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重新跨过大桥回到国道上，没有返回那座城市，而是径直前往了邻市，那家我们去过的医院。
那个孩子所在的医院。
抵达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借助着预备好的方案还有蕾莎的魔法，我们成功地潜进了事先调查好的病房。
“就是她了。”我看着病床上的小小身影，轻声说道。
病床上的小女孩在氧气面罩下平静地呼吸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已经这样“睡”了大半个月，至今仍然没有醒过来。
三周前她被卷入那个案子重伤，白裙沾血倒在地上的身影像是灼热的烙铁一般在我记忆中留下烙印，让我疼痛至今。
而今天，我终于可以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了。
“最后我再确认一次，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蕾莎面朝我，一脸严肃地直视我的眼睛。
“嗯。”我点头，丝毫没有犹豫。
“就算用自己的命去换？”她追问。
“嗯。”我看着病床上的小女孩，郑重点头。
一周前，最后一名劫匪落网的时候，蕾莎告诉我她有办法治好这个女孩。
而方法，就是用那种叫魂晶的魔法物质，它可以种在人的体内作为连接灵魂和死去肉体的媒介，也可以修复那具肉体——不论是死人，还是活人。
她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带着一片，就是种在我体内的那一片。要救这个女孩，就必须把这片魂晶从我体内转移到她身上。但失去了这片魂晶，我的灵魂就很难在这副身体上依附下去，就算强行依附在上面，这副身体也会逐渐腐坏，最后无法使用，这东西可以说就是现在作为不死者的我的“核心”。
而那片魂晶，已经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了，在治好那孩子的伤后，应该就不会有剩了。
这就意味着，要救这孩子的话，我就会真正地死去。
做下这个决定并不难，对自己的死，在和蕾莎第一天相遇的时候，从她口中得知然后接受自己被杀的事实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能够以这种方式偿还原本注定要缠绕我一生的罪责，倒不如说是求之不得。
但今天，她的追问却多出了一个：“就算我说愿意留在这边的世界，允许你继续在这边生活下去？”
我一怔，下意识地转头盯着她的脸看。
“只、只是假设一下啊！”她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急忙解释，“我仔细想过了，不管对法器再怎么研究，要传送到原本的世界还是有风险的。更何况，这边世界的生活也蛮有意思的。如果你执意要留在这里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让步一下，反正以后我也照样可以随时改变主意……总之跟你没关系就是了。”
我不由得心里一动，原本坚定不移的决心似乎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蕾莎愿意留在这个世界，也就是说，我可以和原来一样生活下去，继续自己的人生。
不得不说，这对我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我并没有什么非常远大的梦想，但即便是过去这平淡无奇的二十多年，我依然还是过得相当满意的。
而且和她相处的这几天，虽然偶尔有令人哭笑不得的时候，但总的来说并不算太坏。不，应该说比起过去的独居生活要有趣得多了，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是令人莞尔。
在这几天，我将所有的“后事”都处理好了。我从警队辞了职，然后将自己大部分财产都变卖掉了，连带着存款分成了两份，一份悄悄打给了这孩子的父母，剩下的全部捐了出去。
无论是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还是完成之后，我都未曾感觉到丝毫的遗憾。
只要能让这孩子好起来，偿还我犯下的错误，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但是，蕾莎的一句话，却让我再一次直视到了自己的内心。
我终归还是想……和她一起活下去。
“谢谢，蕾莎。”我对着她微笑，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但这件事我必须得做。”
已经得知了能拯救这个孩子的方法，我不可能放着不管，我始终还是没法背负这件事恬不知耻地继续“活”下去的，无论是在哪个世界。
人终有一死，哪怕仍有遗憾，坦然地死去还是远好过怀着愧疚痛苦地活着。
她的眼睛黯淡了一瞬，然后对着我挤出一个苦笑：“真顽固啊，明明我都作出这种让步，看来我的魅力还不如一个小鬼啊。”
“可以的话，我也很想和你一起活下去，不管是在哪个世界都好。”再次意识到这便是最终的离别，这一刻，心声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了。
“喂，什么叫‘也’啊，说得好像我很想跟你一起似的！”她把视线移向一侧，蚊子一般哼哼，“我只是一想到自己花掉一片魂晶回收不来，结果连个不死者仆人都没捞到就觉得很不划算罢了，我就不该一时心软把这事说出来的……”
“喂喂，那个时候不是说好的没打算真拿我当下仆吗？”我有点哭笑不得。
“有这回事吗？谁说的？”她刻意装傻充愣。
“你呀……”我忍不住叹气。
她突然扑哧一声笑了，露出了那种我很熟悉的，狡黠的笑容。
“刚才那句话，我记下了。”她轻声说。
这是什么意思？
“好了，既然你作出了决定，我们就赶紧开始吧。”她转回了正题。
“好。”
蕾莎对我的额头伸出手，念动了一段咒语。
仿佛灵魂深处的某个地方猛地震颤了一下，我视野中的一切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像是隔着一层水雾。
不仅如此，明明就站在坚实的地板上，我的腿却感觉不到重量，脚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似乎身体所有的感官都变得麻木起来，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了一样。
我隐约看见有什么东西凭空地出现在蕾莎手中，闪着微光。
“那个就是……魂晶？”我张嘴问道，却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把声音发出去。
“没错，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吧。”蕾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东西破体而出呢……”
“这个东西在种下去的时候是没有形体的，只有取出来才会变成这样。你现在应该出现灵魂脱离的症状了吧？”
“嗯，感觉有点……看不清了……”
“安心吧，我会把你的尸体一并带走的。”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努力挤出苦笑。
蕾莎转向那孩子，拿着那片魂晶凑近她的额头。
魂晶发出的微光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些，然后光芒转瞬即逝。
魂晶似乎从蕾莎的手中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努力地聚焦双眼，好能稍微看清一点那个孩子的脸。
这么强撑着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一阵强烈的困意一直在拉扯我的意识，大概只要稍一放松，就会陷入永远的长眠。
到底过去了多久呢，一分钟？五分钟？还是一个小时？我分不清楚。
渐渐地就连思考也开始变得迟钝起来了。
然后终于地，那孩子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看到了吗？”蕾莎轻声问我。
“嗯……”我回答。
那孩子似乎是对站在床边的我们有了一点反应，转动眼球朝这边看了过来。
昏迷了这么久，大概要好一会儿才能完全恢复意识吧。
但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成功了呢……
终于……结束了……
悬空的心落下的同时，视野彻底陷入一片模糊。
我试着转动脖子，看向蕾莎。
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勉强认出她的轮廓。
就算脸部的知觉早已远去，也感觉不到舌头的存在，我还是尝试着努力做出笑容，把临别的话语说出口：“蕾莎，谢谢你。”
然后是……
“永别了。”
“嗯……”分明看不见，却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她在笑，“再见，凌一。”
眼前逐渐变得一片空白。
我彻底地放松下来，任由意识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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