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舰顺着螺衣河逐渐驶离槟培利城。
艾萨克等人注定战死在码头，泠则生死未卜。
克拉拉没想到在这短短不到一天时间里，就会失去这么多自己在乎的人。
「加布里哥哥……」
克拉拉抹着眼泪站在加布里身后。
手扶船舷，低垂着头的俊秀少年突然转过身，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克拉拉。
约克坐在船舱里，凝视着手中的古旧骑士剑。认真地抚摸着剑柄上的熊和剑的雕花。
「记住了约克，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才十几岁就死了，直到六七十岁才被埋葬，中间的那四五十年就只能碌碌无为的活着。你是我的儿子，你必将带着我们布里奇斯家族的信条和梦想活下去。」
父亲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脑中。
「布里奇斯家族必将浴火重生！」
约克一字一顿地念到。
任何人都可以哭，只有我不行。任何人都可以逃避，只有我不行。任何人都可以放弃，只有我不行。因为我肩负的布里奇斯家族的未来。
约克将那把古旧的骑士剑挂在腰间，带上头盔，系上父亲的白色斗篷，走出了船舱。
这是一艘隶属丹佩拉帝国北防军的普通三帆快速战舰，主要用来执行护卫任务。长30米，宽8米，在左右两弦各装有六门弩炮，搭载包括船长等人在内的船员共二十七人，还有包括约克兄弟在内的布里奇斯家族骑士八人。
「有敌情！」
盘在桅杆上瞭望的水手突然大喊道。
整艘船的气氛马上紧张起来，在船长、大幅、二副和水手长等人的指挥下，水手们各司其职，快速地行动起来。
「怎么了？船长？」
约克对着正在掌舵的胡子大叔问道。
「咱们有麻烦了，这个样子恐怕要接舷。」
约克顺着船长的目光看去，远处的河面上三艘一模一样的黑色三帆快速战舰正排成一列，迎面驶来。在这并不宽阔的河道上，根本避无可避。
「图科叔叔，我们可以坐小船离开，要不你们……」
胡子大叔摆了摆手，打断了了约克的话。
「我要是想着能安安生生，就不会趟这趟浑水了。这里离帝都还太近，你们小船登岸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我去通知他们准备作战。」
知道船长已经下定决心，约克也不再多言，转身朝弟弟走去。
「敌人来了，三艘船，准备接舷战吧。」
加布里低着头默默不语，克拉拉只是点了点头，一边的骑士们同样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约克看着消沉的众人，忽然怒从心起，抬起手来就往弟弟脸上扇。
啪！
加布里捂着红肿的脸，呆滞地看着哥哥。
「你他妈的想干什么？打起精神来！」
与敌船的距离很快便被拉近，已经进入了弩炮的攻击射程。
「左舷准备！」
胡子船长快速朝左摆舵，船身微微朝右斜。炮手全神贯注地盯着敌舰等待着开火的时机。
「弩炮——放！」
嗖！嗖！嗖！
六门弩炮，一个接一个地抛出了手臂一般粗的巨大弩箭。
「全部命中！对方一号船主桅杆被击毁！」
瞭望手拿着千里镜，激动地大声传递着喜讯。
果然，对方的一号敌舰突然失去了速度，只能顺着水势缓缓得挪动。
「哇哦！」
船员们都士气一振，高声欢呼道。
「小心！对方还击了！」
瞭望手大声发出警报，水手们马上熟练地躲在掩体背后。
「先到甲板下去！」
约克抱起克拉拉往船舱跑去。
他们就是群旱鸭子，在摇来晃去的船上，实在是只有添乱的份，不如省点力气，在接舷战的时候还能发挥点作用。
魔晶耗尽的克拉拉，现在就是一条咸鱼。魔法师的魔力主要靠魔晶补充，然而这个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克拉拉消耗完了。
不然她还能给船加个速什么的……
「准备接敌吧。一会实在不行，你就带着克拉拉妹妹坐小船先走！」
约克看着加布里，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约克哥哥呢？」
克拉拉皱着眉头问道。
「我会跟在你们后面的。再说这只是最坏打算罢了。」
约克笑着说道。
克拉拉不喜欢这种和艾萨克最后冲锋前一样的笑容，她不想再让别人为自己牺牲了。
「要走一起走！」
加布里别着头，嘟囔着说。
「加布里！一会打起来，我说的每句话就都是命令！别忘记你的身份！」
约克抓着弟弟的肩膀，严肃地说道。
「我知道！我会保护好克拉拉的！」
加布里回过头，坚定地与哥哥对视。
不知为何约克突然一阵心悸，仿佛被无形的死亡捏住了咽喉。
轰！
几乎是在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的同时，约克纵身将克拉拉扑倒在地。
轰隆！
接二连三的爆炸和撞击声将众人脑中搅得一片空白。待回过神来，整个船舱简直是比遭受了风暴的蹂躏后还要不堪。破了好几个大洞，河水疯狂涌入，马上就要将船舱淹没。
约克扒开压在身上的残肢和碎木片，抱着克拉拉。环顾左右，只有加布里正从地上爬起来。整只船舱里竟是只剩下他们三个活人。
克拉拉透过残破的船身，遥望远处的敌舰，那一排黑洞洞的炮口。
「魔能火炮！」
克拉拉不禁掩着小嘴惊呼一声。为了对付他们，帝国居然出动了这样战略级的武器。
「快走！坐小船！」
约克抱着克拉拉。三人连滚带爬地跑到甲板上。
甲板上此时也已经乱作一团，二十多个水手几乎死伤殆尽。三根桅杆全都被击毁。战舰丧失动力飘在水上，沦为对方的活靶子。
「图科叔叔！」约克放下克拉拉，跑到倒在血泊里的老船长面前。
「……约克，快逃。」
老船长想要再捏捏约克的脸，就像是约克小时候那样。可惜他的手还没伸到一半，生命便以走到尽头。
没有时间留给他悲伤哭泣。约克带着克拉拉和加布里往右舷赶去，准备乘小船逃脱。
*
又是那个地方。
泠醒来时依然是那个姿势，趴在熟悉的砖石路上。天幕永远被夜色笼罩，乌云绕着月亮来了又去。
咚！咚！咚！
依着钟声遥望远处，是永恒伫立在那的高塔。
可望不可及的高塔。
「起来！起来——」
还是那个滚雷一般的声音催促着自己前行。
泠用手撑着地板爬起来，向那座高塔跑去。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她知道，那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等等我！等等我！」
身后突然响起女孩的呼喊声。
泠转头看去。
黑色童花头的少女，腿已经断了，正在地上奋力地往前爬。
泠悚然一惊。
那不是如今的我吗？那站在这里的我，又是谁呢？
砖石路上的积水，倒映出的是一具全身血肉都被抽干的尸体。
*
「啊！」
一声惊呼，泠也推开压在身上的废墟，从地上坐起。
码头上的战斗没有因为城墙的崩塌而停止。
「呃——」
泠咬着牙把穿过右肋的一根碎木块**。
当务之急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然后让克拉拉施放法术将自己召唤过去。
早已超出身体可承受强度的战斗，让泠看上去更像是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以这样的状态去战斗，实在过于勉强。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泠扶着城墙往南边逃跑。
刚转过一座仓库的屋角，面前的城门里便冲出了一队城卫军。
泠叹了口气。运气总是很差呢。
「只认衣服不认人！错杀都别给老子放跑一个！」
听到那领队军官的话，泠本来想要蒙混过关的念头也彻底打消了。抽出血流魂剑，泠和朝自己杀来的士兵惨烈地搏斗起来。
血液流失带走了她的力量，动作和反应都变得迟钝。
跑！必须得跑！不然就会死。
意识到这一点，泠且战且退，苦寻脱身之策。
为了什么想要活下去呢？除了回到那个地方，再套上枷锁，继续沿着所有人期望的那个方向前进，恐怕现在还多了一份念想吧。
克拉拉，我会陪着你的。
招架，反击，斩杀。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泠感到自己的手臂越来越沉。
「你怎么还在这？」
突然感到压力减轻，这个响亮如洪钟的声音非常具有辨识性。泠知道来人的身份。
艾萨克和马里奥偶然二人看到陷入重围中的泠，马上赶了过来。
「没赶上船吗？」
泠摇了摇头。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艾萨克的问题，暂时是无法答复了。
「别担心，孩子。我们两个老骨头还可以帮你一把！」
艾萨克对马里奥笑了笑，后者轻轻点了点头。二人便保着泠一路杀出去。
支援过来的城卫军数量十分惊人。三人直接是踩着一具具尸体在前进，费尽力气才来到泠刚才遭遇城卫军的那个城门口。
「艾萨克……」
「哈！人老了，不中用了。」
刀剑无眼，艾萨克和马里奥两个普通人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吐出一大口血，艾萨克用自己的身体朝城卫军撞了了过去，想要冲出一个缺口。
剑刃从他的身体各处穿出，艾萨克大吼一声撞倒了一片人。马里奥一语不发，紧随着艾萨克，为泠打开一个脱身的缺口。
「快——快！」
再次品尝到泪水的滋味，泠头也不回地逃离这个绞肉机一般的战场。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艾萨克伏在地上，安详地合上了眼。一如他刚来到这个世界那样，像是熟睡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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