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追杀
2010年5月21日，星期五。
沧津市下起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
手指粗的水柱狂肆地拍下，天地一片朦胧。
倒霉的叶司言放学后被留校补了一个小时的作业，等他匆匆赶到公交站台时，大雨正好扑面而来。
可能由于恶劣天气的原因，53路公交车半个多小时都没来一辆，叶司言没带伞，进退维谷，只得躲在公交站台的不锈钢棚子下避雨。
他右肩随意地挎着没有多少分量的书包，靠在立式广告牌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
“认识这么久了，虽然冒昧，但我很想见见你。”
十五分钟前他将这句话通过QQ发送给昵称为“樱”的女孩，他们已经认识四年了，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是从未谋面。
等了许久，樱一直没有回复，她的头像是灰色的，很可能不在线，但叶司言心中仍然十分忐忑。
她会同意见面吗？
会吧？不会吧？
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在叶司言的心中占有十足的分量，更何况是见面这种大事！他不免变得神经兮兮。
努力不使自己在无谓的猜测中迷失，叶司言抬头看向棚子外的雨帘，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太安静了，无车也无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雨。
暴雨的喧嚣变得阴冷刺耳，叶司言缩着身子紧紧贴在广告牌上，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默默祈求公交车快点到站。
“跟我走！”
身边突然响起不带感情的女声，叶司言惊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啊”地一声转过身来。
那是一身黑色皮衣的高挑女子，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看不见完整的面容，但从那白皙的皮肤以及好看的嘴唇也可以断定是个美人。
“跟我走！”
她重复了一遍，依旧像个机器人似的不带感情。
“啊？我……”虽然心中很想把眼前的情况当做是一场浪漫的雨中艳遇，但理智告诉叶司言没有哪个女的会穿成黑客帝国的样子来约会的！
“我……你有什么事啊？为什么要我跟你走？”
“没时间了！跟我走！”女子见叶司言像块粘糕似的贴在广告牌上，便上前抓住他的右腕，一把将他拉出公交站台。
大雨瞬间将叶司言淋透，他一见这女人力气如此之大，更加认定她绝非善类，便开始拼命挣扎。
“放开我！我喊人了？！我真的要喊人了！救命啊——”
女子完全不顾叶司言杀猪一样的嚎叫，带着他往站台对面跑去。
但叶司言像个秤砣似的挂在后面，她的速度实在快不起来。
女子脸色一变，突然回身将叶司言紧紧护在怀中，抱着他迅速转身，使自己背向那处大雨中的公交站台。
叶司言的脸紧贴在女子耸起的胸口，软香醉人，他登时羞成煮熟的螃蟹，放弃了所有抵抗。那一刻，无数春花在他脑中绽放！
“轰——”
怒雷般的惊响，大地也在微微颤抖。
公交站台连同周围的草木花坛被炸成无数碎片，迸飞四射，猛烈的冲击波将拥抱中的二人扫倒。
天堂地狱，只在一瞬。
叶司言仰面躺在地上，脑中耳中似乎有火车在跑，半晌才清醒过来。
他猛烈地咳嗽两声，迎着狂暴的雨点努力张开眼睛，推了推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
“喂！你……咳咳……没事吧？”
她一动不动。
叶司言心中一沉，定睛细看，从女子的鼻子、嘴巴中不断涌出鲜血，迸飞的铁片刺穿了她的肺。
她死了！为了救我！
悲伤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如潮水般将叶司言淹没，他奋力爬起身来，将她抱在怀中，颤声说：
“醒醒啊，醒醒啊……不要死啊……我跟你走……”
水珠连线，沿着他的脸颊滴落，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美妙的钢琴曲幽幽响起，那是日本著名动漫《Clannad》的插曲《天使的旋律》，叶司言把它设置为手机的来电铃声。
他一直希望能与一个像古河渚那样的女孩相爱，虽然深知自己远不如冈崎朋也坚强勇敢。
叶司言失魂落魄地拾起摔在地上的手机，强大的山寨机不仅抵挡住爆炸的震动，还经得起暴雨的冲刷！
“喂，一眼魔女……”叶司言的声音好像丢了魂似的。
“你不要说话！按我说的做！”苏梓涵的声音带着不容回旋的气势，“立刻放下尸体，以最快的速度沿公路向东跑，200米外有一处废弃的工地，你躲在水泥矮墙后面不要动，剩下的交给我！”
“……”
“倒霉熊！你个白痴！你想让7号白白牺牲吗？！快！跑！”
穿过雨帘依稀可见远处的十字路口转出三四两黑色轿车，红色的雾灯好像魔鬼的眼睛。
对，我不能让她白死！
叶司言最后看了一眼被称为“7号”的女子，一咬牙，转身向东飞奔。
身后汽车的引擎在叫嚣，它们撕破稠密的大雨，如封喉夺命的杀人箭，飞射而来！
当叶司言一口气跑过写有“生命至高无上，安全责任为天”的工地大门时，四辆轿车也已经追了上来。
当先一辆的副驾驶位的男子手提M4冲锋枪，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冲着大门的方向就是一通扫射。
叶司言听到枪响，双腿一软，摔在泥泞之中。
多亏暴雨影响了视线，再加上对方是移动射击，子弹全部打飘了，“嗖嗖嗖”地从叶司言头顶飞过，把工地一面堆起的红砖墙打得稀烂。
叶司言抬起满是污泥的脸，一见苏梓涵所说的那段矮墙就在前方左转处，便也不顾那么多了，爬起来撒腿狂奔。
但汽车几乎已经追到工地门外，手提M4的男子换上新的弹匣就要再次瞄准射击，这种距离下，他有把握将猎物射成筛子。
手指按在扳机上——
“砰！”
沉闷的枪声在雨中凄厉地回响。
那男子的头应声变为一朵绽放的血花，M4甩落在地，无头的身子卡在车窗上晃来晃去。
似乎是意识到莫大的危险，所有轿车立刻刹车，横在工地大门前。
十多个男子手提各式枪支开门下车，清一色的冰块脸，清一色的黑色西服。
大雨滂沱。
最后面的一个黑衣人以轿车为掩体架好漆黑的狙击步枪，向着工地里的废楼瞄了瞄，随后摇摇头，似乎示意暴雨天气不可能完成这种距离的狙击。
“砰！”
又是一声枪响，12.7mm的子弹直接打碎他的脑袋！
剩下的黑衣人成了惊弓之鸟，纷纷托枪躲在轿车后面。
安静，除了雨声。
前方的五个黑衣人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同时探头向工地扫射。
密集的火线交织成网，铺天盖地。
沙土飞扬中，叶司言抱头蹲在矮墙后面，全身仿佛触电似的发抖，他不知道在这样猛烈的火力下，身后的矮墙还能撑得了几时。
五个黑衣人扫射完毕后见工地里静悄悄的，就提枪来到车外，然而死神的枪口又喷出火舌！
十秒之内，发射五枪，枪枪爆头，五具尸体杂乱地躺在地上，血水流成小河。
这下可把剩下的黑衣人吓破了胆，他们缩在汽车后面，一时半会没有动作。
工地靠南废楼的第六层上，戴着由南宫新月研制的多功能光学墨镜的苏梓涵无视纷乱的雨点，清晰地将黑衣人的情况收入眼中。
她离开那杆架在窗台上的银色AS50重型狙击步枪，站直身子，黑色的紧身作战服勾勒出动人的曲线。
青灰色的废楼内尘土遍布，空荡无人，只有风在凄厉地嘶鸣。
苏梓涵瞅准时机，利用速降索快速来到楼底。
左左早已将附近的地形数据通过时空通道传给墨镜上的中央纳米处理器，苏梓涵按下镜腿上的调节按钮，绿色的地图便以投影的方式呈现在左边的镜片前。
此时她与叶司言的直线距离不过100米，苏梓涵弓起身子，像一只黑色的猎豹奔入大雨之中。
枪声停了吗？
敌人都死光了吗？
叶司言闭眼蹲在残破的矮墙下，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不敢看，那由他自己创造出的黑暗似乎是天地间唯一安全的地方。
“倒霉熊！你还好吧？”
一眼魔女！
叶司言惊喜地抬起头，看见苏梓涵一身特种部队的打扮，还戴了副酷酷的墨镜，不由一怔：
“你……”
“别说话。”苏梓涵低声说，“按我说的做。”
叶司言点点头。
苏梓涵双手按住别在腰后的触发式微型炸弹，从矮墙边缘探出头。
黑衣人全部藏在轿车后面，宁神戒备。
苏梓涵心中默数：
“三、二、一！”
“砰！”
留在废楼上的AS50重型狙击步枪定时自动开火，枪声传入那些黑衣人耳中就像是悲鸣的丧钟。
他们大惊失色，纷纷摸着自己的脑袋以确定是不是还活着。
苏梓涵抓住这一瞬的漏洞，纵身闪到矮墙外面，同时触发双手中的微型炸弹，像冰壶选手一样将它们推了出去。
形似平底飞碟的微型炸弹一边发出愈加紧促的“滴滴”声，一边旋转着滑入轿车车底。
苏梓涵反身拉起叶司言：“快跑！”
这回叶司言绝不当秤砣了，跟着苏梓涵没命地向工地深处跑去。
“轰轰轰——”
橙红色的烈焰冲天而起，工地靠外的围墙尽数倒塌，汽油爆燃，大雨都难以熄灭，刚才的战场转瞬变为炼狱火海。
叶司言随苏梓涵在工地里一路九转十八弯，最后从南边的一扇小门逃出。
这里已是另一条街，同样寂静无人，但街边停着一辆银色蝰蛇跑车。
“上车。”
苏梓涵当先拉开驾驶位的门，叶司言则坐上副驾驶位。
蝰蛇的大灯闪了几闪，苏梓涵一脚油门，跑车猛地蹿了出去。叶司言猝不及防，差点没把午饭吐出来。
暴雨气势不减，四周一片混沌，叶司言匀了几口气：
“我可以说话了吗？”
苏梓涵一怔，随即莞尔：“你还真听话呢！说吧！”
叶司言呼吸再次急促起来，动了动嘴巴，却没有声音，那表情就像是被一颗苦瓜卡在喉咙里。
“我、想说、说什么来着……啊——啊——啊——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就当是在拍电影。”苏梓涵瞄了一眼后视镜，轻描淡写地说。
“你见过谁拍电影真刀真枪玩命的吗？好莱坞都不敢！”
“我的这部电影可是上帝制片，天使导演，除了你以外，全是一流的演员，当然有所不同！嗯……果然难缠，竟然又追上来了！”
叶司言也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三辆卡宴不知何时跟在蝰蛇的尾后。
苏梓涵一打方向盘，蝰蛇开上景炎区高架桥。她一脚油门到底，跑车马力全开，呼啸着奔驰在宽阔的桥面上。后面的卡宴紧追不舍。
“啊——前面又来一辆！这家伙竟然敢逆行？！”
在叶司言的叫声中又一辆卡宴瞄准蝰蛇急速逆向驰来，明显是要与其同归于尽。
苏梓涵看得明白，也不急于闪避，而是飞快地掏出挂在左腿上的银白手枪，用枪柄敲碎驾驶座旁的玻璃，雨点被拉成银针，涌了进来。
双方速度极快，转眼就要相撞。
间不容发之际，苏梓涵狠狠一打方向盘。蝰蛇的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尖锐的嘶鸣，终于在最后时刻闪开一道手臂宽的空隙，躲过一劫。然而苏梓涵却没有放松，待两车驾驶位交错那一刻，飞速抬手给了卡宴驾驶室一枪。
卡宴的侧玻璃被喷满鲜血，车子失去控制，与追在后面的三辆卡宴撞作一团。
由于车速太快，其中两辆直接被撞下高架桥，另外两辆也都面目全非，场面极为惨烈。
叶司言刚想松口气，就见前方急速升起一道黑线——四辆卡宴并排逆向冲来。
“哪来这么多不要命的人？！”叶司言突然感觉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了。
“可恶！”苏梓涵皱起好看的眉毛，不由分说地把一个气垫似的白色物体贴在叶司言胸前。
叶司言还没反应过来，那气垫便沿着他的身体迅速膨胀，最后将整个人都包了进去，圆鼓鼓地好像个皮球。
“唔唔唔——”
叶司言被困在气囊中言语不清，笨拙地挥舞着双手。
苏梓涵一枪打碎副驾驶一侧的门锁，随后将皮球似的叶司言推了出去。
她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将微型炸弹安置在变档杆上，按钮触发后，纵身跳下车去。
“滴滴滴滴——”
在一声紧过一声的报警中，蝰蛇尖叫着冲进卡宴的队伍！
“轰！”
爆炸声震耳欲聋。
热浪奔涌，狂怒的火海如一条横卧大桥的赤龙，它在大雨中诞生，咆哮着撕碎卡宴与蝰蛇，又将它们的残骸抛撒得四零八落。
苏梓涵在火光的映照下缓缓站起，她的侧脸被镀上一层淡淡的红晕，清冷之中更有几分妖娆。
虽然从高速奔驰的蝰蛇里跃下，苏梓涵却没受什么伤，只是擦破了作战服，脸上沾了些灰土。
反倒是“全副武装”的叶司言差点没被那皮球气囊闷死，好不容易从中挣脱后，脸都憋紫了，坐在高架桥的护栏边喘着粗气。
雨突然变小了，淅淅沥沥，如泣如诉。远方楼影上浓密的乌云破开几道裂缝，洒下金线般的夕阳。
苏梓涵带上无线耳机：“左左，附近还有迷时路人吗？”
“所有迷时路人的生命反应都已消失，而且虚数结界已经开始减弱，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了。”
苏梓涵叹口气，看了一眼不远处颓然坐在地上的叶司言：“还真是个倒霉熊！刚一进迷时就落入虚数结界……”
“社长，结界力量衰弱，警方很快就会察觉。”左左提醒道。
远远地，似乎有警笛在长鸣。
苏梓涵按住无线耳机：“我知道。左左，迷时中还有多少虚拟人格。”
“除了刚刚死掉的7号，还剩20个。”
“让两个虚拟人格顶替我和叶司言的身份瞒过警方，其余的全部派来清理现场，不要留下太多痕迹。”
“明白！”
苏梓涵摘下无线耳机，来到叶司言身边，见他正愣愣地发呆，便问道：“怎么了，倒霉熊？吓傻了？”
“心疼。”叶司言捂着胸口说。
苏梓涵脸色一白，急声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叶司言抬起头，一副十足的小资表情：“我心疼那辆车。”
苏梓涵眯起细长的明眸：“你可以跳进火里为它殉情！”
沧津市景炎区，某处昏暗的街角，雨还在淅沥地下着。
两个身穿黑色西装，鼻上架着黑超的精壮男子坐在一辆奔驰c200里，其中一个正在接电话。
“11号，19号，你们听明白了吗？地点就在不远处的广阳大桥，快去，这是社长的命令！”电话另一端端传来左左那总是略带猥琐的声音。
两个男子相视一眼，接电话的11号说道：“我们要听社长的声音，我们要她亲自来下达命令！”
“变态！社长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变态又怎样！”11号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也是你创造的我们，我们是变态，你就是变态之源！”
“你们这些计算机数据还想造反吗？！”
“谁让你把我们设定成和你一样好色的性格，却又不给我们设置女朋友！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社长亲自下达命令！”
“老子还没女朋友呢？！凭什么让你们那么爽……哎呦！博士？！”
电话那端传来有人从椅子上摔倒的声音，接着响起一个柔媚入骨的女声：
“你~们~好~呀，我是南宫新月……”
11号浑身一抖，咽了下口水：“你、你、你好……”
“让我也听听！”驾驶位上的19号着急了，一把抢过手机，11号当然不干，扑了上去，两人在车里争抢起来。
“哎~呀，哎~呀，焦躁的小数据！手机调成免提模式不就好了吗？”
两人对望一眼，立即按照南宫新月的建议切换接听模式，之后将手机放在仪表台上，瞪着发红的眼睛，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11号和19号异口同声地说。
“谢~谢~啦！小涵有事抽不开身，想让你们到广阳大桥处理事故现场，麻烦了哦！”
“是是是！我们这就去办！”
“加~油！爱你们哦！小数据！”
电话挂断了，但余音犹存。
两个精壮男子红着脸，仍然痴痴地望着手机屏幕，现在南宫新月就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都是心甘情愿，没有二话！
“你说南宫博士长什么样子？会不会比社长还美？”11号傻傻地说。
“不会吧。社长是世上最美的少女……南宫博士——是最美的女神！”19号在胡言乱语。
“神啊，赐我一个美若天仙的女朋友吧……”
“那样就是让我立刻去死，我也心无怨言了！”
“当当当！”
有人在敲车窗。
19号扭头一看，眼睛登时放光，那一瞬间，他觉得神明显灵了！
一位被雨水湿透的少女可怜兮兮地看向车内，那张脸蛋真就是美若天仙，更要命的是那妖娆的身材，薄薄的茶色连衣裙被雨水打湿后紧紧贴在身上，连内衣的轮廓都能看得出来。
“打扰您了，我叫不到计程车，您能不能捎带我一程？”女孩似乎在这么说。
车里的两个男人立时血脉贲张，鼻血都快冲出来了，脑袋一热就把后车门打开了。
女孩立刻钻入车内，两个男人同时回头色眯眯地搭话，但还未开口，黑洞洞的枪口就顶在他们的脑门上。
女孩干净利落地扣下扳机，消音后的枪声在雨中几不可闻。
她伸手取来尸体胸前的手帕，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拨通手机：
“已经解决掉18个原时社的虚拟人格，还有两个被警方带走，另外一个被迷时路人炸死，现在迷时里只剩下那个社长了，不过她有些棘手，我需要再加一百万美金。”
“漂亮，30分钟不到杀掉18个原时虚拟人格，想象不出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愿我们永远不要成为对手。”接电话的那人声音尖细阴柔，好像小丑一般，明显使用了变声装置。
“所有人都可能是我的对手，我只为钱杀人。”
“好的。钱我会通过花旗银行打到你的账户上，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女孩挂断电话，打开车门钻入雨中。
黑暗中，他微笑着放下手机，屏幕的灯光照亮茶几上的两样东西。
一张黑桃Q扑克牌，一张苏梓涵的照片。
“镜，我们的游戏开始了。”
2.游戏
叶司言换上新买的棉线睡衣，一身的倒霉熊图案，让他有种想要钻进地缝里的冲动。
傍晚的袭击过后，他和苏梓涵在漫天的警笛声中悄然离开。
叶司言又惊又疑，心想自己没得罪过什么人，为什么要遭到追杀？苏梓涵的解释是，有一伙恐怖分子正在刺杀一位商业巨头。然而，那个人很倒霉，竟然长得很像叶司言。所以才会有今天惊险的一幕。
叶司言那叫一个委屈啊。
明明倒霉的是我好么？是我长得像那个“商业巨头”，才会差点送命的！
苏梓涵不理会他的抱怨，声称自己是机密组织“原时局”的特工，奉命保护叶司言的安全。在未来72小时内，叶司言都必须待在她身边。至于叶司言的父母，已经由其他人保护起来，不必过多担心。
于是叶司言就被带到苏梓涵的住处。如果换做其她女孩，他一定会不好意思地回绝。但如果对方是一眼魔女，那就另当别论了。因为在叶司言心中，一眼魔女的家不是“闺房”，而是“恶魔城”！
一身泥水的叶司言急需一套换穿的衣服，但他身上的钱只够买一盒盒饭，所以只能让苏梓涵破费在公寓楼下的超市买件睡衣。
但没想到一眼魔女竟然有这种恶趣味，非让他买倒霉熊主题的睡衣，不然就不付钱。叶司言堂堂七尺男儿最后也不得不为这134元钱折腰了。
卫生间淋浴的水声刺激着叶司言的耳膜，苏梓涵正在沐浴。叶司言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龄，难免有些奇思妙想。但他不停地回想一眼魔女的种种“暴行”，最后竟然平静下来。
这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式的白领公寓，装修简约但十分干净。
叶司言这个衰男第一次来到女强人的世界，深刻体会了一把阴盛阳衰的含义。
放眼一看全是书和枪械模型。
叶司言对枪械不感兴趣，只具备区分手枪、冲锋枪和狙击步枪这种玩FPS游戏的基本能力，关于具体型号什么的完全不懂。于是他把注意力放到一排排的书上，寻思着找几本感兴趣的看看。
《现代战争理论概要》、《冷兵器时代》、《枪的世界》、《1972我在越南》、《狙击回忆录》……
叶司言脑袋“嗡”地一声，心说一眼魔女有童年吗？
他心中好奇，忍不住高声问了句：“一眼魔女，你跳过皮筋吗？”
“跳过，不过跳得不好。但是你想和我比赛的话，我可以让你一条腿。”卫生间里传来苏梓涵的声音，水蒙蒙的感觉。
让我一条腿？那你还能跳起来吗？你以为你长翅膀了？
叶司言心里不服气。
他目光落到了书桌上的台式电脑，24寸的三星LCD显示器，连同鼠标键盘主机都是清一色的黑，看样子挺高端。
“电脑能玩吗？”叶司言问。
“台式电脑是涉密计算机，你不能碰。如果想玩的话，就用笔记本，锁在书桌的柜子里了，钥匙在桌子上。”
叶司言目光落在桌面一串带着水渍的钥匙，想来是苏梓涵刚从淋湿的衣兜里取出。他走上前去，这才发现钥匙下压着一个防水袋，里面是一张照片，隔着水雾看不清楚。
一眼魔女也会收藏别人的照片？该不会是男朋友的吧？那男的是嫌命太长吗？
叶司言感到一种奇怪的情绪，想看照片，又不想看照片。好像有一只蚂蚁在心中爬来爬去，能把人难受死。
最后，他还是决定一看。
照片握在手里的那一刻，叶司言笑了：“哎？百合花开啊！”
6寸照片上是一个女孩的半身照。柔顺的长发，温柔甜美的脸颊，杏仁似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叶司言看着她时，有一种被微风拂过的舒适感觉。
她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背靠窗台，几枝粉白的樱花插在花瓷瓶中。
樱明雪！
她是校芭蕾舞队的领舞，叶司言在校庆晚会的时候见过一次，当时的感觉只能用惊为天人来形容！
正当叶司言沉醉其中时，照片却被人劈手夺了回去。他感到寒意骤起，连忙回头，只见苏梓涵俏脸冰寒地站在身后，一身鹅黄睡衣，披散的头发还在滴着水。
叶司言反应过来，立马退开一步，双手摆出防御的姿势：“干嘛？想杀人灭口吗？”
“没错！就是要杀你灭口！谁让你乱动的？”苏梓涵有些生气。
叶司言感觉她要动真格的了，立刻投降：“我不会说出去的啊！我发誓！那个、祝你们幸福啊。”
苏梓涵一怔：“你满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她反身来到厨房，打开燃气灶，将照片投入火中烧为灰烬。
这是左左通过计算机的预言计算得到的结果：本次迷时的“原映之时”，目标——樱明雪将以照片上的装束出现。
原时社的工作原则之一就是尽量不使委托人接触可能唤醒记忆的东西，否则极容易引起记忆混乱，致使精神崩溃。
照片很快化为乌有。
其实苏梓涵并不讨厌樱明雪，虽然相互之间并不熟稔，但她感觉那个喜欢跳舞的女孩不应该是个见利忘情的拜金女。
因为跳舞的女孩都是上帝掌上的天使，她们的心是灵动的！
苏梓涵更相信是那个讨厌的许天成在背后搞鬼，他是有名的花花公子，樱明雪绝对是被他的甜言蜜语蒙骗了！
当然，叶司言的熊包属性也应当是原因之一。
但是不管怎样，在这个过去时的世界里，在这个暗流涌动的迷时中，樱明雪必须死！
苏梓涵返回卧室时，叶司言已经打开笔记本，趴在桌子上聊QQ。看那样子似乎已经完全解除了警报状态，但不知为何，却在微微发抖。此人平时就爱没事抽风，苏梓涵也不多管他，坐在镜子前吹头发。
却不知这一次叶司言真没抽风，他是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具体情况类似于范进中举。
桌面上挂着QQ聊天窗口，对方的名字是樱，历史记录里有一行樱花色的文字：
“好呀，我也很想见见你。”
樱同意了!
叶司言终于等到人生的第一次约会！而且对方是樱，她一定是个温柔文静美丽贤惠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美丽女孩！
叶司言已经把自己能想到的赞美女性的词语一箩筐地用上了。
他抹了一把本就不存在的眼泪和鼻涕，颤抖地敲下一行字：
“太好了！我们约个时间，地点吧！”附带一个跳动的红心表情。
信息刚发出去，樱的头像就亮了起来，并回了一行：
“你这么晚才上线，出什么事了吗？”
时间显示23:25:16。
叶司言这才想起他每晚睡前都会与樱互道晚安，每晚樱都会等他先说出，然后再回复，只不过今天发生了意外，确实太晚了。
“没什么大事。我们马上要月考了，我一直在复习。倒是你，这么晚不睡，小心脸上长痘痘”叶司言选择一个头扎红色布条的奋斗表情，发了出去。
他不想让樱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倒霉事，樱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一点小事都能让她焦虑半天。
“见面不会影响考试吗？”
“绝不对不会！！如果不能和你见面，我估计这次得门门亮红灯！”
“坏人！竟然威胁我。定一个时间吧。”
叶司言登时手忙脚乱：“一眼魔女，你家的日历呢？连日历都没有啊？”
苏梓涵吹着头发，没有回身，强忍耐心说：“你不会用电脑里的啊？”
叶司言尴尬地咳嗽两声，瞪眼翻看电脑里的日历，见今天是周五，便随口问：“这周六周日有没有补习啊？”
“我是没有。不过马上要月考了，老师没留你挽救下班级平均分吗？”
没有吧？
其实叶司言自己也不清楚，没准老师真给自己安排补习了！但那也不去了！现在就是校长来了也不好使！
他下定决心，敲击键盘：“这周日吧！黄道吉日，大吉大利。”附带一朵玫瑰花。
“好呀。那我来定地点好吗？蓝顿大厦旁的绿心公园？”
“好的！上午八点，不见不散！”叶司言连发三颗红心。
“嗯，不见不散。”
“时间也不早了，你快去睡吧，我这还一魔头呢，不知道几点能睡！”
“魔头？是坏人吗？”
“不算是啦！你别担心，我分分钟灭了她……”叶司言敲下这个“她”时忽觉不妥，立刻改成“它”，但又觉不妥，最后改成“这个魔头”，发了出去。
“那早点睡哦！这次我先说了，晚安。”
“晚安，好梦！”附带三个月亮表情。
樱的头像暗淡下去，叶司言一跃而起，摆个奥特曼飞天的姿势，大声说：“哈哈，真是个美妙的季节！我的爱情鸟，它已经来到，哦哦哦——”
“你吃错药啦！小心邻居投诉！信不信我把你扔到外面去？”苏梓涵放下电吹风，站起身来。
叶司言荷尔蒙过渡分泌带动肾上腺激素也跟着蹭蹭往上涨，竟然破天荒地与苏梓涵叫起了板，挺着胸脯说：“收起你的法西斯嘴脸吧！有志青年在爱的力量下站起来了！再不受你的压迫！从今以后，我要做真正的男人！”
苏梓涵失笑：“你也承认以前不是男人了？看来我有必要镇压一下你的起义了。”
叶司言警报状态再次开启：“干什么？你这个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一眼魔女！”
苏梓涵想了一下：“算了，总和废柴打也没意思。换个你擅长的吧。”
叶司言有些心虚：“我擅长……什么？”
苏梓涵无奈笑道：“你还真是个大悲剧，自己擅长什么都不知道。我想想，要不——CS？”
叶司言一怔，随后深沉地低下头，发出一叠低沉的狂笑：“知道我是谁吗？浩方[注1]小霸王！我让你一只手！”
[注1]浩方：一种网络竞技游戏平台。
徐明听着公寓外令人心烦的雨声，无聊地一遍遍玩着名为“水果忍者”的手机游戏，他已经连破三个积分记录了。
在这个浪漫的“521”之夜，徐明本应与女友共度一个美妙的夜晚。但当班的丁胖子的老婆要生孩子了，徐明作为这幢公寓两个保安之一，夜班的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到他身上。
已经晚上11点多了，徐明给女友发了一条“老婆，晚安，521”的短信后，起身准备将大门落锁。
这时，一身雨水的女孩匆匆跑了进来，她穿着茶色的连衣裙，手中提着细长的黑色皮箱，长发贴在白皙的脸上。
“等一下！请出示住户证！”徐明觉得这个女孩可疑，因为她手里的箱子怎么看都像是电影中杀手用来装狙击步枪的东西。
“对不起！我是来拜访亲戚的。保安小哥，能不能通融一下？”女孩眨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说。
“我是有女朋友的人！我很爱她，所以色诱对我没用！请出示住户证，还有你箱子里装得是什么，我怎么感觉是枪啊？”
“哦？”女孩突然变了声音，阴沉地说，“那你有没有对你心爱的女友说再见呢？”
游戏已经进行了三十分钟，别说是让一只手了，叶司言差点连脚都用上了。但眼见那鲜红的比分89:2，他的自尊心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对战地图很简单，cs_bloodstrike，江湖人称圈杀。没什么埋炸弹、救人质的复杂规定，就是一个环状地形，警匪双方照面拔枪就开始“突突”，谁把对方灭干净了，就算谁赢。
叶司言用匪，还选用那个梳着平头，戴副眼镜，一看就是**的高智商犯罪的角色。
刚开始他还手拿AK47，迈着小跳步，准备给一眼魔女来个枪枪爆头。但每次刚一见到对方的影子，甚至连影子都没抓着呢，就听到那经典的四六，也就是AWP狙击步枪的声音，平头土匪应声倒地，没有一次例外。搞得叶司言风声鹤唳，到后来苏梓涵随便放两声空枪，都能把他吓得够呛。
叶司言见AK47没希望了，就换AWP和苏梓涵对狙，结果被完虐，连开镜的机会都没有。他又先后尝试了散弹枪，自动狙击步枪，但苏梓涵以不变应万变，一杆大狙打得叶司言没脾气。
最后叶司言想了个狠招，用重型机枪，也就是传说中B51。这枪最大的特点就是子弹多。叶司言每到地图转折的地方，还没转弯就开始“突突”，管你另一面有没有人呢，反正我子弹多，弄得苏梓涵老远就能听到机枪的咆哮。这招还真让他蒙准一次，刚一转弯，就把苏梓涵操控的警察爆头了。
至于另外一次胜利，是叶司言趁苏梓涵去冰箱取牛奶时跑到警家，用小刀把对方捅死，虽然出了口恶气，但还是被苏梓涵赏个爆栗，疼了半天。
最后，叶司言以鼠标不顺手，键盘不熟悉，显示器太小这些硬件原因提出结束这场比赛。
他准备用喝牛奶来掩饰惨败的尴尬，然而一粒7.62mm口径的子弹呼啸着射碎玻璃，命中电脑旁的盒装牛奶。
变故突如其来，被溅了一脸牛奶的叶司言完全呆住了。
苏梓涵立时警觉，她不知从哪里掏出银色手枪，侧身挡在叶司言面前，同时举枪连续射击。
一阵“噼噼啪啪”中，电灯、显示器一类的光源全部中弹熄灭，房间陷入一片昏暗。
“又是那伙恐怖分子？”叶司言随苏梓涵躲在床后，低声问道。比起傍晚时的枪林弹雨，这已经算是温柔的了。所以他并没有特别慌张。
但苏梓涵的脸色却不轻松，她让叶司言留在原地，然后从床底取出狭长的银色箱子，就地一滚来到窗下。
那一枪绝不是失准，而是挑衅！敌人的目的是什么？！
苏梓涵心中惊疑不定，她靠在床边，一边打开箱子，一边接通无线耳机。
“左左，怎么回事？有迷时路人出现，为什么没有提前发出警告？”
“迷时路人？没有啊！我没有监控到迷时路人的生命迹象！”
“怎么可能？我刚才遭到枪击。敌人应该在对面的17A栋公寓，你立刻对那里进行三维分析！”
“明白！社长，你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
苏梓涵镇定心神，取出箱子里的MK11-0型狙击步枪，这是美国海豹突击队的专用武器，一大特点是重量较轻，机动性强。南宫新月还为它配备了一个热成像瞄准镜。
苏梓涵俯身取来床边等身长的倒霉熊抱枕，并将它抛过窗前。
昏暗的幽光中，很难分辨出那一闪而过的黑影是否为活人。对方果然中计，以精准到令人吃惊的枪法一枪打在倒霉熊的头部。
机会！只有一瞬的机会！但对于苏梓涵来说，已经足够！
她通过着弹点迅速估计出对方的大致位置，闪电般架起MK11-0，出现在窗口。
对方的狙击步枪果然以热辐射的形式出现在瞄准镜中，苏梓涵迅速定位到敌人头部，眼看就要扣下扳机。
而敌人也已完成退壳装弹的过程，再次瞄准。
在无限的时间中，有那么一点，双方互相瞄准对方的头部！
然而，苏梓涵占据了一瞬的先机，在尖端的对狙中，这一瞬足以左右生死！
就在死神即将挥起镰刀做出命运的审判时，苏梓涵的心却颤了一下！
热成像瞄准镜中没有红色的生命辐射，全部是发灰的非生命冷色！
谁在用枪？
是人是鬼？
手随心动，苏梓涵当先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心中已经知道了结果。
紧随其后地，对面的公寓里也响起枪声！
“砰！”
热成像瞄准镜被射碎，苏梓涵闷哼一声向后倒去。
她在最后的一刻，启用了隐藏在衣袖里的超尖兵FG力场，在面前竖起一道橙黄色半球状屏障。
仅能维持三秒的屏障消耗了超尖兵的所有电力，但也将对方致命的子弹阻挡下来。
但那毕竟是狙击步枪的子弹，强大的冲力仍然将苏梓涵震倒。
“一眼魔女！”叶司言冲了出来，扶起苏梓涵，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她与那些纤弱的妙龄少女并无区别，一样都是脆弱的女孩子啊！她也会恐惧，她也会受伤，但她没有退缩！
叶司言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自责。
苏梓涵轻声咳嗽两下，皱起纤细的眉毛：“不是让你不要出来的吗？”
17A栋公寓15层，昏暗深邃的走廊内。
身穿茶色连衣裙的女孩缓缓起身，三行鲜血从发间流下，一直滑过姣好的脸颊无声滴落。她的脸在黑暗中显得阴森可怖。
苏梓涵的那一发子弹就擦着她的头皮飞过！
女孩冰冷地笑着：“果然是个对手，还真有些期待即将到来的决战呢。”
她一直笑着，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那纤细的身子渐渐隐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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