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苍白且朦胧,淹没了这片灰白帐篷形成的森林。
在这片森林中,于各自固定的巡逻路线上走动的士兵们永远手持着出鞘的利剑,用火把照亮帐篷的背光处,检查着每一片阴影,每一处旮旯。这几天来的神秘怪物弄的人心神不安,人们妄加揣测的口口相述又使得这诡异的事件更加让人恐惧。
幸亏凯沃斯并没有听闻过多的这类营地传说。
此时的他已经褪去了伪装用的破烂斗篷,露出了结实的肌肉和身上累累的伤痕。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多年的战斗所锻造而成的战士本能是他此刻最得意的装备。轻轻地撩开卷帘门,在黑暗中伸头看了下四周的环境。两人一组的卫兵刚刚经过了自己的帐篷,此时正背对着他,检查着其他帐篷的过道。他们甚至都没有听见背后卷帘门轻轻被抬起然后又被轻轻放下的声音。此时的凯沃斯已经全身暴露在了帐篷外,跨过了地上的面粉,不留一点痕迹地闪到了邻近的一个帐篷背光处。他全身紧贴在地,像蛇一般轻巧无声地沿着地上怪物脚印的痕迹,爬行着从一处阴影来到另一处阴影。
一路上,脚印时隐时现,有时,脚印甚至爬上了一处帐篷,这座帐篷的帆布上也留下了被利爪撕扯的痕迹。用两根手指轻轻撑开这些帆布的破口,凯沃斯朝里看去,帐篷里的人们或发出轻轻的鼾声,或一脸平静地在美梦中缓解着现实中战乱带来的伤痛。看来怪物并未伤害帐篷里的任何人。
它只是在躲避巡逻的卫兵。
凯沃斯思索着,看来这次的对手和米尔汀一样,并不是低等的食肉动物。这只怪物的隐匿能力足以绕开一路上的巡逻人员以及岗哨,这让凯沃斯真心希望自己的手里能够多出来一把匕首用以防身。夜风阵阵,刮过了凯沃斯的颈脖,这位战场经验丰富的战士甚至发现自己流出了冷汗。在面对未知的威胁,尤其是这类非人的威胁时,凯沃斯的自信和经验所带来的有限的优势,只能持续不长的一段时间。整个搜寻的过程越长,恐惧占据整个内心的速度也就越快。带着对于任务的使命感和对于奥格玛的忠诚心,凯沃斯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对帐篷进行检查。
顺着帐篷绕了半圈,凯沃斯发现了怪物落地后的脚印。此刻,脚印上面粉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这位队长只能摸索着地上浅浅的脚印,以及沙土上模糊不清的划痕,甚至是一点点异于人类留下的气味,艰难地追寻着。
怪物并不是唯一的威胁。在搜索的过程中,几个巡逻的士兵走近了凯沃斯紧挨着的帐篷。手中的火把将他们的身影斜斜地映照在帐篷上,摇曳的人影对于凯沃斯而言充满了恶意。他躲避着火光,倒退着逆时针沿着帐篷的外围小步快走。巡逻的火把在晃过几下后,朝着远处慢慢飘去。凯沃斯的四周重新回归了一片漆黑,这使得他轻轻的松了口气。
几乎是一瞬间,他瞥见到地上一具被撕扯的乱七八糟的尸体。
凯沃斯本能地,闪电一样地紧紧扼住了自己的喉咙才没有发出惊讶的喊声。
即便是他这样的久经沙场的老兵,也用了近半分钟才平复了剧烈跳动的心脏,消除了这具尸体给他带来的一股恶心欲吐的感觉。
这具尸体被毫无规则地切的烂碎,内脏流了一地,四肢也是错乱的四散于周围。死者的脸部被抓烂,然后被啃食,从正面看已经露出了数处的碎骨。凯沃斯借着淡淡的月光发现这具躯体有被拖拽和用沙土掩藏的痕迹,这也解释了巡逻至此仅距十步远的士兵为何没有发现这堆烂肉的原因。从尸体上留存的咬痕来看,凶手的牙齿尖锐而错杂,口型不大,为了把大腿啃下来,它至少咬了五次。所有的内脏都在现场,看来这只怪物也对气味浓重的内脏器官没有多大的兴趣。凯沃斯四处走动了一下,把四散的肢体拼凑到了一起,眼前的惨状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尸体的右手不见了!这位队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整理着思路:狼足,利爪,尖齿,小体型,善于隐藏。而且,这只怪物此刻还叼着一只人手在附近游荡。
一条在阴影中不那么显眼的血痕吸引了凯沃斯的注意。血痕的两边排列着模糊难循的浅浅血爪印,这道爪印顺着帐篷之间的间隙延伸出去,消失在帐篷的另一边。顺着这条痕迹走了两步,凯沃斯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相对空白的地带,整块地域狭长并有着矮墙作为分割线。
这条静默的分割线,分离了主城区和难民帐篷区。
凯沃斯忍着恶心,回到案发现场,借鉴了之前在伯特格雷的战斗经验,他剥下那个可怜死者身上所有的铠甲,给自己穿上,谢天谢地,这个怪物一定是突然发难,偷袭了这个无辜的家伙。然而,他的盔甲由于太厚重,怪物的牙齿无法直接咬穿,但可惜的是,他的铠甲不能保护脆弱的颈脖,这给了怪物可乘之机。由于右手连同铠甲一起缺失了,凯沃斯选择用衣衫做成一件简易披风,并将右手隐藏在披风下。如果有人路过这里,一定会被这个满身是血,眼神坚毅的卫兵给惊吓到。但此时的凯沃斯完全没有顾及到自己的形象有多么骇人,在草草用沙土掩盖了尸块后,他循着脚印走去查看,脚印上的血迹渐渐淡去,它跨过了矮墙,进入了主城区,消失在远处的一处灌木丛里。
而在灌木丛的不远处,就是密斯特的大教堂。夏尔一行人白天拜访的即是此地。
凯沃斯犹豫了一下,他在思索是否要折回去寻求卡迪瑞亚和古斯特的支援,但他最后还是选择孤身前往。一来单人作战可以减少顾忌,能战能退,二来一个人的灵活度远远大于数人一起行动。多一个人意味着需要多一套伪装,他们可不希望再在巡逻频繁的营地里多留下一具尸体。
想到这里,凯沃斯便不再顾虑地超前走去。他跨过狭长的空白地带,利用身上的伪装骗过远处岗哨的目光。来到灌木丛前,他用原先守卫的利剑拨开层层灌木,有些反感地发现那只丢失的右手已经被啃食干净,被随意地丢弃在灌木丛的深处。凯沃斯绕着灌木丛走了会儿,终于,在灌木丛的另一侧,他发现了怪物离去的踪迹。
这一回,是怪物的毛发。
那几撮不洁的毛发被灌木的倒刺从怪物的身上给够拽了下来。毛发不长,质感类似于人类的头发。凯沃斯捡起一些毛发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他发觉这些毛发的味道也近似于人类的气味。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即刻在毛发的周围搜寻了起来。
怪物离去的脚印在离开灌木丛的不远处被发觉,而这个发现也验证了凯沃斯的猜想,这让凯沃斯的背后一阵发凉。
脚印不再是狼足的爪印。
在行走的过程中,这些脚印渐渐的发生了变化,从狼足,变得更像是人类孩子大小的脚印。最后,凯沃斯来到密斯特教堂的一处后窗外,发现在窗台上的留下的泥脚印已经变得和人类无异。
压低身体,凯沃斯在灌木丛后环视四周。没有人,很好,在月亮被一大片云朵挡住,大地回归一片黑暗时,他快速地卸去了身上的铠甲,仅仅提着死去卫兵的单手剑,矫健地从同一个窗户翻进了大教堂里。
翻身落地,凯沃斯踩在了教堂里软绵绵的厚厚地毯上。猩红的地毯遍布了几乎整条走廊。走廊一侧的过道窗户几乎都敞开着,随风飘舞的洁白丝质窗帘张开了柔软的怀抱欢迎着凯沃斯来到这个被誉为圣光照耀的场所。只可惜,在这惨白月光的陪衬下,翩翩起舞的窗帘布更像是伸直手臂妄图逃逸的鬼魂。在它们无声的惊叫声中,空荡荡的长袖指向了地毯上一串延伸至走廊底部脚印。凯沃斯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一侧的墙上还留有几个清晰可见的人类的掌印。掌印也是由湿润的泥及水渍组成,可见这家伙之前是四足行走,在最后这段路上,慢慢的变回了人形。
一路慢慢接近走廊尽头,一阵柔和到让人心神安宁的祷告词渐渐清晰了起来。凯沃斯背靠着墙,侧步弓身挪动到走廊连接大厅的单开门边,轻轻吸了口气,稳稳的,慢慢地将这扇门推开了一条缝,然后把眼睛凑上去,观察起大厅的情况。
映入凯沃斯眼帘的,首先是远处正对着神像虔诚下跪着的大主教平和安详的侧脸。他口中念念有词,诉说的祷告词简直让人忘记了这里可能还有怪物存在。他的身后同样跪拜着几个僧侣,他们的跪姿更为虔诚,双手笔直伸向前方的神像,掌心向上,脸向下附去的程度几乎已经贴在了地上。这个渴求的姿势让凯沃斯觉得很不舒服,但是更让他在意的,是闯入此地的怪物居然看上去没有对他们的祈祷产生任何的影响。低头看看门附近的地面,由于地面是光滑的大理石,再加上走廊里厚厚的地毯已经擦去了怪物脚上绝大多数的泥印,即使观察力如凯沃斯般敏锐,他也已经再难看出怪物的去向了。
劳伦斯又接着祷告了一会儿,然后又朝着神像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消失在他脸上的,是一种被迫完成每日繁杂任务的疲态,取而代之的,是对接下来工作的激情和兴奋。他的两眼放着精光,唤过一个僧侣,交代了一些事情。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轻了,凯沃斯实在是听不清楚,但他瞅准了一个机会,在两人集中精神于交谈,其余的僧人依旧匍匐在地的空档处,一个闪身进入了大厅,躲藏在一根粗大庭柱的阴影下。
一个小僧感觉到了侧廊有风吹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疑惑地看到那条禁止他们出入的走廊的侧门轻轻的被风吹开,门后的窗帘曼妙的舞动着。他还想看个仔细,领班僧侣的训斥便已经降临到他头上,吓得他继续伏地行礼。然后,领班僧侣前往侧廊的入口处,检查了一遍,并没有惊讶于地上的脚印,之后便轻轻将门关上,回到了大厅里他职位所应在的位置。
庭柱阴影中的男人松了口气,他斜过身去,看到主教已经吩咐完毕,得到指令的僧人前往教堂的主门,将把守门口的两个守卫喊了进来,同时,探出身子查看了一下入口处,在确认此刻没有巡逻队经过,也没有其他哨兵注意这里的情况,他便回过神来,在两个守卫的背后将大门关上,并用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三圈,然后把钥匙绑在了腰带上。随后,他安排四周的僧人分批离开了大厅,两个守卫对这样的安排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大主教劳伦斯用温暖的笑容以及和善的语气告诉他们,他只是想趁今晚安宁的时候,为这两位忠诚的卫士进行忏悔和消罪。一般来说,各地大主教亲自进行的消罪,是只有驻扎该城镇的卫戌部队指挥官才能享受的待遇。这两位士兵显然是沉浸于这突如其来的荣耀所带来的幸福感中,以至于完全没有感觉到周围的灯正一盏一盏的熄灭。他们两人的身后渐渐被黑暗所遮盖,如同有人给整个大厅披上了一件漆黑的斗篷,待到两名守卫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一幕时,发自身心的彷徨和惊恐促使他们转过身去面对这似曾熟悉,却又陌生的教堂大厅。一排排的长椅渐渐不见了,壁灯的灯架也如枯骨般沉没在这黑色的湖水中。一串脚镣摩擦地上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愈来愈响。这种刮擦着地面的尖锐声音让两名卫士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长矛。他们心中唯一的勇气,如果还能称之为勇气的话,即是身后的大主教与他们同在。他们要做的,就是保护这位大人,不受这黑暗中的,不可名状的威胁的伤害。
脚镣的声音越来越近,随后便戛然而止。一名卫兵惶恐地转过头去,想要请示大主教的意思。大主教依旧是那副温暖的脸庞,他伸出双手,并没有指向黑暗中的可能威胁,或者示意卫兵们先行撤退。他将两只手按在两名卫兵的背上,在他们感觉到透过盔甲穿来的温暖的那一瞬间,他一下出力,猛地将这两人往前一推,也许是并没有意料到主教会有这样的举动,两名卫兵一下子就失去了重心,跌跌撞撞的朝前摔去。凯沃斯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必要躲藏在庭柱后,他向后退去,想要离开那一片不祥的黑暗尽量远一点。他目睹了两名卫兵消失在了那一片黑潮中,随之而来的,是毫不掩盖的响彻大厅的惨叫声。这股惨叫声是如此痛彻,凯沃斯甚至觉得脑袋里都被这声音弄的翻江倒海,苦痛难堪。他捂住耳朵,眼睛却不敢闭起,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惨叫声不多久就消失了,随后一块块破碎的看不出形状的尸块从黑暗中被丢了出来,血液四处飞溅,沾上了神像,也弄脏了大主教的袍子。然而,大主教却没有退后一步,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取得成功的自信以及一种完成了丰功伟业的成就感。这个沉默伟岸的身影让凯沃斯感受到了威胁。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先制服了这个诡异的大主教,然后再处理黑暗中的,似乎戴着脚镣的怪物。
长期的军事训练让凯沃斯采取果断的行动,而不是站在原地进行不必要的多余思考。他猫着腰,悄悄绕到主教的背后,准备策划一次偷袭,用自己手上的长剑直接把主教削成两段。进入攻击范围,起跑,跳跃,双手举起武器重重下劈,这套动作凯沃斯至少做了一千遍。他的动静如同猫一般隐秘,身形又如同鸽子般灵巧,他的自信充溢着他的动作,使得这次的袭击毫不拖泥带水,他甚至可以预见到主教身首两地的样子。
如果他注意到黑暗中的咀嚼声已经停止了的话。
半具人类的尸体从黑暗中被投射而出,击中了处于半空中,大意的凯沃斯。所谓的击中,是把凯沃斯重重地朝后砸飞过去。武器脱手,肋骨断裂,凯沃斯在剧痛和惊讶中撞碎了身后的神像,然后随着神像的碎片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住的咳血。
好在凯沃斯惊人的身体素质在他遭受了这常人难以承受的打击过后,救了他一命。他甩甩头,双手撑地爬了起来,在第二次残缺的盔甲朝他飞来时,他大喊了一声翻滚躲过,顺手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长剑,然后站立着,背靠着一根庭柱,气喘吁吁地将剑尖指向看着他的大主教以及黑暗中渐渐走出的身影。
戴着脚镣来到凯沃斯面前的,是一个皮肤苍白,满身是血,眼神呆滞的孩子。
这孩子的脸庞有些熟悉,凯沃斯一时没有记起在哪里看到过他,但是他敢确定,自己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
他的手中依旧抓着死去卫兵的部分躯体,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把这些尸肉放进嘴里,撕咬了起来。
这是凯沃斯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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