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时候,我经常在土地上面玩儿,随坐,随躺。有时不经意间在腿或胳膊上制造了小伤口,我便把土块碾成细末,撒在上面,出血混和绵土,我观察这个过程。
我一遍又一遍记起以往,发现以往的细节都在。如同自己每时刻在不经意间测量,推测,记录未来。当然,忐忑不安的事物除外。
很多个时候人们可以在不受重视的细节间发现真理,到处都是真理。只是大多数时候我们习惯了,不作记录。例如,人们的眼角,家养宠物的行为以及生物的节奏,和模糊星(不是灰尘导致的,也可以是充满天空的云)。
有一段时间,地上有很多马陆。它们就这样在路边玩儿着。有自行车碾过,有其他交通工具碾过,没意思。那些马陆只是爬着不知要宣称什么,它们又不是蜈蚣,吓不到人。有晒死的马陆,或者雨时溺死再经晒干,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节间颜色变浅淡。
上学时读到土壤里有各种各样植物的花粉,各种各样的孢子,细菌,真菌,我不喜欢的寄生虫卵。
在桐树上有时有大团小树,里面混杂着黑色死叶,幼芽并不是从树上生长出来,它们是想逃的。每一枝向上的分枝都是想逃走的。
是逃不走的,天像盖子一样扣着我们,晚上漆黑的天空像漆黑的盖子一样扣着我们。书上说,都是书上说的,走到哪里,都有盖子一样扣着我们。
我养过蜗牛,它们在油菜叶子上留下齿印和粪便,书上说它们有牙,没看见。蜗牛像鼻涕虫,罗恩吐过的鼻涕虫,鼻涕虫有透明如小玻璃球似的虫卵,由西瓜虫(鼠妇)保护。
逃不掉的,很多人一直如椿象一样在装死。
一种辣味草长得低,慢慢生的很满,到处都是。菟丝子不经意扩散,杠柳,芄兰有瘦果飞絮。
今年花大姐(斑衣蜡蝉)代替了马陆,它们到处都是,我看过了,有很多腿,有针状口器,估计它们也像蝉一样吸树汁。
我猜测最先出现的,也肯定是某种树。树们的各种结构盘根错节,在看不见的地方长着极淡的白色微丝,它们生活在土壤中,不随土壤腐化,而是变成了土壤的颜色。
以前觉得我们也是某种可以跑的可爱得不行的菌球,生活在馒头表面,各处长满高大、矮小、细密、散疏、团糊的菌丝。
书上说不这样,好像是的。我看见过蓝细菌的海洋,我无法确证的几亿年来它们就住在这里,游荡在一个个我看不见的隔间里,我体会着会不会屈辱。
也在土壤中,那些寄生虫的卵与其他生命的芽随时都在企图着。每个生命都被其他生命扎了根,菟丝子有时喜欢甜甜的禾类,不喜欢诸菊尤艾。
走到我能走到的各处,每棵树的叶子既是一片,也是很多片。是很多片的时候,是协调地被最大利用着的。但是啊,我也似乎曾看到过一个个黄昏,毛白杨的叶子分为各团,抱团唱歌。
每个我的细胞都不甘着。当我还是粘糊糊的一团的时候,当我的一生的旅途是聚合、从落叶堆底爬到堆顶的时候,我屈服着。
因为它们说应该这样,苔藓在雨后快速地重生、干枯,积累着一个个通向末路的分过程,白色像着木纹似的地衣表面刮除掉是绿色,每一个造访的动物朋友作出自己的选择,选择在这里的表现方式,在别处可能是另一种表现方式。
准确说来是逃不掉的。我们的指纹记录着祖先体表的环节,像蚯蚓一样。泡桐的大片树叶浸在炎光下,忠实而无奈地为怪气味的果实服务,这果实长得像很多种其他的果实。
要说什么呢?树荚果,已有的唤起以往的季风,新来的唤起新的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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