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在家里突然惊醒的时候，产生了这样微妙的想法。
现实会不会其实是一场梦呢？
闭上眼睛入梦之后，总会苏醒回到现实。如果现实也是一个梦境，死亡是苏醒的方式，那么死亡后，还会再一次睁开眼的吧。
说不定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我梦见了现在的一切，只要死亡，我就会回到那个时间，从“现实”这个梦中惊醒。
就像我现在一样。
那天深夜，我躺在家中的床上，听着“嘀嗒”的时钟声，这么想着。
有了这样的想法以后，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的想要求证它了。走到高楼栏杆旁边的时候，会想象坠落时，迎面而来的风刃变得鲜活可视；见到尖锐物品的时候，会情不自禁的想象，它戳进身体里的那一刻自己会从当前的噩梦中突然醒来。；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脑子里的画面变成了，沉下去时渐行渐远颜色也愈发深沉的天空，在落到水底时逆转过来成为新的夜空，身边咕咚咕咚的泡泡成为指引的星芒。诸如此类荒诞无稽的想法，让本来害怕疼痛的自己，开始对死亡这件事产生美好的向往。
我办公的座位刚好在窗户旁边，窗外只有光秃秃地烂尾楼，偶尔会有几只鸟在上面栖息。尘土喧嚣的残破建筑在夕阳西下之时充满末日感，凝视着，甚至会让人分不清身处何地，满眼唯留那份孤独绝望的美丽，在这个时候，我又有了自己的主角的感觉了。
作为二十多岁刚踏入社会的普通社畜，曾经我对于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嗤之以鼻，但在光明被黑暗渐渐吞噬的此刻，我看到对面破旧的老楼里似乎有人影朝我招手，又或许只是夕阳被拉长留下的影子。我拉开窗户想要靠得更近，高楼间的烈风呼啸而过，在耳边窃窃私语
“跳下去吧，答案就在眼前了不是吗？”
........
“你怎么啦？脸色不太好？”
是脆脆的女声，把我从紧张不安，浑身发汗的状态中拉回来。抬头一看，前桌的女生担心的转过头来，她并不是非常漂亮，但是外形特别的可爱，配上圆圆的眼镜，整个人散发着让人不由自主亲近的气场。今天她化了精致的妆容，此时此刻她眼镜下水灵灵的眼睛正露出关切的神态。
说实话，我们一起在这个办公室里工作了半个月，这却是第一次和她对话。
“没....，没事。我有点.......不是，我去上个厕所。”因为紧张，又怕声音太大，我一开口泄了气，发出了有点奇怪的声音，便紧张的站了起来，走出了办公室。
........
我真没用........
........
用手扶着厕所的墙壁，一阵对自己剧烈的厌恶让我不由得张嘴想要吐出来，像是要把浑身的胆小怯弱从嘴巴里吐出来似得，然后留下一个洁净的自身。
但是我明白，我的一切已经不可挽回了。逐渐稳定下来不再成长的瘦小身体，胆小怯弱的性情，都已经根植在我的脑海里了。我无法摆脱他们，无法从一开口就会紧张、又因为紧张而变得更加不会说话的死循环中挣脱出来。
........
我想是时候了，把自己从这具身体里挣脱出来。
走出厕所经过办公室的时候，我又望了一眼前桌女孩，她正在低头认真的办公，一缕头发掉了下来，被她抹回了耳朵后面。
因为在厕所里想吐但是没吐出来，微弱的眩晕感让我有点脚步虚浮。
她好像注意到了我的窘迫。
“怎么啦？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前桌女孩微笑着转过头来，“你脸色真的不太好，我这有咖啡和零食你需要吗？”她说着就伸手往包里要掏什么。
“没事！”我尴尬的半挥了一下手，阻止了她。“我.....我没事......” 就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了她办公桌上放着两张电影票，微微皱起，似乎被捏在手里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
“嗯？”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这个......我今天其实成功约到喜欢的人一起看电影了！”说罢对着我眨了眨眼，神情里全是兴奋和雀跃。
啊......原来如此，难怪今天这么热情的关怀起身边的人来。原来对我的关心只是施舍感情，原来我又变成大家眼里脆弱不堪的弱势群体了吗？就像……就像一直以来的他们一样……负能量无意识地流露出来，我赶紧打住越跑越偏的思绪。
连忙挤出一个笑容道：“恭喜恭喜！最近不安全。路上小心。”
在女同事的印象中我似乎是很沉默寡言的人，显然被我突然的关心震惊到了一下，笑的特别明媚开心，真诚的对我说。
..........
“谢谢，你真是个温柔的人！”
.........
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体内的温度已经随着暗红色统统流出去了。脑袋晕乎乎的，很重，正因如此才没有多余的理智思考“我正在死亡”这件事，骨头、内脏、身体里的东西似乎全部被挤瘪流出体外，要融化在地板缝隙里了。
我感受到单身公寓里浴室原本蒸腾着的雾气开始变冷，是由于失血过多导致体温快速降低。
啊，这份沉重感，为什么在死亡时也如此清晰呢？
随着不断失血，我的感官并没有变得模糊，反而又敏锐起来。但是皮肤好像全被剥离开来，和冰冰凉凉的瓷地板死死黏在一起，皮肉脱骨的感觉很微妙，甚至让我有丝松了口气的想法。
每一天，每一天扯着这幅皮囊，毫无知觉地行动，身为人类的那层皮屑紧紧禁锢着，拉扯着，强迫我走进人流随它摆动，如此沉重如此疲惫，曾经让我不止一次，产生了撕下这层皮囊的冲动。
安静地躺在地上，逐渐和地板温度融为一体的感觉像回到令人安心的怀抱，放松又舒适，没有人再会指责我的懦弱或是敏感或是矫情什么的，手腕被割破的地方很痛，但在这个怀抱里，我可以不顾一切尽情痛哭，终于可以把憋在心中太久的眼泪倾倒出来了。
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
从前被孤立的时候看别人成群结队的出去玩会很羡慕，也会被温柔的人当做弱势群体施舍善意。许多时候总会压抑不住嫉妒怨恨的情绪，极度渴望成为那个温柔合群的人。而后又为自己恶毒的想法抱头痛哭，自己真的太糟糕太差劲了，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数十年间我总想成为那个温柔强大的人，一个人默默吃饭走路旅行承担所有事情，小心谨慎地藏好那些阴暗不堪的思想。我拼尽了全力去用自己内心仅剩的热量去做到合群，不想再被孤立。回过头来，别人却会对这样懂事的我说：
“谢谢，你真是个温柔的人！”
原来成为温柔的人，要如此痛苦吗？当走到这里时才发现，这份“温柔”屠杀了其他所有情绪和可能性。
不知不觉间，“成为温柔的人”已经是自己唯一擅长的事，别人眼中脆弱的一面统统躲藏进无人的角落，只有温柔懂事的那个我在舞台上扮演另一个不是我的角色。除却温柔，谁都不是什么也没有。最绝望的是，当发现自己拥有了温柔，却依然不堪一击且形单影只。这十数年的努力如水中泡影，一个人对着空气努力手舞足蹈的滑稽场景浮现在眼前，像根刺深深扎在心上，痛彻心扉令我以为自己被从内撕裂开来了。
眼泪从破了个窟窿的人类外皮上潺潺涌出来。身体里最后一丝热度也消耗殆尽了，我想，总算可以安心睡过去了。最后的最后，心底有个声音这样叹息道:
“这就是你追求的东西，你现在得到了，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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