让你久等了，刻耳柏洛斯。”
自嘲的笑了笑，柯蒂斯挑衅般将染成血红色的咎瓦尤斯朝着呆然而立的刻耳柏洛斯挥了挥。
“呜，呜嗷！”也许被柯蒂斯突然的行为刺激到了，刻耳柏洛斯慌张的向无畏的黑发青年扑去，后续的英军骑兵也紧随着向自己发起了进攻。
单单只有武器，是什么都办不到的。自己，还缺乏某种决定性的‘要素’，否则胡乱挥剑只会重蹈覆辙。
但即使现在……
——笨蛋，我怎么可能知道咎瓦尤斯的咒文。
——笨蛋，早在很久之前，你就知道了。
头部产生了阵阵的剧痛。明明不该回想起来的，但自己就像被什么人所指引般回想起了一幕幕遥远的记忆。
到底是什么契机，自己才得到这把剑呢？与波芙蒂战斗，击败无法使用这把剑的她，最终才艰难的获胜。等等……如果没记错的话，愤怒的波芙蒂，曾经将那减毁的禁咒向自己说出！
“嗬，明明只是条狗，气势还不错。”
圣遗物、适配者、发动咒文、“王之名”。除了那个模糊不清的“王之名”外，自己满足发动无败之刃咎瓦尤斯的全部条件。那么，所谓的“王之名”是什么呢？
千军万马都在向自己冲锋，十足的杀气几乎实体化般冲击着自己的神经。
而就在此时，柯蒂斯终于明白了——
那种东西，根本就不需要。
这是我的剑。不属于任何人，仅仅属于“柯蒂斯”的剑。
什么圣遗物、发动条件，都到了这个阶段，还有必要遵守这种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胡乱规定的规矩吗？
舍弃所有既存规范，重新设定可能与不可能。
将眼前的条件列出，把所有阻碍自己的屏障统统拿掉。
“没错，我可不喜欢被别人一直牵着鼻子走啊，”发出与刻耳柏洛斯相匹敌的怒吼，柯蒂斯将一切束缚自己的规则统统丢到脑后，“无败之刃咎瓦尤斯，以你的主人‘柯蒂斯’的名义！释放你的力量，给予敌人以毁灭！”
大剑一经举起，秘藏的力量就被解放开来。青碧的宝玉闪耀光芒，仿佛要撕裂黑夜的炫目银色光辉和充满邪恶的血红色剑气开始交织着在大剑上亮起。剑上魔力盈满，缓缓的被高举起来。
庞大的魔力凝聚起来。一时间，理应陷入深邃黑暗的战场切换为白昼风景。那是由圣枪朗基努斯之枪最锋利的枪尖所铸成的圣剑的光芒。源自传说的秘银光芒在充斥鲜血气息的红光辅助下无尽的放大，扩张，最终成为了渲染整个天空的光辉。
银色的光芒和红色的极光互相重合，编织出无比复杂的耀眼光彩。即使是敌对的骑兵们也不禁为其压倒性的美感而倒吸了一口气。
说不定连刻耳柏洛斯也同样如此吧。
终身只会杀戮，生存在生与死间隙中的地狱三头犬甚至还向那美丽的光芒抬起头来。
然而，那却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和沾满鲜血气味的暗杀者这两种异质相混合的、足以讨伐一切的寂灭之光！
柯蒂斯把全身的力量都注入了紧握剑柄的双腕中，高高举起了由至高的幻想所构筑的双手大剑。
光在聚集。
仿佛照亮这柄大剑是自己的任务般，光辉无限凝聚，汇成一道耀眼的光束。
在这道激烈却唯美到缺乏现实感的光辉照耀下，所有人都说不出任何话语。
曾照亮了比夜更深的乱世之黑暗的英雄身姿。
伟大的法兰克国王，世间无双的征服者。剑之名为“咎瓦尤斯”，身之名为“查理曼”。
历经无数战役而不败，席卷了整个欧洲的王者。这份功勋天下无双，这份荣耀无人可比。
将那只存在于远古的奇迹唤醒的钥匙，其名为——
“Σκισμένη（远古蹂躏）！”
光在奔流。
光在激荡。
任何人看到这幅光景都会倒吸一口气。整个空间都被耀眼的光辉所占据，仿佛宣告着终焉之日的到来。
魔力被解脱束缚的咒语完全释放，化成了一道半圆状的光幕。喷薄而出的这道光幕覆盖了整个大地，将挡在面前的刻耳柏洛斯与黑夜一并吞噬。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光芒在吞噬了最前方的刻耳柏洛斯后，仿佛不知足般继续在战场中扩散着，无穷无尽的贪婪光辉充满了这片区域，所及之处，万物俱灭。精锐的英国骑兵和在后方支援的弓手们在接触光的瞬间，纷纷化为齑粉。
如果你可以想象出一把完全展开的折扇轮廓，那么现在你就可以知道这片土地到底化为什么样子了。没错，银辉与红焰的肆虐将一把完整的折扇轮廓深深烙刻在了这片土地上。
“结束了。”
似乎还有很多应该做的事啊，不过还是……太累了。刚刚集中了全部精力来解放圣遗物，自己现在还没有倒下完全是惯性的帮助。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那个小丫头处理吧。
两眼一黑，浑身沾满鲜血和泥泞的柯蒂斯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
绮丽的暗色长袍下的身影不发一言，只是默默注视着这英军覆灭的瞬间，仿佛身心都被那眩目的光辉夺去了一般。
“‘查理·卡迪拉克·瓦卢瓦’，吾在最初就将‘王之名’告诉你这等愚者了啊。”带着漠然的笑意，注视着晕倒在地的黑发青年的库洛微笑的嘴角又上扬了一些，“不过竟然连王者之剑都能污染化为己用。柯蒂斯是吗……虽然愚钝，但是多少也能期待一下吧。”
沉吟良久，长袍下的库洛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风吹过，将库洛的喃喃自语飘散到空中。
“不过‘命运’这块排列缜密的拼图，也终于出现欠损的部分了。”
现在可以透露的情报！
哼，我超帅！这次就由我柯蒂斯来进行这个环节，还真是激动人心啊有没有？（喂喂你不是晕过去了吗）
那些都是小事，不要在意不要在意。虽然本大爷一根指头就能把那只狗狗也好英军也好都揍趴在地，不过这次还是要介绍一下我手边这把可有可无的剑。（咎瓦尤斯：你走。）
也别小瞧这玩意了，咎瓦尤斯是欧洲三大圣剑之一，史诗叙事诗《罗兰之歌》中法兰克王国加洛林王朝国王查理大帝的佩刀。（很久不出场都快被遗忘的波尔缇娜：我感觉我躺枪了。【注：波尔缇娜的圣遗物是《罗兰之歌》的主人公罗兰所使用的武器】）这玩意又被称为“黄金之剑”，“欢悦之剑”，“地球之剑”。据称它的刀刃是耶稣基督受害后由曾刺入他身体中的朗基努斯之枪的尖端部分，不过史书上可没有那个了不起的大帝在战场上使用咎瓦尤斯的描写啊，所以这个鬼玩意还挺神秘的呢，嘛，事实证明这东西还算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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