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听着我说完事情的经过,诗琴姐摸着额头,下意识的敲着桌面,我知道这是她在思考的象征,于是无视了上课铃,坐在她对面等待着。
终于,敲桌的声音停止,诗琴姐抬起头来,吐出一口气来。
“——就是说,终于有一点好转的迹象了,对吗?”
“可以这么说吧。”
“要说让噩梦不再出现的办法是不让噩梦成真,这也太难了点吧,除了这次有关林墨的噩梦,其他的人都是在你做噩梦的同时就死去了不是吗?”
讨论着这样沉重的话题,诗琴姐却面不改色的看着我。
“昨天的溺亡噩梦呢?”
“貌似,和平时的一样,噩梦显示的是‘正在发生的事’。”
我用浑浊的声音这么说完,就闭上了嘴,而诗琴姐则又皱了皱眉头。
“那就是说,每次阻止噩梦成真都会给你三天的奖励吗?”
“乐观点想的话,大概吧?”
“就是说...今后只能等下一个像林墨那样展示的是‘未来发生的事’的噩梦出现了呢。”
“是的...”
“嗯...事情我清楚了,就这样吧——”说着,诗琴姐探过来身子,隔着桌子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作为监护人要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接下来的话是作为姐姐说的,给我好好听着。”
“嗯。”我没有挣脱她的手,而是低低的应了一声。
诗琴姐点点头,用温暖的声音开口。
“你想救林墨的想法没错,但是,下次不要这样逞强了,叶心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快哭出来了你知道吗?”
想起那天被我丢在家里的妹妹,我心里一疼,点点头。
诗琴姐露出温柔的笑容,摸了摸我的脸,坐了回去。
“别让我担心,回去吧。”
心里暖暖的,我站起来向她行礼之后,离开了洽谈室。
下楼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我没有去图书室,现在的我总觉得和林墨独处会很尴尬,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我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
进班级的时候感受到了整班人的注目,我无视这些走回到自己的位置的时候,看到仝衣绘坐在靠窗第二列的最后一排——搞什么啊,这人原来坐在我旁边吗?
我还一直以为那个位置没有人呢,原来只是经常不来学校啊。
她好像还在生气的样子,直到我趴下来之前都一直瞪着我,真是记仇啊不就是没记住你的名字吗...
这样想着,我进入梦乡。
要说为什么我不喜欢在教室里睡觉呢,就是因为到了课间,教室里会变得很吵,而且我这个教室里的珍稀动物冷不丁出现在教室里会招惹视线,会让人睡不安稳。
睡不安稳,就是没睡,所以我其实一下课就醒了,只不过我懒得起来,索性一直把脸埋在胳膊里。
“那个,仝衣绘,门外有学姐找。”
听到了唐文的声音,在找他算中午的账和继续趴着之间犹豫了一下,我选择了继续趴着。
“哈?”仝衣绘的声音有些沙哑,应该说是中性十足吧,从她的语气里可以听出她大概很不耐烦,旁边传来凳子挪动的声音,是她站起来了吧,“什么啊,又来了吗。”
“没想到你一来就有这么多人关心你呢。”
“哈?”
“在学校有很多朋友的话,平时多来来学校上课如何呢?一个人在家不会寂寞吗?”
不愧是富有责任心的班长啊...我打从心底佩服唐文的勇气,不用抬头看我都知道现在仝衣绘一定是皱着眉头火大的盯着他,就算这样班长大人的语气也还是一样轻松呢。
“你在说什么?”
不过呢,班长大人,你那样的规劝方法完全错了哦,不来学校的理由可是有很多的。
“哎?就是说,多来学校和朋友们在一起嘛...”
“...你是白痴吗?”
“......?”
“说到底,你是谁啊?擅自对我说三道四?”
我差点笑出声来,不行了,我想象不到唐文现在的表情,不过话说回来,仝衣绘你这不也是没记住同班同学的名字嘛,为什么当时要对我发火啊。
一个脚步声渐渐走远,我偷偷抬起头来,看到唐文站在仝衣绘的座位旁边,表情微妙的摸着自己的头发。
哈哈,这真是有趣。
我带着这个想法,一上课就睡了过去。
皮沙发,素白色的窗帘,电视,这似乎就是这里所有的家具了。
“我”越过客厅看向窗外,空旷的院子里也是什么都没放,要说这里没人住,恐怕都会有人相信吧。
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啊,我这样想。
没有任何私人用品,冷清的像是新房一样的空间,光是看着就会感到寂寞的家,到底是谁住在这里呢。
“我”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眼前的东西。
那是一块画板。
简直就是小学生级别的简体画,只能依稀辨别出沙发,电视,画的正是这个客厅的景色吧,画纸上满是擦改的痕迹,能看出作者很努力了,但水平实在不够。
“我”伸出手,用铅笔重重的改着,视野边缘可以看到雪白的衬衫袖子和纤细的手腕。
用力过度了,削的尖长的素描用铅笔的笔芯短成两节,正在画的线条也因此变得扭曲起来,拿着铅笔的手停顿了一下,另一只拿着橡皮的手伸了过来,用力地擦着扭曲的线条,但是铅笔印因为用力太大印的很深,擦了多少次都擦不掉。
一直到那个地方变得皱皱巴巴的,“我”才放弃一般的把橡皮放到画架的置物台上,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变得只能看到这张画了。
还是没有擦干净,而且由于刚刚擦的时候用手按没有注意,画纸上到处都是黑色的手印,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现在更加难以直视了。
“我”低下头来,看着架子上放着的美工刀,伸手把它拿起来,缓缓推出刀片来,靠近尖的位置满是刮铅笔留下的黑印,刀身也很短了,大概是用了有一段时间了吧。
“我”伸出另一只手来,是想削铅笔吗,但是,将包裹在衬衣下的手腕凑了过来,一口气的将美工刀的刀身推到极限,冰冷的刀尖划过画纸,像是在确认锋利度一般,看着四分五裂的画纸,有的碎片挂在钉子上,有的碎片落到了地上。
接着,将整个刀刃都按在了手腕上。
雪白的衬衫,深棕的地板,黑白相间的沙发,漆黑的电视屏幕,素白的窗帘,瞬间染上了血红。
“————呼”
老师讲话的声音,粉笔在黑板上划动的声音,同学窃窃私语的声音,桌椅时不时挪动和地面接触的声音,布料摩擦的声音,以及,自己的呼吸声。
人在刚刚睡醒的时候似乎感官会特别敏感,在不睁开眼睛,趴着不动的时候,总觉得听声音特别清楚。
这次的噩梦是自杀吗...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时候,注意到了渐暗的夜色,原来我一口气睡到了最后一节课。
收回视线,同班的同学因为即将放学而躁动着,老师也懒得理他们,自己讲着自己的。
这个热闹的教室和梦里冷清的房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我稍感不适。
目光稍稍平移,看到吊梢眉的邻桌坐在椅子上,束的高高的马尾,那个明亮的亚麻色是染得还是天生的呢,长长的睫毛,大大的褐色的瞳孔,像天鹅一样骄傲的微弯着的纤细脖子。
意外的坐的非常规矩,腰挺得笔直,双腿规规矩矩的并在桌子下面,在这种浮躁的环境中认真的在听着课,甚至还在记笔记。
不是说是问题学生吗——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了吧,仝衣绘看了过来,然后皱起了眉头。
我笑嘻嘻的对她挥了挥手,然后她立刻就别过了头,大概是真的很讨厌我吧。
虽然想继续趴在桌子上,但是胳膊已经有些发麻了,于是我靠到椅子上,轻微的活动着双手。
“......”
把制服的袖子拉下来,看到自己的手腕,透过皮肤可以依稀看清血管,要怎么切才能流那么多的血呢——这么说着的时候用手指假装刀片横着放在上面,理所当然的没有血涌出来。
自杀的人有多绝望呢,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生命流失,会不会有哪怕一刻后悔的时候呢。
每次梦到自杀的人,我都会想这样的事。
昨天,我发烧请的假期过了之后第一天恢复上课,但我还是习惯性的翘了课去图书室,结果意外的是林墨并不在,只有雨歌学姐一个人和我度过了一上午的时间。
雨歌学姐提起一种说法,叫做冲动自杀,所谓人站在高处向下看的话,就会产生跳下去的冲动也是其中之一。
等待动车的时候会产生跳到铁轨上的想法,看到水池回想把脸泡进去,盯着火焰试探着伸出手——这些都是冲动自杀。
冲动自杀往往是突然产生的,再普通的人都会有这种冲动,雨歌学姐说周日的时候要不是我去的即使,林墨的未来真的会和噩梦里一样。
那么,冲动自杀的人会不会后悔呢。
思考着这种事情的时候,感受到旁边传来视线,抬头一看,发现仝衣绘皱起眉毛,看着我放在手腕上的手指。
“......?”
我低头看了看,迅速把袖子还原,再次抬头的时候,她已经重新把视线投向前方,在好好听课了。
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不由得产生了“果然不像个问题学生啊”的想法。
再看下去的话又要被瞪了,重新看着窗外,天空中还飘着小雪,早上来上学时踩的脚印现在肯定都被盖住了吧,等下回家吃什么好呢,想着这种无所谓的问题,教室外传来下课铃的声音,老师的声音立刻被同学的欢呼声盖过了,我也收拾起摆在桌子上装样子的书来。
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腿,我抬起头来,仝衣绘抱着胸站在旁边,高高的俯视着我。
“那个...怎么了吗?”
她皱着眉头,还是那副凶凶的表情。
“要是中午的事的话...抱歉,那个...其实我是知道你的名字的,仝衣绘....?”
说实话压力超级大的,同班的人也纷纷向这边注目,大概是因为两大问题儿童对上了想看热闹吧,喂,既然背上书包了就赶紧回家啊。
仝衣绘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胳膊,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撸下袖子,露出手腕来。
“......”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随后粗暴的把我的手丢到桌子上,一转头提着背包拨开围观的人离开了教室。
至于我呢,摸着摔疼的手叹了口气。
“这人...果然是问题儿童啊。”
慢吞吞的走出班级的时候,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林墨站在班门口的对面,正对我轻轻挥着手。
想到自己为了不和她独处而在下午故意没去图书室,我心虚的挠挠脸颊,走到她身边。
“林墨,有事吗?”
“边走边说吧。”林墨轻轻说完,先我一步走向了楼梯。
“那不是图书室公主吗?她来找叶离干嘛?”
“不会吧?!在哪在哪?”
“睡神就是睡神,佩服佩服!”
不是,同学,你为什么总是在吹捧我啊...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每天喊我睡神的家伙,快步追上林墨后,她也没有回头,只是侧目看了我一眼,轻轻点点头,静静的走着。
“林墨,你找我什么事啊?”
这样问了也没有回应,一直走到了教学楼门口,停在建筑里面看着外面漫天的雪花,林墨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是想接住雪花。
“嗯...边走边说吧?”
“啊,好。”
摸不清头脑的跟上她,林墨似乎刻意走在没人踩过的积雪上,发现这一点的我有点开心,毕竟我也喜欢这样走。
“走在没人踩过的积雪上感觉像是在冒险呢,”林墨突然开口,放慢脚步和我并肩而行,“看着自己踩出的崭新的脚印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我回头看了看,两组脚印挨在一起从教学楼门口延伸到了我们脚下,于是笑了出来。
“是啊,感觉自己像是走出了在新大陆上的第一步一样。”
“嗯,所以,我也蛮喜欢下雪的。”
“是呀是呀,下雪最棒了,有一次我在外面堆了一晚上雪人,到了白天才发现满院子都是我堆得雪人,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样会感冒的吧。”
“那倒是,”我摸着后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忆起去年冬天发生的事,“第二天感冒了只好请假了。”
“反正你请不请假也不会在上课,没什么不同吧?”
“我的班主任说就算不上课也可以,一定要我来学校的。”
“...说起来,今天也听你们班长说了,你的班主任对你很好呢。”
“啊啊,她是我父母的朋友,”想起诗琴姐的事,心底就暖暖的,“只有诗琴姐相信我说的噩梦的事是真的,所以我一直很尊敬她——虽然她本人其实不怎么靠谱呢。”
“诗琴姐...吗,”
林墨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往这边靠了靠,这下我们的肩膀都快靠到一起了,我本来下意识的想拉开距离,但是想到今天在图书室发生的事,于是装作没发现。
“...现在还有我也相信叶离你的事了啊。”
“啊,对,还有吴仁和雨歌学姐。”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哎?”
“......算了,没事。”林墨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感到头疼一般按着太阳穴,“特意来找你是因为上周的事,我爸想见见你。”
“...姑且问一下,为什么?”
“这就要问他本人了啊——”拖着长长的尾音,林墨把鞋子扬的高高的,看着飞起的积雪,“总之,等叶离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就去一趟我家吧。”
林墨父亲吗...上次在她家留宿的时候没见到面啊,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但是总觉得我能明白为什么他想见我呢。
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寒意,是因为这冬天越来越冷了!一定是!
我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看向林墨。
“那个,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你指什么?”林墨停下脚步,微微侧身面对我。
看着林墨淡然的表情我反而有些慌,总觉得自从那天之后就是这样了,到底怎么了啊,我。
“你,你看,我们也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贸然去你家里会不会被你父亲误会啊...?”
“哎,说的也是,我爸他就是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所以才想见你的吧。”
“就,就是说啊!所以...”
“——所以为了解除误会才需要当面讲清楚不是吗?”
林墨理所当然一般的这样说着,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波动。
“还是说,叶离你不想接触误会呢?”
“不,也不是...”
“那不就行了,就这个周末吧。”林墨说完,继续走起路来,至于我则因为无法反驳她而陷入了短暂的钻牛尖中,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看到她已经走过了转角。
于是快步经过路口,追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就是见林墨父亲嘛,我又没干什么亏心事慌什么。
“那就周六吧?周日可能我妹妹要来,所以要陪她...”
“叶离的妹妹...是叫叶心吧?”
“对啊,她在圣白那边上学。”
“圣白...那个女子学校?”
“是啊,我老爹特别宠她,所以为了防止她早恋就让她去那边上学了。”
“好像做父亲的都比较溺爱女儿啊。”
“林墨家里也是这样?”
“是啊,”林墨点点头,露出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从小我爸就偏爱我,小阳总是受冷漠的那个,看上去特别可怜,所以不知不觉间就变成父母宠我,我宠弟弟的模式了。”
“向阳啊——”
脑海里回忆起上周六在林墨家楼下遇到的林向阳,和姐姐如出一辙的冷淡表情,背着大大的吉他包,而且还是害的我和林墨独处一晚上的罪魁祸首,那个臭小子...
在我咬着牙的时候,林墨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到了我住的小区的门口了,她把视线投向小区深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起来,周一我因为发烧而请假没去学校,林墨什么时候来敲的我家门啊...完全没有一点印象,果然烧傻了吗,不对,那叶心呢,林墨说看着她进了我的出租屋的门,难道她也没听到敲门声吗?
摸着头发看着林墨的侧脸,我试探着开口。
“林墨?要进去坐坐吗...?”
“......”林墨侧目看向我,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了,我想要的不是这个......那么明天见,叶离。”说完,她对我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哈...?”总觉得林墨最近总会说些人听不懂的话,我叹了口气,和她独处了这么一会儿就感觉出了一身的汗,心跳的要死,紧张的不得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回家冲澡的时候,我一直想着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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