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中开始的秋季学期，早上上学时的天还是亮的，气温也还没到需要穿上长袖的时候。从三楼楼道口的拐角拐过，林砚碰上了班里的同学魏潇。即使初中才开学了一个礼拜，她和魏潇还没生分到仅仅知道名字的地步。
可是，二人仅仅是擦身而过，走得较急的林砚先进入了教室。
准备好的招呼还是没打上，魏潇紧跟着进入稀稀落落早读着的教室。
初中的早读嘈杂多了，比起小学时候会在学校安静/清新的一角，挤在教室里的声音非常扰人。
“小学的话，还可以在早读聊天。”林砚心想。
其实，现在的早读，也有聊天的群体在活跃。
而林砚的同桌，正堵住自己的耳朵，盯着书，嘴里叨念着眼前的课文。
“安静一下。“语文老师在进了教室转了大半节早读后，终于喊出了今天第一句话。
“把书都收起来，每人拿出一张纸，默写第4课第3段。“
“快点，别磨蹭，五分钟后收。“
在老师的催促下，没生出半点儿积极气氛的教室充斥着书被塞入课桌的钝响和断断续续撕纸的哗啦哗啦声。
“这张纸有点儿多，“林砚比量着从16开本子上撕下的纸，”刚好的话从中间撕开，一人一半。“才想想，林砚已经开始嘶啦嘶啦的将纸撕开了。
向右边瞅瞅，同桌已经在同样大的一张纸上默写了一小段内容了。
将撕开的半张纸夹在书里面，在另外的半张纸的右上角上，随着林砚笔的噔噔哒哒，写下了：
林砚
7.（11）
而同桌的纸上，写着：
张森
七年级十一班
是端正的，写上去的字。
“写完的话，同桌相互交换，给对方改。“
教室的叹息声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老师，我同桌就写了一句话！“
教室随之又进入吵杂。
合上笔的林砚看了看自己粗略默写出的内容，将自己的纸推向同桌。
张森的默写似乎顺利，已经拿出了语文书。他收拾了下桌面，不经意间将林砚的默写纸推了回去。翻开语文书，手中提着红笔准备在自己的默写中勾画。
当然他并不是想要偷偷改掉自己的错误，张森比较认真的。况且，平时他这样集中精神的早读，就已经将内容背熟了。
“所以，……“
林砚把默写放回面前，对照起来。
默写纸上留下了横着斜着红色的笔迹，而同桌，默写纸依然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早读结束，林砚取出饼干，在早上冷清的教室中。
2.
六年级时，林砚的身体不好。
不过，林砚的身体一直都不好。
不好到，即使每天早上好好吃了早饭，有时还是会晕的地步。
早晨，有时课间的时候，急冲冲站起来的林砚会眼前一黑。随着身体的不稳摔倒，林砚会不经意扑倒在隔壁或周围的书堆。林砚是个坚强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脑袋有点儿发懵的时候她都要奋力稳住自己，所以不会摔倒。但是随手一碰或者身子一撑，周围的书会掉落一地。
就像今天一样。
慌慌张张的，林砚蹲下身子，要捡起掉下的书。
“你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没站稳，“林砚急着半蹲着身子，一只手搂着怀里的书，一只手在地上探寻，还要急着抬起头看向上方的主人。
“啊，是书掉了。没关系，没关系，我来捡吧。“不在意地说着，主人蹲下身子拿起剩下躺在地上的几本书。和林砚一起站起，接过林砚怀中的书，直接摊在桌上。
“没关系，别在意书碰掉了，”
“可是，书……”林砚另一只手上还捉着两本书。有几本掉落的书沾上了地上的水，崭新的书皮点上了泥点，还有几本沾在了里面的书页上。
她掏出了纸，轻轻叹个气。
“看你，都粘在衣服上了。”凑了过来，用纸轻轻、仔细的沾着林砚蹭在书上的泥点。
“嗯。”
“怎么了，刚才。没事吧，是头晕吗？”
“没事，没事。”
“是不是贫血呢？”
林砚很不希望的吐露了，给了新班级的第一个人，也仅仅是点了点头。
“那，我有东西，要不要吃点？”
……
……
“好。”
“……，谢谢。”
“别客气。”
直到看到她从书包取出小半包包的紧紧的早餐饼干，林砚才没有了犹豫的坐了下来。
坐在了那张桌子，魏潇的对面。
那天早上，她们还共享了魏潇袋装的红枣牛奶。
饼干，也许是最好吃的食物了，这是六年级林砚的想法。
在同一个学区的学生，会进入同一个小学。在不同的学区中，转学是非常麻烦的。林砚从一年级一直都在的这所小学，很简单，六年只分过一次班，是在六年级时候。认识了新的同学，魏潇。
3.
今天的体育课魏潇似乎是晃晃悠悠把训练时间混过去的，在这天和林砚认识的第一天。而林砚的体育课一直都是静悄悄度过的，可这一天不同了。
林砚静静坐在能看着操场的阴凉中，虽然身体是弱了点儿，她是可以进行体育运动的。可是，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静静的体育课。
上体育课的班级在不大的操场上慢慢绕圈。
“落在最后的，快点儿，别落下。“
“老师，我等等林砚。“
一直跟班带上来的体育老师稍微瞅了瞅这边，似乎有点儿关注。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林砚抬头，魏潇就在不远的眼前。
向她伸出手：“嗯，能跑吗？”
4.
今天的放学回家的队伍解散的路口，停着一辆蓝色的车，很漂亮，魏潇很喜欢。
以前的时候，当自己的班排在后面出校门时，就能看到这辆车。
“是辆很不错的车吧。”这样的车与自己的家无缘。不过，升上六年级的这一周来，每天放学，这辆车都会出现在她的眼前，自己感觉与这辆车的距离越来越近了，魏潇这样想。
在拐过小巷的口前，魏潇还能再瞥这辆车一会儿。一只手，从后面握住了自己，并不由分说地带着自己走向前方。
“不会吧。”魏潇感觉心都开始跳了，自己离那辆蓝色的车越来越近。
停下了，带领着她的林砚停下了，对着没有摇开的窗子喊。
“一起去我家玩吧。”
坐在一直憧憬的车里，魏潇十分开心。用着林砚家的电话给妈妈打电话时，魏潇是这样说的：
“我在同学的家里，嗯，别担心。“带着幸福的语调。
5.
“林砚，今天开心吗？“
“嗯！“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
“好好睡吧！“
“好的……“
“怎么了吗？还想要什么。“
“明天，想吃饼干。”
……
6.
“今天，去谁家了？”
“林砚，班里的同学。”
“今天认识的，以前没在一班。”
“哦，是吗。”
“啊，那辆蓝色的车，就是林砚她们家的呢！今天我还坐了呢！”
“蓝色的车？”
“今天是你要去别人家的。”
“是林砚叫我去的。”
……
7.
六年级，林砚和魏潇十分亲密。林砚觉得有了难得的朋友，魏潇也是。
早读的时候，两人会凑在一起。林砚会拿出当作零食的饼干，魏潇会拿出当作早餐的饼干。
很开心。
在认识魏潇之后的生活中，林砚会这样在日记中写到。
她很虚弱，虚弱到会在体育课跟不上大家。
会经常东倒西歪，把大家的书、文具弄得乱糟糟一团。
和她在一起，会被拖累，真的很麻烦。
……
“真是的，总是会把我的书弄得乱糟糟的，太烦人了。“
“有她在，从一年级开始，班里的活动都搞不好了。“
“只会给人不停地笑，在那儿没用的道歉，真假。自己不知道自己做不好吗，整天还到处烦人。“
“她还想和我们搞好关系？整天凑过来。“
“别生气，明天我来整整她，让她高兴高兴。“
……
人们的冷漠往往更加可怕，当在同学中间蔓延时。剩下的只有一个孤独，林砚伴着孤独度过了五年。
如果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内心，那么就可以转学了吧。
可是她依旧希望能和大家一起打扫卫生，能在体育课中追上大家，能在早读中开心的聊天，能和大家一起回家。
林砚试图接近别人，始终没有成功。
但是，从那天伊始，林砚觉得。
“饼干是最好吃的。”
8.
“今天不用准备明天早上吃的吗？“
“嗯，不用，明天早上是林砚带早餐来吃。“
“是吗？“
“嗯。“
——
“叫林砚那丫头是真和你关系好吗？”
“妈妈？”
“别这样看我，我是问你真的。她家很有钱是吧，整天就只带这破饼干来学校吃？“
“林砚很喜欢吃饼干啊。“
“傻姑娘。别人什么没吃过，那这东西骗你这傻姑娘你还当宝贝了。“
“不是这样！“
“第一次你去她家我就看出来了，她家有车对吧。你被邀请到她家，回家的时候，一个小孩，也没送你回来。那天让你坐车就是那丫头片子想给你秀，然后再让咱没见过世面的乖乖给人家打下手。“
“没有。“
“傻子，那女的本来就不招人待见，这种女的都可能算计，我见多了。“
魏潇始终很委屈，她觉得林砚是很好的朋友。
9.
“啊，对不起。“
“嗯，没事。“对方只是冷淡的回应了一下，坐在凳子上做了个俯身的样子，等着林砚把书一本本的捡上来。
教室另一处的魏潇，随手翻开下节要用的语文书。
洁白的书页上的泥点斑斑驳驳，虽然淡了许多，但依然显眼。
10.
“魏潇！“
走在操场中的魏潇停下身子回头，看见在太阳下的林砚向她这边追来。
“你走的好快啊，解散后就一直追你。“林砚稍稍带点儿喘息，开心的看着魏潇。
“嗯。不好意思，林砚。这次运动会要跑步，我们想准备一下，你先……“
“嗯，那我去旁边等你。“
瞧着林砚跑开的背影，旁边的人向魏潇搭话。
“她还在缠着你啊，挺烦的。我听以前她班里的人都不太想和她在一起的。“
“哪有，林砚挺不错的。你们也……“魏潇想了想，”算了，没什么。“
整个体育课，林砚一直在看着是不是跑起来的魏潇的身影，带着羡慕的眼光。每次她的眼神，总是带有想在魏潇结束跑步后与她交流的期盼。可是，魏潇的眼神，每次总匆匆错过。
11.
周五最后一节课前，学生总是难以集中精神。魏潇偷偷望了望窗外，是不是还能瞟到林砚朝自己瞅瞅。
收拾着自己的书，林砚已经按照预想一样的走到她旁边。
“嗯，今天，去我家玩吧，怎么样？“林砚轻声提出邀请。
魏潇稍稍考虑了一下，她看得出，林砚稍稍有些失落，这周她都有点儿打不起精神，今天好像更没了充满神采的表情。
“一会儿你要值日是吧？“魏潇问道。
“是，是啊。“林砚有点儿迟疑地回答。
“那好，我等你。“总而言之，魏潇和林砚还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嗯！“
又坐上那辆蓝色的车，魏潇已经没了初时的兴致，看看窗外的街道，由着林砚说说笑笑。
林砚的家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多玩几遍也不会腻。带着放假才能有的开心，魏潇有点儿放心的想，“太好了，我和林砚还是好朋友。“
“来吃饼干吧！“林砚取出了平时喜欢的饼干。
……
魏潇稍稍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有点儿颤抖了。
“不了。今天妈妈让我早点回家，好好吃饭。“
关上了林砚家的大门，魏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撒这个慌，而像逃一样的跑了出来，自己一个人回家。
她似乎有点儿害怕，她想起了妈妈的话。
“她从来不想来咱家吧，是不是？“
“不会的，林砚想来的，下次一定要邀请她。“魏潇自言自语着。
12.
独自收拾刚刚玩乱的房间，妈妈探出头来。
“林砚，魏潇走了吗？“
“嗯，刚走，她今天要早点儿回家。“
“噢，她今天很急嘛，在车上也没怎么理你。“
“嗯，可能今天，“
“可能烦了吧。“
在房间的林砚没听清后面的妈妈好像说了句什么。
13.
“林砚，这周末去我家玩吧。“
“好啊，你家啊。我回去告诉我妈妈。“
下一周周一，魏潇就这样邀请林砚。
“妈妈，这周我要去魏潇家里玩。“
“她家吗？你想去就去吧，这周你要是去我就不接你了，你自己去吧。“
“嗯，没事，我一个人去。“
林砚的妈妈独自叹了口气。
“第一次，那姑娘就本来不是自愿来的。认识林砚，也只是顺水人情吧。“
但是，林砚的妈妈始终忘不了魏潇见了自家的车的表情。
14.
“回家问妈妈吗？“走在回家路上的魏潇独自想着，”还好我提前问了，一副不想去的假惺惺的样子。要是像她那样，我突然叫她，你还要去问你妈妈吗？“
“哼，果然像别人说的，假惺惺的想要接近别人。“
“不想来就算了。“
走到自家的楼下，魏潇还是有点儿紧张的笑了。
如果不说的话，两个人永远无法心照不宣。就这样，两个人的差别会越来越大。
即使想要开心的告诉魏潇自己要第一次去她家玩，但是第二天早读，没能和魏潇凑在一起。
15.
在早读，魏潇好像总是在掩盖什么似的移动，离开了林砚的视线。其他时刻，魏潇也总在以林砚难以追上的速度远离林砚的视线。
不自然。
也许这才是自然，林砚熟知的自然，被疏远的感觉。
好像尴尬的双方，总是心照不宣，总是有一刻有一方想避过另一方，虽然她们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这样的隔阂扩张到二人关系崩裂的边缘，直到那一天，林砚还没来得及去魏潇家的第一次。
课间，男生肆无忌惮的在教室打闹着。林砚刚刚进入教室，走到魏潇的桌旁。
主人不在的课桌下，躺着一本书，被蹂虐的不成样子。这应该是刚才大闹的男生撞掉的，然后在脚下穿梭后的结果。
林砚心疼的捡起来书，书面已经破损了好几处了，难以复原。
“干什么？“魏潇的声音从教室门口直接传到了林砚耳边。
林砚回过头，魏潇已气势汹汹的走来了。
“你的书……“林砚还没说完，魏潇已经一把夺过了自己的书。
“掉了……“林砚小声的辩解。
“当然掉了啊，碰的可真好啊，碰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只把一本书碰下来了。“
“怎么样，林大小姐，书踩得开心吗？“
“什么？“林砚难以相信，魏潇会那样称呼自己。
“呵，承认呀，我会怪你？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你的德行。别人对你爱理不理的就撞别人的书报复，还装出样子，惹谁可怜啊？“
“啊？“林砚嘶哑的发出这个声音，同学们的焦点全都注视在这个中心。
“这么久有人可怜过你吗？自己家有钱的大小姐这么想有人奉承吗？大家都早知道你了，还整天妖里妖气的装病。“
魏潇换了口气，休息了一下尖锐的口气，继续说：“怎么，报复我够了吗？这样我爱理不理你够本了吗？谢了啊，林大小姐，饶了我真轻松。“
教室里还是静静的。因为大家都知道，魏潇很照顾林砚，魏潇为人很和善。所以，是一直很奇怪的林砚错了。
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
“对不起。“这是弱弱的林砚在撞掉别人书后只能说的一句，随后，她回到了座位。
魏潇也坐在了座位。林砚撞到别人的书，不是故意的，她知道。并不是林砚把自己的书弄成这样的，他也愿意相信。就算林砚是个性格讨厌的人，但她讲的未免是真。
可是，她就是不由自主的想这样说。即使想流着泪，也像是被人控制了，无法自已。
这场风波就这样结束了，也没人出来调停。
16.
我很喜欢魏潇，她也喜欢我，本以为能一直这样下去的。
一定是我，本身就是个麻烦。
妈妈说，魏潇不是真心想和我做朋友。我没交过朋友，不可以这样用心。
可是，
好难过。
泪水滴在了林砚的日记上。
真奇怪，我这么伤心，为什么吃了饼干就不想哭了。好奇怪，……
一定是因为饼干很干，把泪水都吸干了。太好了，以后只要吃了饼干就不会哭了。
从此，林砚只喜欢吃饼干。那种没有任何夹心，干干的饼干。
运动会上，林砚也没有喊出加油。
直到六年级毕业，林砚没有在小学交到一个朋友。
17.
林砚试图接近别人，总是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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