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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公元2055年 失落纪元 第六年

“即便世界即将迎来所谓的结局,在我的怀里,你依然可以放心安睡。”

未曾听过,枝叶窸窣的呓语,也不曾感知,树影洒落绿茵的斑驳。

长风轻轻滑过树梢,带着些许湿润的铃音,清澈如空。

一切又这样真实地发生着,就像头顶辉映的光影,

那宛若梦中舞步般的零碎。

她静静地坐在树荫下,静谧如诗。

盖在少女柔发上的草帽,在风中轻轻摇摆,似乎随时都可能飘扬而去,却又仿佛已和少女身上流淌的温润,

融为一体。

保持着这样的坐姿,她望向远方,润泽的芳唇,微微颤动,连时光,也舍不得在少女面前加快须臾的流逝。

在她的身边,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孩摊开画夹,屏息凝神。

炭黑色的铅笔在素描纸上轻轻勾勒,每一笔,都是男孩倾心灌注的曼妙,每一画,却分明又是他心脏震颤的波动。

易筱筱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夏枫。

忍不住,她轻轻开口。

为什么,选择画画呢?

因为,生命中一直都在遇见,我想留住那些美。

为什么画我?

因为… …我遇见了筱筱。

少女的瞳孔,不经意地收缩。

伸出手,她想去触摸,

男孩的脸庞,男孩的眉弓,甚至是他胸腔中,某种熟悉的悸动。

眼前的世界,开始不可思议地旋转。

她跌倒了,所有的祈愿连同扭曲的景色,一起堕入虚空。

“你醒了,筱筱。”

摇曳的树影下,易筱筱睁开眼。

是木远夕。

“对不起… …教授,我这就开始准备调试参数… …”

刚欲起身,木远夕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别急,在世界树里忙碌了那么久,你一定也累了。”

犹如流星划破夜空,他暼到了少女眼角滴落的泪光。

“做梦了?”

易筱筱摇摇头,

“只是想到了某个遥远的人。”

她掸去裙子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被人类称之为梦境的那段虚幻,亦是她曾经体会的一种真实。

梦境里,夏枫曾为她绘下最美的侧影;

记忆中,本该属于他的身影,逐渐模糊。

少女望向梦里也曾侧目的方向,

风儿压低草丛,大朵的白云,在天际线的另一头,寂静流淌。

在他之前,世界何曾黯淡;

在他之后,万物花开依旧。

没有他的一切,他又何尝来过。

咬住嘴唇,易筱筱轻轻垂眸,仿佛祈祷,却又,

无声祭奠。

“教授,我觉得… …这里还是有一座山丘比较好。”

漫步在微风习习的海边,易筱筱指向初具雏形的小镇。

木远夕轻轻扬起眉头,

“说说你的想法。”

“从那个位置眺望,可以将海湾和大半个小镇收入眼中。而且,那里恰好在学校和家的路途中间,每天放学时能有一个安静的地方供紫儿欣赏美丽的海滨落日,再好不过了。”

少女眨眨眼,柔软的声线温润,如玉。

半是欣慰,半是感概,他淡淡地笑了笑。

总是考虑得那么周全,又总是那么地让人,

心生愧疚。

“这座小镇,不应该只是紫儿暂时的栖身之地。”

易筱筱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

“这里的一草一木,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应该成为紫儿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

“这儿的街道不会充斥着没有感情的NPC自主程序。紫罗兰花店的老板,在海边散步的老妇人,甚至是街边叫卖的小贩,每一个人,都会是小镇有血有肉的存在。”

“她会有一群最善良的同学,拥有最贴心的朋友,小镇的每一个居民都认识紫儿,她是他们的一份子,而他们,是她最值得依靠的家人。等紫儿渐渐长大,拥有了女孩子内心最初的萌动,甚至,甚至可以… …”

甚至可以拥有自己的恋人。

最后一句话,少女终究未能说得出口。

就像曾经无数次的憧憬,而又无数次的,失之交臂。

“只有这样,世界树才会真正成为那孩子生命的一部分,而不是,囚禁她心灵的一座监牢。”

木远夕点点头,不置可否。

已经没有什么好置的了,易筱筱已经代替她,把该想到的地方,统统囊括。

是的,代替他… …

犹如失魂者般,他在心中喃喃痴语。

“你觉得,这座山丘上,放点什么东西好?”

他转向少女。

“大概,设计成一座公园会好一些?”

易筱筱试探着建议。

“就放一座教堂吧。”

“教堂?”

她好奇地睁大眼。

“我想在那儿,默默看着她长大。”

木远夕压下眉头,浑浊的眸子中,星光迷蒙。

“其实教授可以… …”

“不必了。”

想也没想,他生硬地打断少女,

“那才是我待的地方,属于亡灵忏悔的归宿。”

“教授… …”

澄澈的眸子晃动开不安的微涟,易筱筱屏住呼吸。

“其他关于伊格特西的设想,就按你说的做。”

木远夕侧过脸,没有直视少女的目光,

“只是教堂,必须建在那座山丘。”

“明白了。”

迟疑片刻,她还是郑重允诺,

“请放心,我一定尽快完成设计。”

“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回研究所。”

令人眩晕的光芒瞬间充满视界,在这短短的一瞬,两人中断了与MCCM Mk4的量子传输协议,回到实验室的身体里。

小心翼翼地眨眼,易筱筱尽力适应着头顶明晃晃的强光灯。

记不清是多少次和教授一起来到那个被称作“世界树”的虚拟空间了。

只是依稀看到,每一次的到来,那个本应该存在于梦境里的世界,一点点地变得丰富。

易筱筱觉得,这种感觉,就像在子宫中孕育胎儿一般,

你用你全部的体温,全部的心跳,去让你肚子中的骨肉,渐渐成形,成熟,乃至一天,呱呱坠地。

少女曾经由衷地羡慕过人类母亲,羡慕那种让自己亲手孕育的希望,慢慢长大的感觉。

但是现在,一切的遗憾,都将在世界树成形的刹那,如烟释怀。

易筱筱即将成为世界树的神,世界是神的孩子,

而少女深爱着她的孩子。

橙黄色的液体慢慢推入身体,伴随着嘴角轻轻的抽搐,男人的眉毛在不经意间抽搐了一下。

“疼吗?”

易筱筱感到什么东西锥着胸口。

他摇摇头,目光无力地耷拉一边。

呼吸,囚禁在氧气面罩里的深深倦意,沉闷地律动,却又,

宛若叹息。

少女轻轻抽去男人手臂上的注射针头,一团棉球托住伤口。

微弱的曲线在轮椅上方寂静波动,

仿佛奄奄一息的画家,最后一次举起的画笔,

想要无比真切地描绘,

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笔尖在枯瘦的手指中,

止不住地惊颤。

易筱筱小心地推着轮椅,将男人送出脑机连接中心。

挂在轮椅挂架上的输液袋来回摇晃,

少女的脸颊上变幻着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拽了拽她的衣袖。

易筱筱读懂了男人的眼神。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教授现在的状况… …”

袖子又被拽了一下,这次的力度似乎更大些。

她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

少女摘去了男人脸颊上的面罩。

剧烈的咳嗽声打破走廊中的寂静,男人抓住她的袖口,拧紧眉毛。

“果然还是… …”

她想把面罩重新盖回,他摆摆手,伴随着喉头中艰难滚动的嗓音,

“不用了… …不用了,这样就… …很好。”

致命的病毒在空气中飞速传播,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下一个祭品。

除了轮椅上这个即将被榨干最后一丝生命的病人,偌大的地下空间里没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可以供它们尽情蹂躏。

想要侵入到这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身体中,想要让她粉雕玉琢的面颊憔悴凋零,想要将她全身的血肉侵蚀殆尽,想要她在高烧的烈火中挣扎求饶,

就像曾对男人的小女儿做的那样。

它们做不到。

在少女黯如暮雪的玉颜下,是连杀手也不愿触及的,

冰冷虚空。

过不了多久,这些悬浮在空气中的细小恶魔就会被大剂量的射线轰成碎片。

如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角落一样,二〇七研究所,业已,

人去楼空。

易筱筱在这里孤独地陪伴着木远夕。

木远夕在这里,寂寞地守候着陷入沉睡的女儿。

曾经执着前行的男人在短短五年的时光里,

失去了爱妻,失去了事业,现在,即将失去女儿。

就像十多年前,孑然一身的他凭着一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只身来到那座繁华的北方城市一般。

阅遍芳华,遇尽花开,自然也就,

一无所有。

在厨房的忙活暂时告一段落,易筱筱匆匆回到休息室。

轮椅上的男人调着一台老式收音机的旋钮,无精打采。

憔悴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血色,动作也较以前流畅了许多,

大概是刚才注射的针剂开始起效的缘故。

不论调到哪个频道,从收音机里传出的只有嘈杂的电波干扰声。

“消失了… …都消失了… …”

男人瞪大着空洞的眸子,凝噎般呢喃。

易筱筱撩起裙角,在他身边悄然坐下。

白皙的纤手包住了男人干枯的手背。

垂下头,他无声啜泣。

什么也没剩下,所有人都离我而去,

害怕被抛弃,

可现在的我,分明已经输光了一切

… …

少女倾身,将男人揽入柔怀。

有我在你身边。

我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即便世界即将迎来所谓的结局,在我的怀里,你依然可以放心安睡。

因为,

因为… …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抑制不住的什么东西,在少女的柔唇,少女的胸口,少女的指尖,乃至少女的发梢,温热流淌。

不是病毒,却远比病毒更加致命——

名为心跳的癌症,

名为呼吸的感染,

和名为思念的病入膏肓。

远夕… …

想要大声唤出的名字,哽在喉头,

易筱筱只是抱住男人无力的臂膀,黯然垂眸。

厨房中传来定时器的蜂鸣声,她的粥煲好了。

在进入海拉Ⅱ期感染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就只能靠输送营养液勉强维持生命了。

但是也有例外的时候,

比如注射了特效药,病毒得到暂时抑制的现在。

终究只是缓解症状的应急药物,易筱筱知道,除了像紫儿一样遁入那个世界,男人的生命终将渐渐走向最后的寂灭。

端起热气缭绕的瓷碗,少女开始喂男人喝粥。

一勺又一勺,被易筱筱吹得温度适中的粥汤,缓缓润入他苦涩的咽腔。

熟悉的味道,有如暖流,轻轻汇入记忆深处,却还是在眸子里,

蒸腾出满眼的湿意。

“筱筱。”

“怎么了,教授?”

易筱筱小心地收紧鼻息,

“粥… …不好吃?”

男人用尽气力地摇头,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在哪儿… ….你学的… …做法?”

“这种海鲜粥吗?”

少女垂下头,一缕发丝轻轻掩去脸颊的绯色,

“将教授的物品复制进世界树的数据库时,有一本手账,上面详细记录了教授和紫儿爱吃的食物,就试着做了下。”

“果然,是你爱吃的呢。”

男人的嘴角,不经意地痉挛。

不可能… …和林霏做的味道,分毫不差。

回想起少女诞生之初,震颤过自己心头的惊愕。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

易筱筱,或者说,Mk4,本来就寄寓着他对亡妻的深深思念。

相似的外貌,同样温柔的性格,甚至是这彼此相守的陪伴。

他开始后悔。

为什么,要让这孩子来到世上,

不仅是这残酷和冰冷的末日之巅,更要代替他,去替木远夕的亲人承担更多的不幸。

林霏已经不在了… …易筱筱的人生,却刚刚开始。

他亲手毁了两个女孩的幸福。

分明痛恨这样罪恶的自己,想要挣扎,而又,无从救赎。

喂男人喝完粥,少女俯下身,轻轻擦拭他的嘴角。

一切收拾妥当,易筱筱又坐在身边,为他削着苹果。

“筱筱?”

“在听呢,教授。”

少女的目光专著在手中一点点移动的刀刃上。

男人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

黄瘦的枯手紧紧抓住轮椅护栏。

易筱筱削好了苹果,开始把新鲜剔透的果肉切成小块小块。

无数次涣散的勇气终于再度聚集,

他把心中打磨已久的想法告诉了她。

“… …你有权利拒绝,这是你的自由… …但是,看在我的份儿上,求求你,救救她… …”

颤抖的语气,几近哀求,他这般狼狈地结束了自己冗长的阐述。

水果刀落在地上。

易筱筱僵在原地。

他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易筱筱,早已不是那个言听计从的Mk4,现在的他,没有任何权利干涉一个女孩子的人生。

“对不起,筱筱…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什么…

…这几年跟着我,也辛苦你了… …”

“抱歉,直到最后,我能呈现给你的,也只有研究所外面这片荒凉的世界。”

不、不… …

少女的声线,令人心痛地颤动。

为什么,不一起进入世界树?紫儿在爸爸的陪伴下,不是会生活得更像一个正常的孩子吗?

筱筱,在构造虚拟人格上,你是最棒的,

我相信你可以很好地模拟紫儿的家庭关系… …

不是这个原因,我是说,不进入世界树,你会… …

会死的… …

男人的眉头松下来。

伸出手,他拍了拍她的后背,颤颤巍巍。

傻孩子,

生老病死,不过是人生中的各个节奏而已。

可是,你明明可以和紫儿一起在世界树里活下来,

等到新药开发成功的一天。

男人叹了一口气。

那孩子,肯定也是带着对我的深深怨恨,陷入沉睡深渊的吧。

我可以修改她的记忆。

记忆这种西可以轻易修改,但是,内心深处的执念,是任何技术也无法改变的。

紫儿那孩子,太倔强。

那我可以在世界树里重设你们的关系。

不用操心了,筱筱。

男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臂。

也许我的缺位,是对紫儿成长最好的帮助。

拜托了,

请代替我和林霏,去那个世界,去爱紫儿,看着她,守护她——

长大成人。

不敢伸手,易筱筱犹豫着,

她不知道,自己这双纤细的臂膀能不能承接起,木远夕用生命凝就的重托。

在胸脯收紧的手,慢慢放松,

迟疑着,她还是下定决心,

少女握住了男人的手。

我答应你。

在世界树陪伴紫儿成长,

教给她必要的知识,引导她的目光望向人生的远方,给予她我能拥有的一切,

甚至,为了守护她,

牺牲我的生命。

筱筱?

男人怔住了。

没有必要这样,关键时候,你可以抛弃世界树,独自逃命,

我不会怪你的,

木远夕亏欠你的,实在太多太多… …

“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易筱筱只是报以和煦的微笑。

“既然答应,我就一定会付出所有,完成这份嘱托。”

“从今天起,紫儿就是易筱筱的妹妹。”

“我想让那孩子知道,即便身处最绝望最孤独的境地,她也依然这样被别人深爱着,”

“不会寂寞,不会流泪,在流星陨落的夜晚,能有人搂着她,和她一起听着海边的潮起潮落,许下属于她那个年纪最应该有的心愿。”

“够了,能够做到这些,我就够了。”

少女闭着眼睛,告白般倾述。

几颗滚烫,在她的手背落下惊悸的涟漪。

男人浑浊的眸子中,泪影摇曳。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听到了吗,林霏?你听到了。

如果易筱筱叫木筱筱,

如果这孩子真的是紫儿的姐姐,该多好… …

不不,走到这一步,我木远夕,已经,

别无遗憾。

少女蹲下身,搂住男人的脖子。

毫无顾忌地贴住易筱筱的脸颊,木远夕泪如涌泉。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世界树的夕霏小镇,基本构筑完成。

这几天,易筱筱一直往返在两个世界。

令少女高兴的是,苏醒在夕霏的紫儿,很快适应了重构的生活。

以发小的身份,她接受了易筱筱。

在现实的记忆并没有真正遗弃,

少女决心以自己的身体,划出黑暗与梦境的边界,

直到,她能用真正的救赎,兑现诺言。

研究所里,木远夕的生命,已然微弱游丝。

易筱筱不知道,决意赴死的男人,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果人生。

如同同枝生长的秋叶,害怕着无法预言的凋零,

她本能地畏惧着,那终将奏响的骊歌。

不知什么时候,少女养成了每天检查一次木远夕房间的习惯。

也许只有一如既往地邂逅,她才能——

安然入梦。

再一次在现实中苏醒过来时,易筱筱的脸发烫得厉害。

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她套上衣衫,直奔木远夕的房间。

今天,是紫儿在夕霏小学入学的日子。

面对满堂陌生的面孔,以转校生身份加入班级的女孩,信心满满地自我介绍。

课间,不用她引导多少,紫儿就和班上的同学打成一片。

没有疑心,甚至多余的腼腆也未曾显露多少,这个刚刚进入虚拟世界的女孩很快将自己融入成世界树的一部分。

少女心中高悬的磐石,渐然安稳。

金属走廊中回荡着易筱筱急促的脚步。

必须尽快告诉远夕。

听到这个消息,那久违的笑颜,一定会在他脸上,再次展露吧。

她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推开房门,少女愣住了。

摊开的文件夹,打开的电脑,还有冒着热气的水杯,

除了,

男人蜷缩在轮椅上的身影。

教授!教授!

仿佛走丢的小女孩般大声呼唤,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狭长走廊中传来的声音,孤魂般,渐行渐远。

没有人回应。

少女第一次感到,那种被害怕的舌尖,慢慢舔舐喉管的绝望。

直达骨髓的冰冷,无从挣扎的惶恐。

远夕!远夕!

所有的声音都散失在走廊冰凉的空气中,如同,

拥有的希望在顷刻间全部消散。

想要调出监控录像,想要不顾一切地寻找,

无法倾述的心声,跌入结局的祈愿,即便化作葬身血泊的荆棘鸟,用生命的代价换得最后绝唱的聆听,她也愿意。

少女不敢这样。

她怕在哪个画面上,重温这几天夜夜惊梦的残忍,

发生了无数次的梦中诀别,每一次,都是挥刀而下的痛苦鸣泣。

连串的红色警报跳到易筱筱面前。

本已受到重创的少女,再遭打击。

高风险目标迫近警报。

地表监视器的画面投射到眼前。

模糊的画面,反映着毫不含糊的威胁。

哨兵机器人。

易筱筱知道,这种战争遗留下的自主攻击武器拥有怎样可怖的绰号:

幸存者粉碎机。

放任这些进入警戒范围的屠戮机器不管,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发现研究所的入口。

必须有所行动。

咬着牙,少女激活研究所的防卫系统。

她不知道,这种民用的安保设施在专为毁灭而制造的机械面前,有多大的胜算。

如果必要,她将拿起武器,亲自参加防卫。

监视器上,哨兵机器人组成的集群离入口越来越近。

少女的手按在哨戒炮的启动按钮上,微微颤抖。

汗水濡湿手心,她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咽下口水。

相信我,远夕,即便是独自一人,我也可以… …

轰隆的引擎声震响耳畔,地表另一头,一辆吉普车穿破滚滚烟尘,急速驶来。

哨兵机器人被吉普车吸引,纷纷调转方向,追了过去。

筱筱,那边拜托你了。

木远夕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模糊传来。

易筱筱彻底怔住。

教授!你在哪儿?!

莫非… …

“很多年没有摸过车了,心有点痒。”

木远夕飞打方向盘,躲避着哨兵机器人的炮火。

副驾驶座上的空药瓶叮叮咚咚,清脆碰撞。

为了这次出击,他给自己注射了过量的特效药。

足够压制海拉病毒一段时间了,也足够在一小时内,

致他死命。

没关系,这一天,木远夕等了很久很久。

“别开这种玩笑!”

易筱筱用发抖的声音吼着。

也许是在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但是,那样温柔的孩子,真的不适合伪装,特别是,伪装愤怒。

“没开玩笑。”

木远夕端稳方向盘,

“在你看到警报前,系统早就报备我了。这也许是… …最好的办法。”

“太危险!!”

“你们安全了。”

他努力笑了笑,

“对不起,筱筱,接下来的路,得你陪紫儿走下去了… …”

少女趴在画面前,挣扎着还想说什么。

却只是,任凭无尽的凝噎,将自己的声线撕扯得支离破碎。

无线电传输变得时断时续,两个人已然无法沟通。

她只能通过无人机的画面,看着木远夕驾车把哨兵机器人引向——

烟尘弥漫的望断。

摇下玻璃,木远夕手肘放在窗边,像带着心爱女孩兜风的小伙。

隆隆的炮火不断在路边溅起沙尘,飞扬如幕。

他扭开车载CD的旋钮。

Che’Nelle柔韧醇厚的声线开始娓娓缭绕,

Sakura when

I see it all hit the ground(当我看到樱花纷纷扬扬飘落)

My heart

gets weak(心开始变得脆弱)

‘Cause

that dream that you and I had made(因为这是你和我的梦想)

Is still

so clear in me(我心里多么的清楚)

And I

wonder if that day will come(我不知道那一天是否会到来)

Where we

could make it real(我们能在哪儿让此成真)

Baby will

I ever see you(亲爱的我是否会见到你)

Sakura

will I breath again(我还能否闻到彼时的樱花之香)

… …

居然是这首歌,

木远夕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无奈的微笑,

毕竟是,造化、弄人。

他想起了和林霏一起拍星轨的那个夜晚,两个人一起讨论纳米机器人的应用前景… …

我遥望星空,而你,守望着大地的人们。

还记得吗,霏,

我们一起做过的梦?

抱歉,无论是哪一个,我都没有实现… …

Will we

ever be back in love again(能否和你回到爱开始的地方)

Faith is

all I have and now(我始终秉持这个信念)

As I

watch another season go(看着一个个季节过去)

What am I

waiting for(我究竟在犹豫什么)

I try to

tell you that I’m doing alright(想告诉你我一切安好)

Even

though my heart is feeling so tight(尽管我的心中仍然难以释怀)

But I’m

feeling so alone in this(独立于此,我寂寞难耐)

And life’s

not right without you(没有你的世界,我恍惚度日)

Each day

it gets harder and(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I wish

that I could say I love you(愿我的爱意能再次传达于你)

All over

again(一遍又一遍)

Can’t you

see(你真的看不到)

What we

used to be(我们曾经的回忆了吗)

… …

木远夕的眼泪流了下来。

四年了,霏,你就没有想过我,想过我们的女儿?

不怪你,一定是我的思念不够强烈。

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离开过紫儿。

即便在此刻,你也会在我身边,与我共赴木远夕和林霏共同希冀的远方。

Sakura

when I see it all hit the ground(我最后一次看到樱花飘落)

My heart

gets weak(心儿变得支离破碎)

‘Cause that dream that you and I had made(你和我一起做过的梦啊)

Is still

so clear in me(早已化为乌有)

And I

wonder if that day will come(我已不再等待那一天)

Where we

could make it real(因为你将不再回来)

Baby will

I ever see you(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到你)

Sakura

will I breath again(但我已闻不到彼时的樱花之香)

逼近的哨兵机器人已在咫尺之间。

木远夕取下挡风玻璃前的林霏照片,吻在唇边。

我来了,霏。

他按下变速杆旁的按钮。

装在后备箱的炸药悉数起爆。

吉普车和周围的哨兵机器人一起消失在地平线上的火球翻滚。

… …

远方,研究所里的易筱筱通过无人机,看到了爆炸的画面。

少女跪倒在地上,掩面而泣。

生离死别,不过弹指一瞬。

她的胸口被人狠狠刺了一刀,滚滚鲜血,无声惊泣。

不会忘记,你我的约定… …你用生命做出的承诺,我也将用我的心脏,

庄严守护。

远夕… …

少女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拼命抑制汹涌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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