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由己之人」
道道金辉透过彩色的花窗,投射在水磨的大理石地板上,仿佛漆黑的舞台中央忽然亮起了一盏灯。
市政厅的大门被人推开一线,黑发的亚裔青年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二十来岁,长相俊朗,一身灰色的皮子大氅,头上扣一顶老式的牛仔帽,像极了从老香港电影里走出来的角色。
空气稍稍有些寒冷,青年踱步到尖顶之下,一边沐浴温暖的光辉,一边漫无目的四处走动,脚下踏出巨大的圆圈。大厅里了无声响,只有他孤零零的脚步声在高挑的穹顶之下回荡,带动浮尘微微颤抖。
“乔?是你么?”忽然有人呼唤青年的名字。
青年止住步子回身望去。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长廊的出口处,他的下半边身子被斜射而来的阳光打亮,上半边依旧藏在浓郁的阴影之中,看不清面庞,只有鼻梁上的圆片眼镜闪闪的发光。
“安德烈?”青年试探着说。
“果然是你,乔。”男人快步走出了阴影,阳光照亮了他。那是个五十左右的中年人,身着一袭黑色的制服,宽大的手掌里拿着一本厚重的精装本《圣经》,像是在十字架前虔诚祈祷的神父。
男人有力地握住乔的手,“很久不见了。”
“确实很久不见了。”乔上下打量他。和最后一次见面相比,安德烈显得苍老了许多,原本漆黑的络腮胡子全数变成了白色,方正的脸上也多了不少岁月留下的刻痕,但他依旧顽固地剃着寸头,展现出与其年龄不相符的利落。
“我已经老了,可你依然那么年轻。”安德烈看着青年,层叠的皱纹忽然舒展开。他大力拍在乔的肩膀上,笑道:“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二十年前?”
“没错,二十年前在理事会的总部。那时我们刚开完晨会,约定说要找一个周末带女朋友一起去中央公园的草地上吃午餐,但一直没能成行。”
“哦,你说的对。”安德烈扶着额头苦笑,“没想到,这一拖就是整整二十年。”
“和我来吧,到我的办公室去,这里实在有点冷,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转身走在前方。
“我不知道原来你皈依了基督教。”乔跟在他的身后。
“你说这身衣服?”他愣了一下,“不不,你误会了,我并没有皈依。打扮成这幅样子,只是为了提醒自己时刻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什么?”
“不要忘记……”安德烈意味深长的顿了顿,“公正与平衡。”
…………
木炭在火舌的舔舐下爆出轻微的吡剥声,安德烈往壁炉里添了最后一块木头,放下火钳,坐在了老板椅上,与乔隔桌对望。
这是一间巨大的办公室,墙壁上悬挂着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装修风格则向维罗利亚时期的奢华看齐,熊熊燃烧的火炉将房间映得通红,然而乔依然牢牢裹着大衣,只是摘下了帽子,似乎并不觉得温暖。
“要来一点红酒么?”安德烈转动着手指。
乔没来得及回答,安德烈已经俯身从办公桌下面的小冰箱里拿出了盛放有酒瓶的冰桶,他熟稔地旋开了木塞,像个殷勤的酒保那样,往两只高脚杯里灌注酒液。
“1984年的罗曼尼·康帝,”他把其中一只递给乔,“现在的市价超过三百万美元。”
乔端起那只高脚杯,盯着其中鲜红色的酒液,没有动口。而安德烈则爽快地把酒一饮而尽,很快地给自己倒上了第二杯,笑道:“抱歉,我没有想到今年来的会是你,否则也不会准备得这么寒酸。”
“不,这已经是出乎我意料的,规格外的待遇了。”乔放下酒杯,拍拍自己的胸口,“你应该知道,我是来送信的。”
“是的,我知道。”安德烈十指交叉,双肘压在桌面上,轻松地笑了笑,“每年一度的例行公事,理事会行事总是这么复古。”
乔取出了那枚藏在衣兜里的信封。那是一枚黑色的信封,封口处有暗金色的火漆,其上是如飞翼般向两侧生发的火线和藤蔓,它们的尾端交织一起,共同缠绕着颠倒的十字——这是理事会的标志,在场的二人都佩戴着这样的领徽。
乔把信封沿着桌面滑给安德烈,后者敏捷地按住,咧嘴冲乔笑:“在我拆信之前透露一下吧,这次有多少?”
乔并未回复,示意他自己拆开看。
安德烈耸了耸肩,拆开了信函。
他的脸僵住了,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手肘撞翻了酒瓶,血一样猩红的酒液汩汩地流出,打湿了他的衣襟,而他却如在梦中一般恍然未觉。
乔缓缓地起身,用清晰而坚定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安德烈·肯尼迪,你被解雇了。”
安德烈猛地抬起头,脸上同时呈现出遭受背叛的骇然与身缝剧变的痛苦,像是被兜头浇了一锅沸水,又被摁进了冰刺丛生的积雪中。
往年,那只信封里应该装着理事会提供的数额巨大的支票,供穹顶乐土发展运作;而今次那里面则装着一封措辞严厉的信,旨在告知他,他已经被剥夺了管理穹顶乐土的资格。
“这是……为什么?”安德烈终于喘均了气,望向乔的眼珠里泛着困惑的死灰色。
“因为什么,你自己再清楚不过。”乔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长达十五年的时间里,你一直在挪用公款以作私用,这种行为完全背弃了理事会的原则。委员会已经一致决议通过,取消你列席委员的资格,从此,你不再是组织中的一员。”
安德烈沉默了很久,表情时而暴怒时而绝望,最终变为一片苍白的木然,像是柴薪燃尽后的余灰。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低声问。
“大概半年前。”乔说,“你的账目做的很完美,但并非全无破绽,我们在一次查账中发现了问题。虽然目前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些资金的走向,但你大量挪用公款的犯罪事实确凿无疑。”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
“一个小时之后,会有理事会的专人乘直升机来,带你前往纽约,你将在那里的最高法院接受公审。初步预计,你会被判处长达四十到五十年的长期监禁,并且终身不得假释。”
安德烈苦笑了一下:“理事会甚至都不想听我解释?”
乔摇了摇头:“你会说实话么?”
安德烈低下脑袋,再没有说话。
“收拾一下自己吧,你现在的样子太糟糕了。或者,”乔把一只手枪放在他的面前,“你也可以选择体面一点的方法。”
“这是理事会最后的仁慈?”安德烈沉默了很久。
“也是他们的残忍。”乔转身走向大门。
就在乔要推门而出的瞬间,他似乎听见了安德烈的一句低语:“乔,我和你一样,都是身不由己。”
乔回头去看,可安德烈已转过了座椅,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疲惫像海潮那样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淹没了整个房间。这个曾经的权力者在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十岁,连说话的力气也丧失殆尽,乔最后所能看见的,只是他在朝阳中愈发模糊的背影。
乔合上大门。半分钟后,房间内传出一声枪响,而后再无声息。
乔再度推门而入。只见安德烈仰躺在椅子里,左右手无力地垂落,他的双眼空落落的望着窗外,像是摆脱了一场漫长的噩梦。鲜血泉水一样从他头颅两侧的弹孔里涌出,在地上聚成一滩,和猩红的葡萄酒酒液混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乔站在那里,看着他逐渐冰冷的尸体,默默抽完了一整支烟。
权力总会使人腐化,这话不错。
如果当年最正直的安德烈·肯尼迪都在管理这座城市的过程中一步步迷失了自我,那到头来,这份至高的权力,理事会又能放心的交给什么人?
乔捏了捏眉心,俯身去取安德烈领口的徽记。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台老式的电话机突然发出了一串“叮铃铃”的暴响,声音大得可以把整栋楼的人叫醒。
现在还远没到平常办公的时候,怎么会有电话?
乔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拿起了听筒。
“市长先生……早安。根据你我之前达成的合同,我将为你奉上今日的情报……”听筒那头传来持续不断的电流声,说话者的嗓音十分沙哑,应该是经过了变声器的处理,“有一伙旧人类暴徒,计划于今日午间在特涅斯酒店门口针对一对新婚夫妇发起袭击,他们携带有重武器‘PG-412’……如果你不想让婚礼演变成一场屠杀,就最好快点联系相关人士,把这件事处理掉……这条情报的收费是二万五千美元,请和往常一样,在最长三个工作之日内打入我的账户……”
说话者挂断了电话,听筒中传出通讯终止的“嘟嘟”声。
“老友,有一句话你说得没错。”
乔在静穆中凝立了许久,最终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合上安德烈的双眼,从后者粗糙的手掌里取回了手枪:“不论所处何处,你我都一样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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