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艾利特人生中第一次约会。
这样单独与女孩子独处，两人突破一般的陌生人距离走在一起，融入了周围充满暧昧的假日氛围。
他并没有任何怨言，实际上他感觉自己比想象的要稍微冷静一点。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享受这种时光。
这个时候艾利特很希望脑海中的那个它可以像往常那样出现，告诉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但无论他今天在脑海中呼唤了多少次，都没有回应过自己。
也许它真的只是幻觉——这么想着的艾利特一般会听到它感情激烈的反击。
可这次，他的脑海中却一片肃静。
他们两人顺着AR地图的指示，悠闲地逛遍了大部分展区。
在旁人看来王琳与艾利特就像一对完美的小情侣——走在前面的女孩拽着一副对周围不感兴趣的男孩，强行带他去看自己想看的景色。男孩只能默默跟着她的脚步到处转，没有发出任何怨言。
岸边蹦跳的可爱企鹅、在水中畅游翻身的海狮、色彩斑斓群居的鱼群、形态迥异的海底生物…无论眼前的景色多么奇特，艾利特与王琳都没有太多的交流。
明明他们俩的知识面都相当广，而且平常都很喜欢阅读。
但此时此刻他们俩之间只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沉默。
那并不是尴尬，也不是冷漠，更不是厌恶。
否则王琳不会时刻轻轻抓着艾利特的手，走在他前面。
而他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站在她一米距离内——除了塞拉与布莱恩，王琳在学校从来没有让艾利特或其他人太过靠近自己。她的周围始终被一层无形的力场所包围，排斥着一切她所不熟悉的人与事物。
也许那沉默是某种他们俩之间形成的默契，一种对互相立场的尊敬。
玻璃另一侧的海水，将整个大厅都染上了幽蓝的色调。
处于长角岛外侧的水族馆，在建造时将很大一部分展区沉入海平面下。所以窗外的一切景色并非人工创造出的养殖环境，而是纯正的自然海底风光。
王琳与他驻足于一面庞大的抗压玻璃窗前，静静地看着玻璃另一面的海底世界。两人虽然并排站着，但并没有肢体上的接触。
看着那些群居的细小鱼类组成庞大的漩涡从窗前游过，偶尔也看见几条孤零零的鲨鱼游荡在浮游生物之间，漫无目的，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而他们俩眼前的AR界面中，则不断刷新着视线所及范围内一切海洋生物的百科数据。
他关闭了所有AR窗口，解除了与水族馆公共WiFi的连接，让眼前的幽蓝世界回归了它原本的自然模样。
缓慢浮游的海底生物将艾利特眼前的时间放慢，他陷入了沉思。
有时候艾利特觉得与塞拉、布莱恩、王琳的相遇或许是某种命运安排。
朋友间的友谊，是由相似的个体聚在一起所组成的牵绊，而爱情则是两个不完整的个体，相互拼凑融合化为一体的关系。
他瞥了眼身旁同样仰望着蔚蓝海底的王琳，看着她表情温柔的侧脸，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此时此刻自己身旁的女孩是塞拉的话，也许自己会更高兴吧。
但是为什么自己会被塞拉吸引？
这是艾利特第一次认真质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这种冲动并不存在于王琳身上？
是因为塞拉与自己截然不同，无时无刻都充满了自信与热情吗？因为她的身上有着自己所缺的感情，所以才会希望可以从她那里获取？
这么想着的艾利特，突然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
正是因为他觉得这事绝不可能发生，所以他开口问道。
“部长，我想提个问题。”
这或许是两人进入水族馆后第一次开**流。
“什么问题？”
王琳语气平淡地反问，稍微侧过脸，黑色的双瞳中闪烁着温和的光彩。
“部长，你喜欢布莱——”
还没等艾利特说完，王琳已经飞速用手捂住了艾利特的嘴。
精巧的脸庞上浮现一丝红晕，但她的表情却十分严肃，那眼神仿佛要活生生扒了艾利特的皮。
艾利特无比惊讶自己居然猜中了王琳内心的想法，看她这激烈的反应就足够说明问题。
因为这是艾利特第一次见到王琳这样害羞。
“没有的事…”
王琳收回了自己的手，视线从艾利特身上挪开，想尽量保持严肃。
艾利特回想起每次布莱恩与塞拉在他们面前秀恩爱或者亲昵时，她的眼神中都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艾利特觉得这不是巧合。
“可你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因为…”
王琳低下了头，避开了艾利特的视线。
思考了许久后她才抬起头，觉得既然艾利特这么问，肯定是被他察觉到了什么。
“千万不要告诉布莱恩或塞拉…真是的，你为什么猜的这么准啊？我难道平常表现的很明显？”
王琳一脸怨念地说道，腔调变得有些激动。
这也是布莱恩未曾见过的她。
“不，部长你没有明显的表露出来，我想布莱恩或塞拉都不清楚这件事。”
艾利特语气平淡地回答。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瞎猜的。”
“你够厉害。”
王琳淡淡地笑了出来。
“不过我早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艾利特。”
“……”
不用她说，艾利特已经知道王琳掌握的信息是什么，这次轮到自己低头沉默了。
“你果然喜欢塞拉啊。”
“说实话我不知道…假设是这种情况，我也会不允许自己对她有任何感情冲动。”
艾利特用毫无迷茫的视线与王琳对视。
王琳并没有料到他这样坚决的态度，心底稍微被他打动。
“因为布莱恩吗？”
艾利特点了点头。
“配得上塞拉的只有布莱恩，不是我。而且他们都已经认识那么久了，我绝对不能做出背叛自己兄弟的事。”
“很巧，我和你想的也一样。塞拉她比我勇敢太多太多了…布莱恩只会喜欢那样的她，而不是懦弱的我。”
艾利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所以说我们俩注定是傻子啊，你不觉得吗？”
“我不知道我们俩是不是傻子…但我觉得部长你不是懦弱的人。”
“帮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暗恋的对象修补他们的恋爱关系，自己却像个笨蛋一样和另一个笨蛋在这里惺惺相惜，这还不够傻？明明都不敢正视自己的真实想法，还谈什么勇气啊。”
王琳无奈地苦笑。
“我觉得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艾利特抬起头仰望射入海底的日光。
“毕竟布莱恩与塞拉此时应该享受着幸福的时光吧。部长你为他们创造出了这样的机会，这样难道不是很好吗？”
“呵…不过说你迟钝也没用，你不会懂这种感觉的，艾利特。”
“我希望我的哥们，还有我最在意的她都能快乐就好了。因为他们两个人，还有你，对我来说都是无比重要的人。你们高兴，我就高兴。”
艾利特的声音略显低沉，却听起来没有任何矫情。
而他的这番话让王琳对他开始有些刮目相看，她没想到艾利特平常虽然一副感情缺失的样子，但内心活动却相当丰富细腻。
她感觉自己与艾利特之间的距离，稍微更近了一点。
“你还真是不简单啊，艾利特。心态比我好多了。”
“过奖了，部长。”
艾利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我们俩回地上透透气吧。”
王琳打开了AR地图，将他们目前所在的馆厅标注上“已浏览”的字样。她恢复了平常的沉稳模样，但声音听起来比往常要更温柔。
艾利特点了点头。
王琳还是拉住了他的手，但这次她并没有一个人默默走在前面，而是与他并肩走。
但这样的举动却让艾利特感到一阵胸口狂跳。
“部长，为什么你今天一直拉着我的手？”
艾利特神色有些复杂地问道。
“所以说你迟钝啊…真是没救了。就当作今天是你运气好吧，这种待遇可不会再有了。”
王琳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用这回答打发掉了艾利特。
其实她想要的，仅仅是有个自己并不讨厌的男生，能在这种时候中陪伴在自己身旁。
她多么希望此时在身旁的是布莱恩而不是艾利特…但她知道这是个无比奢侈的愿望。
一想到布莱恩与塞拉在热情舌吻的场面，王琳的心头便会隐隐作痛。
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虚伪。
尝试将自己内心对布莱恩的所有憧憬淹埋，她维持着三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察觉到了塞拉与布莱恩之间的感情纠纷，听说了塞拉对自己的诉苦。她却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她安慰着心急如焚的塞拉，却没和布莱恩真正沟通过什么。
她不敢过多与布莱恩接触，生怕自己某一天会犯下什么低级的错误让他识破自己的心意。
不知不觉王琳已经与艾利特回到了地面层，扑面而来的湿润与热浪将她四处游走的思绪拉回现实。
两人再度被拥挤的人潮所包围。
“我看到布莱恩了，但他怎么一个人？”
艾利特的声音让她转动视线——
——她看见布莱恩孤身一人，神情低落的坐在喷泉雕塑旁的台阶上，仰望天空。
那样子有些魂不守魄，也牵动了王琳内心深处的纤细感情。
艾利特看出了布莱恩神情中的抑郁，但他也感觉到了王琳抓着自己的手，比刚才更用力。
“估计是他和塞拉吵架了。你去安慰安慰他，部长。”
艾利特的话却让王琳感到不解。
“你和布莱恩是兄弟啊，这个时候应该你去。”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但我想你肯定知道。”
艾利特的话语中没有一丝虚伪，而王琳也读懂了他眼神中对自己的信任。
“谢谢你，艾利特。”
王琳松开了握着自己的手，穿过人群，走向了发呆的布莱恩，那矮小的背影却充满了力量。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艾利特决定去寻找塞拉。
虽然他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安慰好她，而且面对她自己可能会显得有些失态。但艾利特仍然决定去面对她。
艾利特告诉自己，他必须学会控制住这份感情。
因为他不想因为愚蠢的冲动而失去了这份好不容易所得来的缘分。
…
…
这一切，到底是哪里错了？
布莱恩不断在脑海中质问自己。
布莱恩·科伯特自认为是个有着远大理想和明确目标的人。为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他可以十分专注地前行。
尽管那个目标有些异于常理，甚至无比疯狂。
所以为了完成人生目标的自己走进了地下世界，因为他必须借助地下世界的资源才能一步步靠近自己的人生目标。
本不想让塞拉担心所以自己才决定闭口不谈这些事，但现在这种善意反而被她理解为恶意的欺骗。
布莱恩在这个过程中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但他却无能为力。
是自己背叛了塞拉吗？
还是说，塞拉真的像自己随时暗示自己的那样，“变了”？
心烦意乱的布莱恩没有答案。
自己的伪装已经被塞拉剥掉，她知道了自己会经常去旧城区那个酒吧。但他此时此刻并不敢确定塞拉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
无论她掌握了多少情况，既然这件事已经暴露，他必须避免风险，收敛与那个世界的联系。
回想起刚才塞拉在眼前强忍泪水的脆弱模样，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得有多深。
他不应该这样对待那个将自己从行尸走肉的状态拯救的女生，无论怎样他这种态度对她来说都太混账人渣了。
布莱恩深陷对自我的厌恶，无法逃离。
随着每一天的度过，他都感觉自己为了那个人生目标所做的一切，越来越与自己所爱的背道而驰。
然而法哈德前辈语重心长的话，却始终烙印在他的内心深处。
“人活着一辈子，就是为了完成真神所赋予自己的使命。而想要完成使命，你必须付出代价做出牺牲后，才能逐步靠近目标。”
“所以，你准备好履行自己的使命了吗？”
那时，布莱恩给予的答案是No。
他知道现在自己的答案仍然是No。
当然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艾利特——他是个虔诚的萨勒姆教成员。
今日的世界对这个发源自中东的古老宗教有着太多偏见与误解，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日常与安逸。
因为臭名昭著的“远征军”恐怖组织，也是这个教派的极端分支之一。
陷入迷茫的布莱恩环顾四周，却从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琳一副往常的平静表情，从不远处走向自己。
布莱恩收敛了自己的伤感与烦躁，对王琳招手，一如既往地微笑。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王琳来到布莱恩身旁，有些疑惑地问道。
“塞拉想在下面继续逛，我正好上来透透气，顺便给她买点吃的，恩。”
布莱恩感觉自己的声调表情都不会暴露出问题。
“你在撒谎。”
然而王琳却看穿了他的伪装。
“不愧是你啊…”
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编下去的布莱恩，耸了耸肩。
“你是不是刚和塞拉吵完架？”
“是啊。”
“真是个白痴，我明明给你们俩创造出了这么好的机会。”
“我错了。”
“待会必须给我去向塞拉道歉！”
“…行。”
布莱恩下意识地从兜里想掏出烟，却马上意识到这里禁止吸烟，以及自己根本没带烟在身上。
但王琳已经看到了这动作。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我说不是，你能相信吗？”
“别骗我。”
王琳的黑色双瞳投来了尖锐的视线。
“我听塞拉说你可能在旧城区惹上了什么麻烦事？”
“不瞒你说，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吵的架。而且已经不止一次了…估计她应该没少和你抱怨。”
明明刚才因为这件事和塞拉大发怒火，布莱恩却没有对王琳也知道自己的动向而感到愤怒。
布莱恩也很清楚，与她相识了这么多年，每次看到她那冷静却充满了睿智的眼神时，他感到自己会败下阵来，内心的所有烦躁也会随之沉淀。
他从未对王琳发过火，他也从没有过对她发火的理由。因为她始终和所有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远处观察并守护着他与塞拉两人。
起初塞拉也会给自己带来这种感觉，但随着他们之前关系的建立，她却变得不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沉稳。
也许这就是自己开始对塞拉产生烦躁的根源？布莱恩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他无法确定。
“我知道啊，她跟我说了你的那点破事。跑到旧城区去疯…还搞得鬼鬼祟祟。问你的时候你又一脸正经的撒谎，你就这么想惹她生气吗？我都看不下去了。”
王琳对布莱恩近期的所作所为感到无比失望，摇着头说道。
他表情冰冷地闭上了双眼。
“琳，你觉得我变了吗？”
“变了，你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浮夸虚伪，整个人越来越轻佻，还学会了怎么撩妹子。”
听着王琳的话，布莱恩有些低落的叹息。
“那你觉得塞拉变了吗？”
“她肯定会变啊，因为你总是让她担心，所以她总想要知道你的安危，毕竟你刚认识她那会，偶尔会…很极端，对吧。”
说到这里，王琳也稍微收敛了语气中的锐利。
“我一直反对塞拉去派亨利跟踪你，所以后来开学以后她也没再派人去跟踪你。其实她一开始也不想这么做，但你总是什么都不讲啊，搞得我们俩有一阵子各种胡思乱想，以为你是不是加入了什么危险的组织，也或者是在那边有了别的女生。”
“真没有，我去旧城区是因为那边认识了几个前辈，觉得那边挺新鲜的。就跟着他们玩了一阵子。”
布莱恩侧过脸，看着喷泉旁边一对同自己儿子玩耍的年轻父母。
那眼神中闪过一丝憧憬与悔恨。
“我以后不去了，好吗？”
“这话别跟我说啊，对塞拉道歉的时候跟她说清楚了。”
王琳注视着布莱恩的侧脸，将内心翻滚的感情都压抑下去。
明明布莱恩近在咫尺，明明他深陷痛苦。
但自己却连拥抱他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自己，真是糟糕透顶。
“恩，我会的。”
不知为何，但布莱恩感到内心涌起一阵冲动。
他突如其来的搂住了王琳的身躯，将她拥入怀中。
那一刹那王琳感觉自己差点心脏停跳，本以为会下意识紧张地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没有动。
看不见布莱恩脸庞的王琳，希望他千万不要这个时候突然松开胳膊。否则她现在的无比羞涩的表情被他看见了，可能会让她觉得一辈子都很尴尬吧。
“谢谢你，琳琳。每次都是你来救场。”
布莱恩拍了拍王琳的后背，感受着她身上的清香。
“恩。”
王琳也有些犹豫地拍了拍布莱恩宽敞可靠的后背。
那感觉无比奢侈。
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拥抱布莱恩更久一些。
但她想到了此时神情失落的塞拉，想到她现在心情应该乱成一团，就觉得自己这样太狡猾了。
王琳松开了自己的双臂，轻轻推开布莱恩。
“下次道谢不用这么夸张。”
她拼命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感情，平静地说道。
“我知道，就是突然觉得想这么做了而已，哈哈！不要被吓到啊。”
布莱恩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所以说你可真是学坏了，布莱恩。”
王琳对布莱恩露出了微笑。
“艾利特呢？”
“他去找塞拉了吧。”
“哦。”
布莱恩的反应很平淡。
但王琳在心底不断祈祷，希望艾利特不要乱说什么。
此时一阵欢快的轻音乐响彻了广场。
音乐喷泉开始了整点报时演奏。每个连接到水族馆WiFi网络上的访客，都能透过AR界面看到交错与不断变换样式的水柱之间，投影出的水精灵开始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无比壮观的喷泉吸引了大量访客。
他们两人并肩面对音乐喷泉欣赏着表演，隔开一如既往的距离。
但脑海中回放的却是拥抱那刹那，对方身上感受到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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