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或许也曾短暂地有过这样的疑惑
——世界究竟是什么？
有人说，世界其实源于一场「点」的爆炸。
有人说，世界其实是驮在九十九只巨龟背上的虚无空间。
有人说，世界其实是某个「生物」一时兴起的随手造物。
可是更多的人只是对这样没有答案的问题嗤之以鼻，认为这只不过是属于博物学家和哲学家们无数「无用研究」的一部分。
可是就在十六岁那年。
我......
得知了世界的真相。
「我们并不是人类」
那一天，在漆黑幽闭的地下室里，<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如是说，语气一如既往的魅惑而又温柔。
潮湿的霉味和血的腥甜混在一起钻进鼻腔。
类似于酥麻而更接近痛苦的**，正自双眼逐渐蔓延至全身。
我跪伏在昏迷的少女身旁，双手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脸。
这过于恐怖的感觉让我完全陷入了崩溃
——因为此时无数个瞳仁已经挣扎着挤满了我的眼眶，这些新生的「眼」正叫嚣着索求新的祭品。
从燃烧般血红色的视野里显出无数的重影，透过指缝看到的世界轮廓变得暧昧而又模糊。
我喘息着，试图压抑那近乎毒药的原始欲望，却无法抑制自己的视野逐渐转向身旁的昏迷少女。
「我们，是寄生在<神明>身上的细菌」
<她>轻轻俯下身子，拨去我挡在眼前的手掌，抚摸着我的眼眶。那温柔的指尖仿佛带有某种奇妙的魔力，我体内躁动的欲望被勾动得越发高涨。
「我们的职责，是通过献祭< >饲养长眠地心的古神」
<她>蹲下身来拥抱我，从那冰凉的躯体上传来了同类的味道——那是和迄今为止的十六年里，与被我称作<姐姐>的人类完全不同的、充满侵略性和情欲意味的下流味道。
我眼里的「复眼」停止了躁动，它们宛如生物般锁定了不远处昏迷的马尾少女。
灵魂深处那贪婪暴食的神明在急不可耐地催促着我，将她献祭。
「<饲神者（Godfeeder）>——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名字」
<她>保持搂着我的姿势对我轻声耳语，温热的吐息掠过我的耳畔。
无数猩红的「复眼」同样在<她>眼中闪烁。
「去吧，去把那孩子吃掉...因为这就是我们的使命」
吃掉？
我，要把她......「吃掉」？
开什么玩笑......
我明明已经和她约定好了，绝不会让她继续孤单一人啊！
怎么可能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再做出背叛她的事情......
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活动起来，就像是被不可抗力操作着。
我一点点挪动着，方向是昏迷的少女。
那副熟悉的面颊显出异样的苍白，随着我的接近一点点透出痛苦的神色。
我能感觉到，无形的「生命」正在从她身上被剥离。
「不要...不要！快停下来！」
「住手啊！混账东西！！！」
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泪水模糊了视野，但复眼们仍然欢欣雀跃地捕食着。
「对不起...小逐」
是谁在向我道歉？
**如潮水涌上又落下，意识在捕食时渐渐升华。
自责和后悔的情绪也逐渐被那前所未有的快乐淹没了。
虚伪的神明正朝我做着亲吻，而当时的我正笑着泪流满面。
......
就在十六岁那年。
我献祭了一位少女。
并且得知了世界的真相。
其实知道了自己并非「人类」这件事情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今后我要以全新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
那个身份，叫做<饲神者（GodFeeder）>。
/2.
公元2017年6月5日。
北京时间夜晚九点十四分。
「少年」在名为城市的钢铁丛林中穿梭，那道在饱满月色下疾行的身影犹如穿风野兽。
凌厉的风声吹拂起「少年」扎成高马尾的黑长发，漆黑的大衣翻飞着。
他背着一捆被破布裹起的刀剑，那些无鞘的寒锋正迎着月亮泛着冷光。他右手则是紧握由蓝白色「光河」汇聚而成的长剑，那些光的粒子正从他发出光芒的湛蓝色右眼中逸散而出。
蹬踏着建筑群楼顶的蓄水槽，在栏杆上做着夸张的飞跃。「少年」正兔起鹘落般追逐着慌不择路的「蜘蛛」。
那深红色的巨型蜘蛛体型和成年人类相仿，它凭借高速律动的节肢在建筑物的外墙上飞奔。而蜘蛛背后碎裂的甲壳上刻印着一道深深的刀痕，粘稠的体液正从里面渗出。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巨型蜘蛛的口器里发出了充满恐惧和不安的男声，它再次从尾部喷出丝线，试图牵制「少年」的动作。但对方只是随手挥了挥光剑，那些足以轻松勒死普通成年人类的坚韧丝线便被悉数斩落。
「在这种偏僻的小城市竟然都能碰上<蝴蝶>那边的<饲神者>...真他妈倒霉透顶！」
一人一兽间的距离十分微妙，「少年」无法攻击到蜘蛛，但同时蜘蛛也无法甩开身后的猎手。
他们正在朝城市中心移动，不远处的楼顶边缘已经无法阻止自城中心溢出的光芒洪流，视野尽头是被绚烂的光勾勒成高楼大厦的密集轮廓。
繁华区特有的社会气息在蜘蛛踩着最后的楼顶跃起、朝马路坠落的瞬间扑面而来，「少年」没有丝毫犹豫地纵身跳下高楼。
底下的人声鼎沸和灯火辉映瞬间在耳畔和视野里炸开了锅，热风和上升气流袭击着蜘蛛与「少年」。
「再见了，<蝴蝶>的刽子手！」
蜘蛛大笑着在坠落时从尾部喷出蛛丝，那些坚韧的丝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同时蜘蛛借助蛛网的弹力加速着自己的坠落。
看着蜘蛛在坠地的瞬间便融入那流动密集的人群消失无踪，仍然保持坠落态势的「少年」那冷漠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急躁的情绪。
做出了违反重力加速度的悬停，「少年」被在虚空中浮现的蓝白色结界包裹，就那样静止在大楼外部。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阖上了正逸散出大量光粒的右眼，手上那柄璀璨的光剑随之消散无形。
可当那只苍蓝色的「复眼」再度张开时，无数个躁动的瞳仁推搡着挤满了他的眼眶，爆炸的信息量随之被捕捉进入脑海。声、形、光、色、味，世界的模样再度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并且透明。
无数种凭借保持人类姿态的左眼无法识别的颜色蜂拥而至，世界在他的「人眼」与「复眼」下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两种姿态，最终叠加成了重影的世界。
他从背后的破布里抽出一把古剑握在手里，蹲伏在大厦外墙上的「少年」静静俯瞰着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那些斑斓的色彩如同怪兽的肠道，而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混进其中的「异物」找出。
「找到你了」
最终，他的视线锁定了城市主干道边上的天桥，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踉跄着脚步，即将就要走进交错复杂的巷道。
「饲神以<刀>，偿我<急速>」
不掺杂丝毫感情的咒文达成了「少年」与神明间的契约，就在话语结束的刹那，比起先前更加狂热十倍百倍的蓝白色光河在他周身炸裂开来将他席卷。
「少年」站起身来，紧接着突然把那柄古色古香的长剑反握，全力刺向自己那只苍蓝色的「复眼」！
光河凝聚成为漩涡，眨眼间便将那柄理应珍藏在博物馆里的长剑吞噬殆尽。爆发开来的蓝白色气浪缭绕在少年周身，他如同刚刚吸食毒品的瘾君子般呻吟着，下个瞬间他的身影已经消失。
阴暗的天桥下面，乞丐正缓慢地挪动着脚步，距离巷口只有一步之遥。呈现出人类姿态的他是个年轻的侏儒，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但破烂的衣衫和糟糕的体味让所有行人敬而远之。
「终于结束了」
他之所以会来到H市，是因为这里既不属于「蝴蝶」，也不属于「蜘蛛」，同时也没有任何「饲神者」把这里作为据点的迹象。
他期待着这里饱和的「神性资源」，铤而走险地来到了这片未曾开垦的肥田。
可是就在他试图对神明进行「饲喂」时，毫无预兆突然袭来的马尾少年手持蓝白色的光剑将他重创，之后他一路逃窜，甚至不惜显出「本体」，但依然没有甩开那个隶属蝴蝶阵营的饲神者。
「啧，这里的情况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不过自己现在已经安全了。可惜了那场没有结束的「饲喂」，他特意抓住了三个身高超过170公分的高挑少女，可就在他把那些凝脂白玉般的长腿喂给神明之前，那个拿剑的小鬼就坏了他的好事。
「下次碰到绝对要杀了那家伙」
拐进小巷，乞丐踉跄着行走在漆黑中。
「饲神以刀，偿我<绝刀之力>」
冷漠的声音如同死神的低语在耳畔响起，浑身打了个寒战，乞丐翻滚闪避的同时循声看去，他张开了猩红色的一双「复眼」，却惊愕的发现即使是神明赐予他的双眼也无法捕捉到那人的动作！
「混账东西啊啊啊啊！」
做着困兽之斗，重新露出蜘蛛本体的饲神者狂叫着挥舞起八根节肢，那些比刀剑更锋利的武器在无谋的挥击下竟然斩中了对手的衣服，这或许是命运女神最后恩赐他的运气。
下个瞬间，无数凌厉的斩击彻底破碎了乞丐的身形，那些流淌的光河每次涌动都留下致命的伤害，乞丐在被瞬杀的同时被狂风骤雨般的剑影吞没，盛大热烈的蓝白色犹如火焰风暴。
当风暴结束，代号为「吃腿侏儒」的饲神者已经被抹去了存在于世的痕迹，只有一对坏死的眼球坠地。
可怕的是那些瞳仁仍然攒动着，活物般盯着站在原地的少年。
光和火都散去，黑暗重新统治了巷道。他起初站在原地，看着那无数双紧盯自己的瞳仁，然后毫无预兆地跪伏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是足以令人联想到濒死之人的狂咳，他蜷缩着身子，全然不复刚刚挥剑的凛然模样。
过了一会，他挣扎着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狠狠把地上那些恶心的眼珠踩碎，接着从口袋里拿出医护用的单边眼罩戴上，遮去了仍然躁动的苍蓝复眼。
先前被斩落的布条胡乱散落在巷子里，她看了看自己胸前被划开的衣服下面露出的白皙峰峦，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伸手拉起大衣的兜帽戴上，拆掉了碍事的裹胸布，解开了束缚马尾的发绳。裹起大衣，摇晃着身子慢慢地向着前方从巷道露出的城市剪影迈开脚步。
那边是属于正常人类的世界，是只有人类才能拥有幸福的世界，是和她身处的深渊与劫难完全相反的世界。
放在口袋里的手感到了手机的震动，会在这种时候联系上她的人只有一个。
接通电话，从彼端传来了一如既往温柔清冽的少女声音。
「掇月，你现在在哪里？」
「小姐，您现在已经可以使用手机了吗？」
此前除了念诵咒文以外未曾开口的她语气生硬，但却蕴藉着浓浓的温情。
「手机真的是种非常不错的文明造物呢」
「掇月...不要再勉强自己了，现在我已经可以稍微接触人类社会了，所以……」
电话那头传来的少女声音充满着关怀的意味，也正是她那全无保留的博爱和善良，造就了何掇月那反抗命运的勇气和战意。
「不用担心我。能够知道小姐您竟然进步得这么快，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少女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巷道，扑面而来的「社会」那美妙而热络的姿态令她应接不暇。
「既然我已经来到了这个城市，就一定会完成您…咳咳」
「掇月……你难道又进行饲喂了？！你的身体明明...」
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何掇月摸索着墙壁慢慢前进，周围的行人纷纷朝这个衣装破烂、背着一捆刀剑的眼罩女孩投来了好奇的眼光。
「没关系，我没事的」
她听着手机那段少女的抽泣声仰望明月，被光污染成淡红的夜空里，满月正高悬。
「既然我来到了这个城市，就一定会找出那对姐弟」
请您放心。
尚未出口的话语就此断绝，连握住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脱力的少女摇摇晃晃地软倒在地，兜帽滑落，那头乌黑的长发随之显露出来，昏黄路灯下那精美的五官和微蹙的眉头比起先前的冷漠表情简直天差地别。
「喂，你怎么了，没事吧？」
何掇月模糊的视野里，出现的是提着塑料袋的少年。
人潮中因她驻足的人只有这一个。
少年似乎觉得很麻烦似的挠了挠头，然后叹了口气。
迷迷糊糊里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抱了起来，何掇月想要挣扎却也只能象征性地发出几声闷哼。
她记忆里最后的东西，是黑发少年那赤色的双眼。
序章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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