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的成绩不是很好，但很努力，比我们班上任何人都要努力。因为她很漂亮，所以追求者很多，不少人专门蹲点在我们班门口，就为了多看她一眼。有的老师因此格外关照她，当然，这种老师不是很多。”
说这句话的时候，贝丽丝特能感觉到黎助在努力克制自己。他顿了一下继续开口。
“我和玲是前后座位，她在前，我在后。因为我成绩稍微好一些，她也经常找我问问题。我当时很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整天和她黏在一起那种喜欢。当然，现在也是。”
黎助似乎完全沉浸在回忆中，一边的贝丽丝特不禁鼓了鼓嘴。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这些突然有些不自在。
“玲是转校生，但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转校。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按理说高三转校的人是很少的。我没问过她，我知道其中原因也是后来的事了。因为她刚来班上，所以也没什么朋友，再加上长的比别人漂亮，女生也有意无意地疏远她。因为我这个人很好说话，又是天生的乐天派，我们俩逐渐走得很近。”
贝丽丝特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从黎助口中听到乐天派这三个字还真是稀奇。毕竟现在的他和这个词完全扯不上关系。
“因为是高中最后一年的缘故，大部分人都格外珍惜最后的机会，连成绩不好的同学都知道学一点是一点。我每天过得都很充实，因为有玲的陪伴，其实我并不感觉高三有多累。因为学校放学很晚，女生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所以我就每天送她回家。她也逐渐变得很依赖我，依赖我这个…这个…朋友。”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打起颤来。黎助把脸深深埋在膝盖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贝丽丝特感觉他在颤抖。
“你没问题吧？”贝丽丝特忍不住问到。
“嗯。”
黎助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正在一步步逼近那个噩梦，那个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噩梦。
“在离高考还有不到一周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一起吃饭，一起回家。在很多人看来，我们之间已经到了恋人的程度，因为我成绩不错，玲的成绩也逐渐稳定在班上前列，基本上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段时间绝对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只要能和玲在一起我就很满足。我决定高考后要和她表白。”
虽然这么说着，黎助的口吻完全听不出高兴的感觉。贝丽丝特的心突然收紧了。
“当我以为这种美好的时光不会结束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玲一直被校外人员骚扰，而她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些事，我也是后来在她的日记里知道的。对方是她原来学校的同学，是个混子，是个该死的杂 种。”
顾不上考虑贝丽丝特，黎助第一次在她面前说了脏话。他的声音里混杂着牙齿咯吱声。
“在高考前的第七天，玲没有来学校，她的手机也打不通。下午的时候，一个女人来到了班上。是玲的母亲，她是来收拾玲的东西的。而她本人，”黎助的声音断了很久。“再也来不了学校了……”
泪水不知不觉间浸湿双臂，黎助把身体缩成一团。那个女孩再也回不来了。不管过了多久，只有那张脸永远不可能忘记。如同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他再次于黑暗中孤独抽泣。
贝丽丝特从旁边抱住了他，黎助无助的样子让她忍不住伸了出手。因为别人的痛苦而悲伤，她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房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不顾老师的阻拦，我直接去办公室找了玲的母亲。 ”黎助从贝丽丝特臂弯里抬起头，他的脸已经接近扭曲，暴戾的眼神锐利无比。
“玲的母亲双眼通红，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匆匆离开了学校。班主任后来告诉了我。”
黎助浑身都在颤抖。“玲死了。”
贝丽丝特艰难地咽下一口气。虽然早已料到这个事实，黎助的反应让她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她在学校门口遇到了车祸，被一辆摩托车撞……”
牙齿狠狠咬在手臂上，他的指节死死相扣。
“肇事人是那个一直骚扰她的废物，就是因为他，玲才从原本的学校转到我们学校。就因为玲拒绝了他的追求，那个杂 种就下了杀手……”
黎助发疯一般挣脱了贝丽丝特的手，他霍然站起身来，抄起一个杯子狠狠砸向地板。
玻璃的破碎声如同雷鸣，从黎助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接近嘶吼。贝丽丝特完全不敢动弹。
“在我们学校门口，在我们学校门口，那个杂种在众目睽睽下杀了玲！那个死妈的废物，天生的野狗！”
黎助把手狠狠磕在墙上，同时胳膊上也出现了几道血痕。现在的他完全被愤怒淹没，无奈之下，贝丽丝特只能使用蛮力。她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死死按回沙发上。
肉体的力量已经达到人类极限，贝丽丝特用手卡住黎助的双臂，同时膝盖顶在他的胸前。
“当每个人都在等待结果的时候，结果呢，你想知道结果吗？贝丽丝特？”不等贝丽丝特回答，黎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笑。
“他没受到任何惩罚，任何！”
他阴笑着裂开嘴巴，身体如野兽般不断反抗。贝丽丝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压制不住他的挣扎。在这一刻，这张脸上完全看不到理性。
“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在监控录像清晰拍到的情况下，他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大摇大摆地地继续活着，像个没事人一样！你敢信吗？你敢信吗！？”
黎助的双眼如同地狱，那是贝丽丝特从未见过的执念和狂怒。
“想知道为什么吗？嗯？就因为他有个厉害的老爸，因为他家里有数以亿计的财产！成年人的世界，这就是狗屁成年人的世界！一群互相勾结包庇的成功者！”
“一个连高中都没上完的废物，一个完全不如正常人的废物，一个夺走了我的玲的野狗！就是这种废物，将来的生活却比我们大部分普通人都要好，比我们努力一辈子的生活都要好！哈哈，哈哈，哈哈……”
黎助眼中迸出绝望的火光，他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声音也因此变得尖利绝望。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这样的人生还有任何努力的价值吗！？再努力也比不上天生优越的杂种，再努力也无法让玲起死回生，我连为她报仇都做不到！我是她最后的朋友，我连为她报仇都做不到！”
黎助的声音近乎咆哮，拼命想从贝丽丝特手中挣脱，破坏的冲动已经让他失去理智。
“这种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面对质问，贝丽丝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一切如他所说，这个世界难免太过残酷。黎助或许不会因生活艰辛而失去动力，他痛恨的也不是金钱，而是金钱带来的特权和不平等。
通过对人类历史的粗略考察，她已经意识到了。在这个人类社会，太多人为了金钱奔波一生，普通人的努力几乎都是为了朝钱发展。而固有的金字塔机制已经造就了一批站在顶端的存在，他们无疑是世界的无形统治者。过大的贫富差距会造成社会矛盾，并非是因为贫困人口不够努力，其实他们大部分都输在了起跑线上。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束缚弱者的规则不适用于强者。
杀害玲的那个人，在各方面都找不到优点的家伙，他已经破坏了世界既成的规则。然而，他却通过各种手段逃过了因此带来的惩罚。想要报复的黎助却被同样的规则束缚，只能干看着对方逍遥活在规则外。恐怕这才是他最痛恨的地方。
这个世界缺少一种力量，一种足以逆转因金钱影响的力量。真正的黎助恐怕早就死了。早在三年前，和玲一起。遭受这种痛苦的人，是不可能有心情继续活在世界上的。对他而言，努力什么的，早就成了无意义的举动吧。
贝丽丝特完全不敢直视他的脸，直到泪水溅湿自己的手，她才发现黎助已经泪流满面。
“喂，贝丽丝特，告诉我，你能不能分我一些力量？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他扭曲的嘴角微微扬起，“只要能为她报仇。”
贝丽丝特没有回答，她在黎助耳边伸出了手指。红色电光一闪而过，他暂时没了知觉。
“规则外的人，应该由规则外的「人」来处罚。”贝丽丝特俯下身子，右手轻轻拂过他陷入沉睡的脸。
“我决不允许你独自背负份罪恶。”
贝丽丝特如雾般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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