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以前,离密斯特稍远一些的地方】
一棵歪歪扭扭的大树上,挂了许多具蒙着眼睛,被乌鸦啄食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每具尸体的胸前,无一例外都挂着类似于“叛徒”,“间谍”,“通敌”之类的木板牌子。雨水的冲刷,旷野中狂风的摧残,使得每具尸体都快速地腐烂。有些骸骨被风刮到地面,又随即成为了食尸生物的美餐。野狗们叼着残肢剩肉在乡间破败的麦田里奔走,还有些更可怕的生物静候在自己的巢穴里,等待着夜幕降临后,去寻觅自己的美味晚宴。
黄昏时分,梅菲斯特的货车队伍吱吱嘎嘎地经过这颗吊死者之树。在这一路上,她们已经看过了太多类似的惨状。野狗和幽灵替代了原本祥和村庄里的土著居民。炊烟不见了,灯光不见了,一经过那些破败砖房黑洞洞的窗户,闻到的都是里面腐烂死尸腥甜的恶心气味。手下的佣兵原先有十来个,但是,由于一路始终风餐露宿,再加上被虱子臭虫撕咬不停,以及意料之中的,受到数次流寇逃兵的偷袭,梅菲斯特的个人魅力也无法使手下的那些惟利是图的佣兵保持应有的忠诚。在两人因偷窃武器被梅菲斯特处刑,有三人在申请晚上为车队守夜后相约逃跑。
但是在这残酷的自然环境中,轻装出逃的他们并没能跑出多远。
在第二天梅菲斯特的行经路线上,他们血肉模糊被撕成碎片的尸体就倒在路边的麦田里,前来享受美餐的乌鸦几乎挤满了那一块空地。这是数日来第一次有新鲜的肉送上门来,使得这些小恶魔的眼睛都猩红了起来。
“阿莱克斯,我们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多远?”
“大人,我们离一个叫做密斯特的镇子还有一天路程了,希望这个镇子还能够有地方让我们休息。”阿莱克斯啃着压缩饼干,仰起脖子喝了一口水,但是让他失望的是,此刻的水壶已经见底了。
每天的水和食物的配给都是限量的,而队伍中的每个人都只能被迫接受这样的安排。由于野外不能放火烧烤食物——炊烟和香味会引来意料不到的敌人和怪物,所以,他们也放弃了对路边那些啃食尸体的野狗下手的冲动。
他们的女队长原本金色的长发此刻蛮横地黏附在了她俊俏的脸上。多日来,整个商队没有补给,没有遇到过除了劫匪以外,可以好好说上话的活着的陌生人。就在不久之前,甚至连队伍之中,都已无人再相互交谈了,让她感觉很不自在。她也很清楚这支队伍的士气已经降低到了冰点。现在留在队伍里的,基本都是她从法隆带出来的亲信。虽说她完全放心他们的忠诚和战斗力,但是,作为队伍的负责人,她此刻的责任感形成了巨大的压力,迫使她经常在队友们入睡后,研究地图至深夜,确定第二天的较好的行进路线,希望能多路过几个村庄,避开一些可能的敌人。
从贴身的上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用嘴巴叼住,擦了根火引子,将烟点上,猛吸一口,再慢慢由鼻腔呼出,整个大脑都被浓郁的烟草味占领。即刻,整个人也就因此清醒了不少。梅菲斯特满意地望向远方,在这样的一呼一吸间,她似乎又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队长,前面好像有几处民房。”威利是个小伙子,总是喜欢透过一个从战场上捡来的望远镜,担当着队伍里瞭望者的角色。“我看到有几个普通百姓样子的人,在那里抽烟和聊天。”
夜色渐暗,梅菲斯特眯着眼睛朝威利指向的方向看去,所谓的几处民房,看起来也只是被百姓临时占用来休息的几处破砖残瓦。几个身形消瘦的人影在那里围绕着一小片篝火晃荡,毫无生气可言,就好似端坐在原野上的枯尸一般。
“我先去打听一下情况,你们随后跟来,驾!”虽说对方的状况并不怎么理想,但终归是遇到了活生生的人,这使得梅菲斯特心中一片火热,策马直奔向三百米米开外的那处忽明忽暗的小小篝火据点。不管坐在那里的是什么都好,像被人遗忘的野鬼幽魂一样在这块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上飘荡的日子,她一刻都不想忍受了。
“别过来!!!”几个难民中,唯一一个比较健壮的男青年被黑暗中冲出的马匹给惊到了,他惊慌失措地从破墙边捡起一个稻草叉,还没来得及举起,就惊恐地发现一个黑洞洞的手枪枪口已经瞄准了自己的眉宇之间,这种犹如被死神凝视的绝望感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双手也失去了力气,稻草叉应声摔在了地上,发出咣当的声音。他的身后,几个女人哭了起来,一个老大爷则无助地跪拜在地,不住发抖。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希望这能让你们冷静下来。”梅菲斯特收起手枪,重新插回置于腰带上的枪套里,然后翻身下马。多日的疲惫让这位乐天的队长也毫无去打趣眼前这些难民的想法。
“父亲,似乎他们不是昨天那些人一伙的。”男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显然,刚才的相遇使得他依旧惊魂未定。
“那些人?”
“是的,我们的小村庄昨天刚刚受到土匪的洗劫。”年迈的老人抬起头来,在年轻男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们正赶往密斯特避难,这世道啊,不为了活下去四处奔波,恐怕是不行了。”
“你们不该在室外点燃篝火的,这会让你们害怕的东西注意到你们。”梅菲斯特看了看躲在破墙后眼神惶恐的女人们,“话说回来,是怎么样的土匪,他们有马么?用的是什么武器?”
“那是一小伙强盗,从前并未在我们那里出现过。”老人失去了神采的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他们骑着马,挥舞着弯刀,一进村子他们便杀掉了我们的村长,然后就是索要粮食。但是,在这个不停打仗的地方,我们哪有那么多余粮可以给他们的。我们苦苦哀求他们,但是,他们似乎也很局促不安,反复强调着必须要有粮食进贡,否则就把我们这些人当成粮食来分食。”
“哦?食人族?”
“不像,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似乎是被巨大的恐惧给驱使,相比夺取粮食而言,他们并没有热衷于有打劫村中财物。当天他们就抓走了我们村里的一户人家。这太可怕了,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吓的不得了,我们只能在午夜以后,趁着暴雨四散逃命。没想到那群强盗像围着牲畜圈一样围着我们村庄,我们的人没跑多远就被他们的斥候发现了。我们一家人侥幸借着灌木丛逃逸,其余方向逃跑的人不停的惨叫,然后就再也没有了人的声音,只有磅礴的雨声。我们在黑暗里不知道跑了多久,才跑到了这里。”老人的儿子补充说道。从惊慌中恢复过来的他将意料之外出现在眼前的梅菲斯特一群人,看作是活下去的一种依靠。
“不为了钱财,只是为了吃的,这世道连强盗也变得反常了。”梅菲斯特自忖道。身后,威利和阿莱克斯等人也都跟了上来,众人将货车上的货卸下,堆放于破屋周围,往上面盖了帆布,充当掩体,然后把空出来的货车搭上了帆布篷,让女人和小孩在里面躺下休息。众人熄灭篝火,交换着干粮充饥。
此刻,雨已经停止了,月亮从山脊处露出了脸,洁白柔和的月光为眼前的平原铺上了一层白霜。远处的地平线上,密斯特镇的灯光成为了这里众人的憧憬和希望。
“密斯特那儿还真是够热闹的。”梅菲斯特递了一块饼干给那个壮年男子,“等明天我们到了那里就安全了,不是么。”
“是啊,这个时候,也只有那些配备军队保护的地方才有安全感。另外,我叫扎克,很高兴认识你们。”男子接过饼干,又将其掰开,分给了自己的父亲。众人在温柔的凉风中,或是忘记了旅途的艰辛,或是减缓了被追捕的惊吓。在月亮爬到天空制高点的时候,除了望风的威利,其余人无一例外都进入了久违的梦乡。
如果不是梅菲斯特实在是太累了,机警如她,在平时一定会觉得周围太过于安静了,就连野狗和其他夜行动物的吠声都听不到。
但当一只手碰触到她的一刹那,她瞬间就把左手搭在自己的左轮手枪的枪套上,右手去摸背后的双手剑剑柄,碰触到这把老伙伴的冰凉坚硬的手感让她放心,同时,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清醒了过来。
这就是一个战士的本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从来不曾真正睡着过。
眼前是威利熟悉的脸,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做出“嘘”的口型,示意梅菲斯特不要出声,然后轻轻朝远处的一个小山丘指了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三十几个骑陆行鸟的人排着纵深队列在朝着他们悄悄摸过来,就像是从洁白的山坡上冲下来的一道污浊的溪流,朝着他们奔涌而来。梅菲斯特让威利喊醒其他所有队员,然后推了推身边的扎克。缺乏休息,而且不具备战士本能地扎克显然仍沉醉于梦乡,不愿醒来。但是当他被推醒,揉揉眼睛看向梅菲斯特手指的方向时,窜上心头的恐惧让他瞬间也就清醒了。梅菲斯特很高兴地看到冷汗从他的额头上不停冒出,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在这种生死相关的紧要时刻,恐惧可以让一个普通人爆发出超乎自己认识的惊人潜能。
“阿莱克斯,上机枪,威利和库拉德步枪掩护。剩下的几位备好刀剑,没必要再装睡了,大家行动起来,我们有伴了!!!”充满激情地布置完毕,梅菲斯特从装满武器的板车上丢给了扎克一把真正意义上的长剑。这把长剑几乎和扎克整个人一样高,反衬着月光的剑身上布满了锯齿和倒刃。在剑身的中部有用布条缠绕的把手部分,这可以让战士在持剑时,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抓住剑身。普通人使用这把剑的战技多为突刺,只有力量巨大的人能将其挥舞起来。队伍里除了几个步枪手,其余人都是这样的长剑作为标准装备。
威利和库拉德分别躲进了破墙后面的阴影里,然后阿莱克斯把商队里一挺宝贵的机枪架在商品做成的掩体上。这把机枪的弹容量有限,也不可随意左右调整射线,枪口下倾的角度也很成问题。梅菲斯特希望它更多的作用是用来威慑,而不是真的期待它可以干掉多少敌人。
布置完毕,梅菲斯特自信地站在掩体上,朝着天空打出了一发照明弹。小小的光点飞向了天空,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等到了制高点后,缓缓的落下了一点点距离,接着,在空中绚烂绽放,照亮了周围的灌木丛,土丘,以及河床等一切阴影覆盖的旮旯。
“刷!”的一下把信号枪插回脚下的货箱里,梅菲斯特解下了背上的长剑,但是,没有解开包裹了长剑的帆布,只是将它当成权杖撑在身侧,然后以居高临下的态势俯视着前来偷袭的敌人。
经过了这一系列的动静,眼前的土匪显然已经改变了行军策略,从先前密集的纵深阵型,改变为了分散包围的行军方式。
“开火吧,阿莱克斯,让他们跳起舞来!”
“哒哒哒哒哒哒!”阿莱克斯甚至都没有用言语来回应他的队长,清脆的机枪声带起来一连串陆行鸟的嘶鸣声。有的坐骑倒在地上,迫使其余的骑手加速开始绕行,拼命想避开机枪的射击区域。而此时,破墙后的威利和库拉德开始了狙击,他们不是瞄准骑手,而是瞄准了目标更为显眼的陆行鸟。这三个火力点给这道匪流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是,他们依旧坚定地执行着包围的作战策略。梅菲斯特觉得不管如何,他们的头对于他手下的调教还是很成功的。在一定意义上来说,他使自己的手下克服了对于死亡的恐惧,专心地执行着自己的策略。
在经历了几番机枪卡壳,步枪更换弹夹后,匪帮终于包围了他们。阿莱克斯也弃掉了机枪,双手握着长剑,加入了梅菲斯特她们的近战防御的阵容。
“哟,几位大爷那么晚了不睡觉,跑来这里吃枪子么?”梅菲斯特一边说着,一边分析着眼前谁是这伙土匪的头头。出乎她意料的是,眼前的这伙人表情严肃紧张,一点也不像是要来打劫他们。如果非要她来分析的话,她甚至觉得,他们比起逃到这破屋败墙处的居民,更像是在逃命。
“交出你们车队的粮食,快!”队伍里,一个大汉吼了起来。然后,其余的人开始附合地吼着,整个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几个土匪甚至下了马,对藏在货车里的女人和孩子拉拉扯扯的。
“放开她们!”扎克急红了眼,冲上去就是对着那些动他家人的坏人将剑刺了过去。只可惜,他以前只是一个用惯了稻草叉的农民,这把长剑的重量和使用方法他都不是很习惯,因此,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展开的攻击也完全没法命中敌人。有两个土匪趁他出剑后没有找准重心,一下子扑上去把他摁倒在地上,然后把长剑踢到了一边。
梅菲斯特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对方的首领尚未现身,这让她感到很有意思。之前那个大吼大叫的壮汉,他的声音里夹带着恐惧,这就表明了在蛮横的外表底下,他至多也只是个打手。在对方首领露出真相前,梅菲斯特还不打算展现出自己的真实实力。
几个手持弯刀的土匪奸笑着围了上来,他们盯着梅菲斯特修长的大腿,姣好的面容,就像狼看到了小羔羊一样。也许,他们太久没有在这乱世里尝到年轻的女子,眼中的绿光让梅菲斯特感到有些恶心。
“哎哟,我说,大爷们,这样盯着大姑娘看,真的好么?”梅菲斯特说完,微微下蹲,然后,以快到炫目的速度抽出了靴子里藏匿的短刀,精准地划过了眼前4个围上前来的土匪的脖子,再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把短刀插回自己的长靴。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站在远处的匪徒只是觉得梅菲斯特晃动了一下,然后4个同伴就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鲜血渐渐扩散开来,使得梅菲斯特宛如傲立并绽放在血海中的一朵月下玫瑰。
“动手招呼吧!”在她的号令下,手持长剑的佣兵们也奋力地刺杀了起来。他们终日以杀人谋生,在和梅菲斯特的旅途中也已经熟悉了长剑的使用技巧。所以,在数个凶猛的剑舞的反击下,土匪的包围圈渐渐散开来,只留下了几具同伴的尸体。扎克也被梅菲斯特的人趁乱救起,他刚退回到自己家人的身边,就换回了自己熟悉的稻草叉子,这使得他可以更自如地保护身后的家人。
“大家住手!!!头儿有话要说!!!”察觉到自己这边的人渐渐被压制,最初发言的大汉立马大吼了起来,这让梅菲斯特也握拳向上伸直了手臂,示意自己人也停下来。她眯着眼,看到那个大汉抱着一个红色的,小小的身影跳下马来,一直走到自己面前。在月光的银辉下,她看清了那个红色的身影其实是一个浑身包裹着红色防风斗篷的小姑娘。小姑娘示意大汉把自己放下,然后像变戏法一样从斗篷里拿出一个篮子,一手挎着,微笑着来到梅菲斯特的面前。
“大姐姐,吃苹果么?”小姑娘咧着嘴笑着,但是梅菲斯特没有笑,经验和本能告诉她,这时候该拔剑了。
“不吃,大姐姐对苹果过敏。”
“真可惜,这是从路过的村子里好不容易收集的呢,你不信可以看看,都是又红又圆的大苹果。”说吧,姑娘就掀开了该在篮子上的麻布。顿时,梅菲斯特手下的一个佣兵没能忍住一时的恶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扎克一行人都在极度的震惊呼天抢地的哭闹了起来。不要说梅菲斯特这边的人,即使是土匪们,也都没能再隐藏自己的恐惧和恶心,纷纷转过了脸去。
篮子里,装满了之前被抓住的村民的满是血污的头颅。每一个头颅,都保留着生前最后留下的惊恐的表情。
梅菲斯特没有再多说什么,立刻扯掉了包裹长剑的帆布,随手抛在了夜风之中。紫色的剑刃上燃起了冲天的剑气,随着梅菲斯特的冲刺跳劈,果断直接地落向了小姑娘的脑袋。
“好剑!”
小姑娘笑了起来,然后举起了一只手臂来挡。手臂在空中发生了变化,最终接下了剑刃时刻的形态让梅菲斯特愣了一下。
那是一只强壮的狼爪,钢爪接住剑刃时甚至都擦出了火花。几簇鲜血顺着兽臂留下,梅菲斯特顺势用力抽出了长剑,这一下让留在这怪臂上的伤口愈发加深,鲜血也由涓涓细流变成了喷出的血雾。
“哎呀呀,疼疼疼!”红衣姑娘笑着喊疼,同时在空中挥了挥自己的手,不一会儿,血就止住了。
“这一路上还没有人的武器可以把我弄出血来呢,姐姐你可不是普通人。”红衣姑娘舔了一下嘴唇“想必,你的肉一定更美味。”
“但是,要吃你姐姐的肉也很难呢,何况,姐姐皮肤粗糙,比较难啃”
“那么,就我一个人吃吧,哦,不,说实话,是我这一只狼来吃吧”
小红帽掀掉了自己的斗篷,清纯可爱的面容在月色下只维持了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之后,其兽化的速度快到让梅菲斯特觉得她几乎是一下子就变成了自己童年时噩梦里的怪物,虽然比起米尔汀,她的体型更小,但是,她那纤细的腰身,卷曲的毛发,对于人肉的饥渴的眼神,又让梅菲斯特觉得,之前米尔汀的人性尚有保留,也许,这次的战斗才是真正意义上和怪物的战斗。
“来吧,希望你的牙够硬。”
月光下的宁静被一扫而空,马匹发出了本能的遇到怪物而变得恐惧的嘶鸣,女人抱紧自己的孩子发出的抽泣,为这个人类与野兽战斗的舞台,奏响了不洁的葬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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