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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者之痛

第一章 生者之痛

“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怎么都无所谓。毁灭也好,崩坏也罢,感觉哪种都不错。”

这般扭曲消极的观念,吉田胜人坦然接受,或许连接受也不用。因为这本就是他心中所想,心中所念。世界什么的,最好毁灭了吧!

原本这种从口底说出,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事,是不能被实现。

然而现在,如此简便的事,却在胜人面前发生,真实上演。

并非真实的世界,崩坏的是他的世界。

可是世界分所属么?世界崩坏了,无论是谁,都会随着世界的消亡而消亡吧。

一点点,从边缘崩碎,黑暗的触角吞噬掉崩掉的碎片,空间变得漆黑无比。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与其说是黑暗,不如说‘虚无’更为贴切。

平常睡觉的床,端坐的椅子,书写用的桌子,显示屏亮着的台式电脑,整齐摆放的书架,以及被散乱纸张填满地板,全部被缩小在狭小的空间,然后被外界不可反抗的压力挤压成沾满血色的视野。

温暖的、舒适的、微痒的感觉从手腕蔓延而出,淌过手心,流向指尖。那种微妙的触感,不是触碰温水可以比拟的。带着粘稠度和隐约可见的腥味,不似平淡的只有温度,光是透过指尖就能感受到。

“啊,原来‘死’就能解脱了,为何没能早点发现呢。”

胜人所谓的‘死’便是这种状态,延续着精神解放的满足感的过程,尽管短暂,却带来一种令人容易上瘾的安心感。

什么都无所谓了,不再会有让他难过的、不快的、郁闷的、绝望的事发生,他能够随心所欲的畅想,没有束缚,没有规则。

他自由了。

所以,他要死了。

除却最初的刺痛,身体很快被**麻痹,新生的喜悦在心中畅游,他衷心希望那是永不关闭的天国乐园。只是,世界的压迫终究没有放过他,死没有想象中的自由。就算有,也只存在于决定死亡的最初。

奔向死亡的过程,痛苦是不可避免的。失血引来的体温下降与呼吸急促,供氧不足造成大脑迟滞,死亡终于开始展露其可怕之处。

愈是自由,愈是痛苦。

胜人挣扎着,左手无意识按着右手的手腕,紧紧抓住,仿佛要用尽所有的力道,将血液的流逝减缓,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但是,他失败了。

那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定律,那便是规则,不可违抗的世界法则。

当胜人愿意放弃生命的一刻,就被决定好了。所以他只能承受,不得不去忍受这份无助无力的痛楚,与肉体上的痛苦体验差别明显的感觉。

挣扎着,动摇着,泪腺拼命地挤出透亮的水珠,流过面颊,顺着嘴唇落入口腔,可他的味觉正在丧失,只能体会到与血液完全不同的味道。那就是凉凉的流动着的液体,没有腥味没有温暖。正如他此刻的身体一样,冰冷的感觉遍布每一处角落。

“是吧,很美妙的味道吧。”

头脑中突然蹦出这一句话,痛苦也是容易让人着迷的感觉呢。无力感,无助感,挣扎也无用的苦闷感,比以往的经历更加强烈的情绪,冲击着被负面的时间浸染的过去,一瞬间爆发引出来的便是这么扭曲美丽,充满香甜气息的某样东西。

眼泪不停留着,他已经辨不出这是喜悦的泪水,还是后悔的泪水。

但唯有一点,他清晰认识到,他没有哭,没有脆弱得在此刻哭出来的软弱。

胜人放弃了,干脆放开捂着右手的左手,仍由那股痛苦的风暴来得更加剧烈,虽然延缓死亡的状态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但他不希望结果的推迟造成的麻木令他对感知的判断模糊不清。

这种事,决不允许。

时间在他放手的一刻,便开始加速,失重般的重压作用在大脑,晃荡着他的神经。思考的能力渐渐被剥夺,如同果实成熟一样脱去外层,结出更加耀眼美味的肉汁。

完好去除遮挡在外的迷雾,显露出的真实便是现在由纯粹色彩交织出的复杂的光斑。虽说用颜色形容不适当,但此刻没有颜色之外更好的东西能比喻他臆想中的光景。

黑暗中闪耀着的光芒,撑出不大的范围,比彩虹更为华丽的色彩遍布全部的视野,比他以往见过的所有东西都要美。

若是一直处在这种流动的光景中,似乎也不错呢。

但他不能停留,仿佛顺应着那股无形的牵引,吉田胜人沿着比之前所见更为复杂的光道前行。至少他认为自己在前进。

变换的色彩,以没有重复的姿态暴力地进入意识,眩晕到快要爆炸一样的膨胀感让他不得不撤回窥视的‘目光’。

流光迅速变换交替,他一直在流逝,也许是下坠,也许是上升,甚至是停在原地没动。

他失去了自由,却又是自由的状态。等待着,等待着。

某些东西一定能出现,在他自身的光彩消耗殆尽之前。

他坚信着,一定会有回应他期待的‘事物’出现。他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莫名的期待,但在他进入这条光道之后,这般的意识便一直存在。

所以,他还在等。

等,等,等……

无休无止,无时无刻,无知无觉。

这是一片空无的世界。说是世界不太恰当,准确而言,是只有色彩的,频繁变动的,令人平淡到厌烦的通道。

世界与这里隔绝,这里隔绝了世界,他身处何地,不被知晓。

等待的过程中,某些人的画面似乎在光壁上晃过,虚幻得仿若真实一般。

父亲?母亲?樱井同学?论文?报纸?算式?魔术?

都是些什么事呢。

记不清了。

这时,莫名的视线一瞬间集中到他所在之处,仿佛画面里的人真是他一般。他看着‘他’,‘他’窥视着他们。异样的眼光,排斥的表情,厌恶的动作,甚至父母的行为也是相同的。

接着便是一成不变的房间,四坪大小的空间占据了画面的全部。唯有透过透明的玻璃,方可感受四季的变化。

时间在算术中度过,‘他’貌似沉浸在电脑和纸张交替的生活中,不眠不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看不懂自己,画面中的自己如同别人,与他所想相差甚远。

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了,因为他死了,所以那个叫吉田胜人的十八岁高中生已经不在了。如果他还算是高中生,那么一切本该如此的,他应该会走上不同的路吧。

不,也许就算他没死,一切也不会变化。就如同他早已决定好的态度,不抱有期待,不怀有失望,不祈求相遇,不面对错过,平平淡淡地度过那已经腐烂到作呕的日常。

他怀有那样的决心,有容忍自身堕落的坚定意志。那,他现在为何会死?

因为堕落到无路可走了啊。

如果那篇论文没有被拿走,如果没有那些多管闲事的人,如果没有那些跟风追捧的人,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他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高中生,在日本一个偏僻的小镇生活着,将来也会在小镇中找一份普通的工作,然后安稳的度过可以言说的一生。

可是,一切都被毁了,被毁了。

他的选择,他的决意,他的思想,被否定了。明明他那么努力地去实现众人都认同的生活方式,他已经竭尽全力地不影响任何人,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可为什么还会受到那种待遇。

什么天才,什么自恋的家伙,什么学习白痴,什么那种人……

这一个,那一个,全部,全部都是些自以为是的家伙。那些擅自破坏他人人生计划的人,去死就好了。

不过,他现在应该可以安心了吧。他的世界崩毁了,他们也不在了。

多么美好的结果,他杀了他们,亲手埋葬了他们的存在。一切,全部,一丝不留地抹灭。

但是为何会有种空虚感,为何没有丝毫的成就感?

为何他会沾沾自喜地盯着画面思考这些,为何他能如此冷淡的抛下那些人离开?

啊,他是多么自私的一人,懦弱得只能在这种无可反驳的情境下大发怨言,脆弱得连真实都扭曲地看不见了。

啊,他是多么愚蠢的一人,痴傻得只能在这种无力反抗的消磨中打发时间,自大得以为自己什么都掌控了。

他以为他自由了,兴奋于痛苦和麻痹造成的短暂的愉悦感。可是,如此浅薄的**有什么好留恋的?

因为不能重复么?独一无二的体验赋予行为更多意义,那种与其荒废不如为最后的好奇心冒险一把的赌博心理,才是让他舍弃作为人的尊严的强力推手么?

说到底,他是为什么踏入了这无人可知的领域呢。

唯独这点,他回忆不起来,或者说不想回忆起来。

父母?父母?父母?

满脑子都是父母的模糊影子。

父母做了什么?

他们平时都是和善地对待他,不论他待在房间多久,都会按时送上饭菜,尽量不作出刺激他精神的言行,就连基本的打招呼能免则免。他们是那样的宽容理解着他,有做什么坏事吗?

应该没有吧,绝对没有。

那会是什么呢?那个电话,那封邮件,还是说只是纯粹在耐心耗尽了,被强烈的自我谴责埋没到不得不做出选择?

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确定这种事的他就像个傻瓜一样。

嗯,大笨蛋。

还要等多久?要等什么?等到了要做什么?是继续等么?

思考如同陷入死循环一般,在生与死之间转换,他时而觉得自己还‘活着’,需要考虑死之后的外界如何变化,时而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只要安心等待之后的结果即可。

生与死,死与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他不确定自己活着或者死亡,本来这种状态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生命在周围光芒转动的反复中没有意义。

那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能思考,能够生出情绪,拥有完整的自我,应该算是活着吧。

可他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再说,活着与死亡的状态由本人确定,真的很奇怪。难道不是应该由外人鉴定么。

也许,他外界还存留着体温,微弱的呼吸从鼻孔进出,心脏在轻微跳动。对,近乎龟息的存在,不是休克,是还真实活着。

但是怎么想都不可能吧,明明手腕都切开了,动脉确定割断了,失血的畅快和微痒的持续感证明血流得很快。难道家人发现了?

不会的,明明最后看到的都是自己的房间,空荡荡的房间,父母也确定都出去了。

啊啊,这么考虑,不显得自己在乎活着的世界么。这是什么想法,好傻。

快点让我闭眼吧,如果连这唯一的祈求都做不到,那死亡还有什么意义。

“苦恼吗,悲伤吗,绝望吗,一切不用顾虑,这里什么都有,什么也没有。一切终将毁灭,一切终被剥夺,一切皆会消亡。大门即将打开,死亡必会降临。期待命运的轮转,让汝在次第的轮回衍生,何处而来,何处而去。”

一段悠久的宣告在虚无的世界回响,仿佛敲响了未知的大门,把胜人所有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聆听最后的音符。那是圣谕,那是福音。

伴随着悠扬的歌唱,斑斓的色彩暗淡下来,在远方的漆黑之处,白色的光辉在闪耀,绝对的冰冷透过视线蔓延过来。似乎要将剩余的灵魂冻结一样,所有的思考开始呈现迟滞状态。

一切如他期待,死亡的大门打开了。

走着,赶着,奔着,没有速度的他忽然获得了莫大的力量,流光倒退地快了许多。

但是他没有留意,只注意到那白色耀眼的门户。

应该是天堂之门吧。

靠近,一点点靠近,门扉越来越大。只需稍许时间,触手可及。

温暖的光辉,跃动着灵魂,他发自心底欢呼。一瞬间忘却了烦恼,忘却了过去,甚至连自身也忘却了。

这时的他,是真实的他吧?

“祈祷吧,欢呼吧,唱出那段唯美的歌谣,于死神的怀抱中安乐地玩闹。在迎接死亡的大门前,虔诚跪下,奉上全部的记忆,所有的命运,换取仅剩一丝的生机……”

“来吧,来吧,双手放在大门前,用尽全力……那便是新世界。”

大门背后传来动人的歌谣,模糊不清,最后的‘新世界’却清晰如刻在记忆中一样。

双手放在大门前,用尽全力。

是这样么,温润的触感之后,一丝清凉的气息卷住他,仿佛重新进入母亲的腹中,孕育新的某种东西。同时,他的记忆一点点流失,溶解在水里一般,不快的,愉悦的,烦恼的,畅快的……

他慢慢穿过光门,最后时刻也坚信着,他会重获新生,期待与过去完全无关的‘自己’。

不过他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吧,他的痕迹全无,已经没有吉田胜人这个‘人’了。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

“还剩多少文件,今天一起处理完吧。”

克鲁特伸着懒腰,空出的一手捶着腰背,另一手拿着细长的鹅毛笔转着圈。作为斯提亚城的太守,世代经营的领地有着数不清的大小事宜需要打理,他已经在繁忙的日常中度过了六十多年的时光。

保守尽职的他,继承了上一代的实干品质,凡事亲力亲为,细心到城市里的每一细微之处。

因此才吃过午餐不久,他就又埋头在城中心的太守公所里最内部的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

当然,也正是因为他的尽职,斯提亚城的繁荣程度远非邻近贵族领地可比,甚至成了一座远近闻名的中型商贸交易都市,不少过往的商人经常驻足停留。

透过近两米长宽的玻璃,瞥见下方的车水马龙的街道,商贩与旅客的交谈声在这里也听得见,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双方达成协议一般交易完毕后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样的景象,成了他日常的一部分,是他一直守护的东西。

克鲁特一生最自豪的东西,便是这闲暇中伴随着吵闹的重复的风景。

教堂的钟声于远方敲响,携着暖阳的静谧,将一份安详的时光传递给城内的每一个人。

时间转眼到了下午三点。

“还剩下两份文件,一份是从王都骑士学院寄来的,一份是特雷斯镇领主布劳恩男爵的加急信件。修贝尔特大人,您先要阅览哪一份?”

“莱特,我说过了,你不用这么拘谨的。贵族的礼仪虽然重要,但是在我这里,不会在意这些。”

克鲁特对眼前身体前倾微弯着腰的明黄色短发的男子无奈苦笑,晃动的手也停了下来。

这个恭敬地对克鲁特行贵族礼节的青年是他的辅佐官,出生于上层贵族塔纳斯家族,他以那般显赫的出生竟会跑来这个偏远的斯提亚城担任太守辅佐,实在令人猜想不透。

听说他是当代家族管理者的第三子,优秀的头脑和出色的交际手段曾一度让他在贵族圈里盛名一时。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的,和家里人的关系紧张,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屈居太守辅佐,远离家族的权利争夺中心么?

不过,斯提亚城尽管没有那些大城的规模,也没有那么宽大繁华的街道和品种多样的物质交易,但基本的东西都有,甚至一些独有的特产,以及从边境过来的商人带来的别国产物,是其他地区欠缺的。

稳步向前发展的斯提亚城,正需要其他人才的加入。

所以,对于莱特这样的优秀的年轻人加入,克鲁特持着十分欢迎的态度,特地任命他为自己的辅佐官。

话虽如此,但他要是能更放开一些就好了,拘谨的礼貌态度终归容易生出一种疏离的不信任感。若是短暂相处,倒不会有什么异样感,反而让人觉得礼节周到教养颇高。可时间久了,依旧如此,那就不一样了,偏执顽固的印象会令人厌恶。

当然,克鲁特不会讨厌有上进心的年轻人,特别是办事效率突出的莱特。

“那就给我布劳恩的信件,另一封应该是给我那孙女的,她也到了那个时候。”

顺手接过用红色蜡泥密封的信封,克鲁特轻念几声,微小的阵式图案从蜡泥封口处升起,在他略微褶皱的脸上映出淡蓝色的印记。

“这是……”

克鲁特的脸上流露出一抹疑惑,眼底的震惊暴露出来,但手上的动作毫不停顿。若不能及时解除魔法阵,阵中的魔力会反向流动,将信件内容销毁。

“克鲁西斯……修贝尔特。”

一段稍长的诵念夹杂着中间的默语,解咒术式发动,与方才的阵式完全相反的图案于空中显现,和之前的图案交叠,噗嗤一声,两个微小的图案陡然消失。

“抱歉啦,莱特,这是修贝尔特家族的古老封印和解印咒术,费了一些时间。没想到鲁克那小子会这么谨慎。”

原本稍显轻松的脸孔不由得绷紧,克鲁特小心拆开信封,取出内部泛黄的略厚纸张。

贵族通信常用的羊皮纸,依照信件内容的隐秘程度和关乎魔力的运用方式,分为好几大类:欧迪,伊斯特罗,斯帕,以及需要注入魔力的卷轴类纸张。

平常使用,不会在意类别。可是在呈报要事和传递机密信息时,慎重地选择纸张类别,是判断事态紧急程度的一项重要依据。

此刻,克鲁特盯着纸上的内容,右手不时注入魔力,蓝色的光彩从纸张背面渗透过来。

莱特的神色也郑重许多,尽管看不到书信内容,但他发现克鲁特子爵的略白的眉毛集成一条时,判断出发生了某件极为不妙的事情。

记得特雷斯镇的领主全名是克鲁特·基恩·修贝尔特,等级至准男爵。虽说是世袭贵族,但这种最底层的贵族,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汇报呢。

莱特想不通。他估计,也只有这位子爵大人才会重视下属领地的紧急汇报,不管是准男爵还是男爵,都会平等对待。

“迂腐顽固的头脑意外地有着领袖的才能,这才是斯提亚城发展起来的关键么。实在是了不起。”

莱特不得不点头称赞一番,至今所见的这座城展现给他的面貌,是在路过的其他城镇没有见到的。

“嗯?等等……印象中修贝尔特子爵的三女嫁到了下属城镇的领主,不会那么巧吧……”

“莱特,莱特·布朗特·塔纳斯辅佐官,你在听我说话吗!”

克鲁特洪亮浑厚的声音传到莱特耳中,嗡嗡地响。什么时候被靠近的?

莱特的脸上显露一丝慌张,装作被克鲁特的嗓门惊到的样子,愕然满脸。

“嗯嗯,在听呢,在听……”

底气不足的话,并没有让克鲁特反感,或者说他已经无暇做出其他表情。波澜不惊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愤怒显而易见。就看那被揉成一团,攥在手心的信纸,当事人的心情很难受吧。

“这封信是谁带来的?”

面对近乎质问的语气,莱特恢复冷静的表情,流畅作答。

“来者是一个自称基诺·李奇·布劳恩的十八岁青年,一头银灰色的短发,穿着骑士正装的轻铠,来时身上沾满污渍和血迹,路途上应该遇到过盗贼野兽之类的样子……”

“他现在在哪?!”

“就在楼下大厅的会客室,貌似他挺累的,应该睡着了。”

被打断详细的描述,莱特也不恼,接着叙述,平淡的话语夹杂自身的猜测,好好行使着辅佐官的职责。

当然,他也注意到了,克鲁特子爵的脸色黯淡了许多。显然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妙,他无法确定子爵此刻的想法。

“你先给他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这孩子应该刚逃难出来,也许父母都……”

克鲁特的语气十分消极,似乎有些累了。转过身的态度,可以看出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您不去见一见他吗?我是说,那个青年现在已经等着急了吧。”

“不用,早见和晚见,结果是一样的。他要是能早点到这边,或许还有办法啊。”

收到这样的回答,莱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轻轻向克鲁特躬身行礼,然后以稳定的步伐退出了办公室。

在关上门的刹那,似乎是错觉一般,他感受到了一股窥探的视线。想要去寻找时,那股视线已经消失了。

——————

正上方的白云卷成棉花一样,随着高空气流的吹动,缓慢蠕动成别样的行状,变换多姿。顺着季节的暖流,在青空下飘荡,自由自在。

真叫人羡慕!

太阳光强烈的晃眼,云彩拂过,将刺目的光线散射开来,斑斓的色泽在边缘荡漾开来,天空变得更为丰富多彩,云朵也似乎获得了生机。

自由又喧闹的场所,却是只能观看,不能接近。

吉田胜人双手枕着头,盯着天空的一处,目睹太阳与云层的追逐嬉戏,在时间的沙漏下,细数着能够进入视野的光辉。

那一处留下了太阳的足迹,白云的足迹,以及时光的痕迹。

清风带来阵阵舒爽,卷起腰际的衬衣衣角,骚动着渐渐平静的心跳。他横躺在教学楼的天台上,舒展着被课间教室束缚的蜷缩身躯,释放被周围视线包裹的厌恶和聒噪。

在这所新建不到两年的私立樱丘高等学园,一切都是新鲜的模样。朝气蓬勃的新同学,崭新的教室桌椅,全新的体育馆,重新修整过的美丽花坛……

校道两旁的樱花树绽放飘落的声音隐约可闻,仿佛为新的学园生活的展开欢呼雀跃。新的环境,新的邂逅,新的际遇,新的人生,一切似乎变成了新的,成了樱花一般的色泽……

粉红色,恋爱的颜色。

应该对着新面孔妄想遐思的吉田胜人同学,为何会独自一人留在教学楼的天台,对着天空发着无意义的呆呢。

因为他的世界是灰色的,他也从不怀疑这点。

樱花的世界,与他的世界,是不相容的。

就算升了一个年级,变成了高二的学生,什么也不会改变。

所以,留他一个人在这,就好。

也确实很好,如果没有外人加入的话。

“前辈,你还真是喜欢一个人呢。难道就是他们所说的性格孤僻的人?”

难得的平静被破坏了,清脆的声音若是不带着轻佻的语调,想必说话的人是个不错的人吧。

啪嗒,噗嘶噗嘶……

少女径直从天台大门处走到胜人身边,然后一声不说直接坐在他的腰上,整个身体横躺下来,紧靠着胜人。

双手如十字锁一样,仅仅缠绕于胜人背后,两人的身体紧密相接着,不可分隔。

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学校衬衣传到他身上,全身犹如起鸡皮疙瘩般颤栗不已,肾上腺素的过多分泌对身体的刺激极为强烈。

少女特有的清香和沐浴露的香气混在一起,被风吹进鼻尖,仿佛一根丝线伸进他的大脑,吊住某一处重要的位置,拉扯着,牵动着。

如果任这种状况继续,他恐怕会变得奇怪吧。所以,要趁着什么事发生前,脱离现状。

他试图摆脱开这股紧缚胸口的重压,侧过身子或者强硬张开双手。可无论如何动弹,女子就像附在他身上一样,丝毫没有脱落的可能。

真是缠人的女人。

这就已经无能为力了么,一个女生的力量都挣脱不掉,亏他还是一个男生。

可现在这样也不错呢,最近被人抱着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不知为何,他忽然生出任由这个少女抱着的想法,是已经习惯她跳脱个性的缘故吗?

“樱井同学,你为何总喜欢这样,难道就不能去找其他人。”

胜人叹息一声,对着这个将头埋在他胸口的女子露出无奈神色。

双手彻底张开,被太阳炙烤的地板并不烫,反而透着一股温暖。但是对比身上的柔软触感,这股温暖又显得太过单薄。

健全的高中生此刻该如何表现呢,是不是要呼应对方的热情拥抱住她,然后趁势在温热的情绪流动中,试探着吻上对方的唇,接着根据相性的合适程度和氛围的发展趋势,判断是否要继续下去么。

还是说就该一口气做到底,强迫性的用气势折服对方,让对方体会到自己男子汉的一面呢。

话说,这柔软富有弹性的东西是什么,应该是胸部吧。

樱井什么时候长出这么大的肉块的,明明去年的文化祭上还没有呢。难道女孩子成长的太过快速,变样的程度太过夸张?

女大十八变,应该不能形容这个尚未满十八岁的少女吧。看来古话是不能尽信的。

“前辈,你就不能叫我的名字吗?我们都这么亲近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难道,前辈你不会是有感觉了吧?!”

对于胜人的提问,少女岔开话题,将事情转向奇怪的方向。

“什么感觉,别胡说。你也是个女孩子,不要那么不检点,让人看着了不好。”

接着他小声地补充道:“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不太好。”

“什么嘛,前辈你难道也是他们那些世俗之人,对时下的风气特别看重么。明明都硬的不行。”

少女嘟囔一声,抽出一只手摸到胜人的下腹部,女子特有的舒适手感在摸索中渐具形体,她似乎探明了位置,如扑倒猎物的豹子,毫不犹疑地紧紧咬住那已经坚硬不堪的棒子。

“是这里吧,前辈的兴奋之处。”

少女一边揉动着手,一边盯着胜人的眼睛。

轻佻的言语,放荡的眼神,简直一副**模样。

“怎么样,很舒服吧,男人不都是这样么?不管是哪个,见到我这样的美少女主动献身,不都会兴奋的起劲么。”

“前辈,要不要抱一下我,揉一下胸部。女孩子呢,可是和男孩子很不一样呢。”

胜人紧绷着脸,他丝毫没有兴奋的**,只有无尽的尴尬和深深的恐惧袭来。他不希望事情的发展再次失控,也不会任自己的身体受人摆布。

双手按住她的游动的柔荑,用尽全力。尽管下体疼痛不堪,他依旧揪着不放。

“由美,够了吧!给我适可而止!!!”

“诶?……明明才到兴头上,前辈真无趣呢。”

“不过还真是前辈的风格,顽固的要命。”

兴许是胜人真的生气了吓住了她,抑或是他叫出了少女的名字,总之她放弃了手头上的乐趣,反而一脸高兴地磨蹭着他的胸口,脸上的兴奋掩饰不住。

她叫樱井由美,刚入学不久的高中生,吉田胜人的后辈,同为学校天文部的部员。

两人的关系自文化祭相识以来,便渐渐转变了方向,向着奇怪的地方发展。明明有着一年的差距,胜人却经常被她牵着走,失去了对事态一贯的冷静判断。

他经常对她的行为表示沉默,因为不知从何说起。而沉默变相意味的默许,纵容了她性格的转变。

还是说,她本身就是这副样子?

“呐,前辈,你说,我们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呢。平淡得令人呕吐的时间,青春期孩子满脑子的荷尔蒙过剩,一味放任个性的发展延伸,结果都控制不了身心的力量,呈现出这般扭曲结伴成群又表面正常寒暄的日常。”

“这样的日子真的会持续三年时间吗,能够待得下去吗?还是说,只要忍受下去,或许就能融入进他们的圈子?总感觉会恶心,每次见到那一群人想要搭讪的架势,心底就会涌出某种奇怪的东西。”

“前辈,你觉得呢……”

她忽然将头紧贴在胜人心口,似乎要倾听他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

就像她听到一般,胜人也清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那是一种独特的情绪的传递,反抗的意识催动着生命的活力,如此强烈的悲鸣为何以前没有发现呢。

对啊,他一直在逃避着选择,直面内心的悲苦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痛。

既然如此,那就说出来吧。平淡地,温和地,清楚地,说出来。

“世界会变成怎样,怎么都无所谓了。毁灭也好,崩坏也罢,哪样都不错呢。”

“反正和我的世界不相容,总有一天会分离吧。”

“青春的闹剧,短暂的冲动,虚伪的假面,与我有何关系。时间匆匆,不会因人而变,闭上眼睛,关上耳朵,纵使世界再美再丑,变化无常始终缺乏安全,遍布灰色的视野反倒更令人放心呢。”

“试图延长幻想的时间,将人生停在这充满酸甜苦乐的时光,像个笨蛋一样疲于奔命,被恋爱耍得团团转,社团的活动终究是一种习惯性的群聚,希望在其中寻求意义本来就是一件愚蠢的事。”

“就这样躺在天台,看着天空,心情宁静的不像话,却羡慕着云朵的自由自在。这种不得不接受现状的感觉,已经够了。”

够了,真的够了。

胜人晃动无神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无焦距的瞳孔究竟倒映着什么呢。

“是这样么?应该是这样吧,毕竟是胜人前辈的话,一定会变成这样。”

“前辈,我们做个约定吧。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记得要去找我哦。”

“什么意思?”

“就是话里的意思。约定好了哟,一定要来找我哦。”

“前辈你啊,是不能没有我的。就像我不能没有前辈一样。”

“那,就这么约定吧……”

啾……咕嘶……

“胜人君,你逃不掉的,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少女突然吻上胜人的双唇,分开后说出这句话。他从她的眸子看到某种坚毅,似是唯有这点,决不放弃。

——————

“前辈,醒醒,该去教室了哦……”

“诶?教室?去教室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上课啦。快醒过来,前辈!”

叮咚!叮咚!叮咚!

上课铃响了?!

这可不妙,要被那个毒舌的班主任给骂了。

现在几点了,什么时候在天台睡着的,樱井同学还在吧。

可是,为何这么黑?难道天已经黑了,他睡了一下午?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去上课?第二天被骂就被骂吧。

“樱井同学,你又在闹了吧。让我再睡会。”

是啊,眼皮好重,头好沉,没有丝毫想醒过来的欲望。

叮咚,叮咚……

上课铃一直在响?难道学校也变得奇怪了。

“……”

也变得奇怪了?一直在响?

“樱井同学,还在吗?”

“……”

“樱井同学?”

“……”

诶?难道这里就只有他一人?他在哪?他为何会觉得樱井同学在边上?

睁不开眼,头脑像浆糊一样,什么都整理不了。知觉没有恢复,就像被凭空切断一样。

他究竟怎么了?

“库洛少爷,快逃!乘上尼克,快点逃啊!”

“他还要在家待多久,他已经很久没出来了。孩子他爸,孩子不会出事吧。”

“啊,芙妮姐,库克阿姨,我一定会回去的,一定会报仇的……”

“不用管他,他就这样就好。反正也不会产生麻烦,丢在一边也没问题。”

“库洛,记住。一定要在发生什么时候,把信送去斯提亚城,交给修贝尔特大人。一定要记住。”

“前辈,你还真是喜欢一个人呢。难道就是他们所说的性格孤僻的人?”

“世界会变成怎样,怎么都无所谓了。毁灭也好,崩坏也罢,哪样都不错呢。”

“被抛弃了,被舍弃了。人生的一部分失去了,还可以失去什么?”

“来吧,来吧,双手放在大门前,用尽全力,释放全部的怨恨。神会降临,神会赐予力量,给予永恒的生命。”

“前辈,我们做个约定吧。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记得要去找我哦。”

“胜人君,你逃不掉的,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啊!啊!啊!……”

“看,就是那个人,平时一副阴沉的样子,装出了不起的态度……”

“诶,那是什么,好恶心。”

“去死,去死,去死……”

“死,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也不错呢。”

“前辈,你觉得呢……”

“樱井同学,你是在这样的世界吗?好想你在身边。”

樱井同学,樱井同学,樱井同学……

“由美,我需要你。”

一切是骗局,设计好的骗局。

那不是死亡的大门,他看清楚了,穿过白色光芒遍布大门的一刻,漆黑的阴寒的黑暗的仿佛聚集了世间所有的恶一样的大门背面,就是死亡的真相。

没有乐园,没有结束,没有新生。

只有恐惧,只有绝望,只有延续。

“苦恼吗,悲伤吗,绝望吗,一切不用顾虑,这里什么都有,什么也没有。一切终将毁灭,一切终被剥夺,一切皆会消亡。大门即将打开,死亡必会降临。期待命运的轮转,让汝在次第的轮回衍生,何处而来,何处而去。”

确实不用顾虑,因为旧的世界里,他不存在了。确实被剥夺了,因为旧的世界里,他死了。确实会降临,因为旧的世界里,他自杀了。确实开始了轮转,因为世界没有毁灭,他还存在着,意识没有消失,记忆也是,混杂着莫名其妙的声音和画面,一如既往的令人恶心的画面。

说到底,死究竟是什么?他一直都想错了吧。

死并非状态,并非过程,也非结果。死更像是一种期待,期待结束一切期待的期待。

本身矛盾的像悖论,却不容置疑地值得相信。

生的痛苦,不在于与现实的疏离造成的误解,扭曲的不只是观念上的认同,并且在某种程度上增添了预期的差距感。落差形成的失望,被期待着补齐,不管如何掩饰,变相的修正和休整都在静默的条件下毫无疑义地执行着。

否认既成事实的逃避,无论是强行去面对还是爽快地溜走,本质上是一样的,伤痕刻在心灵,抹灭不掉。不去在意,刻意忽略,改变的只有对痛苦的麻木程度,痛苦本身并没有改变。

所以,祈求死亡,渴求死。只因坚信,死便是终结。

在一切痛觉被唤醒之前,将生命断绝,亦或处于无意识状态,把所有的感知和思维屏蔽。

痛的愉悦感,只会短暂存在,若是不断希求,便会让一切渐渐满足不了精神的空洞。

因此,他是个可怜人,可怜到体会过一次那般**的他,却不能在**的余韵中消亡。

同时他也理解了,那些活着的人的可悲。

“他们都是可怜的人。”

他觉得幸运,也感觉痛苦。

幸运不是他的,痛苦是他的。

所以说,他究竟怎么了。

不同的人格驻进了他的心,某种灰色的东西流进去,与他的本身情绪彻底混在一起。

某种东西。

因为他之前呐喊过,愤怒过,憎恨过,祈求过么?

他寻不到答案。

无论是哪个‘他’,他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库洛是谁,他不需要了解。吉田胜人是谁,他不需要分辨。

他需要做的,仅仅只是醒来,或者单纯的睁眼,确认自己的状态。

生,还是死,于他而言,异常重要。

于是,他拼尽全力,去睁开眼。清醒与否不重要,感知的重新连接,对方位的把握,甚至是触觉、嗅觉、听觉、视觉的唤醒,只要有一种得以实现,他便能安心。

不过就过程而言,矛盾依旧存在。既然他可以睁眼,不就是说明他还活着么。

但是他还是拼命的做着这件事。

黑暗的空间,没有灰色,因为没有窗口,无法接触黑暗之外的东西。

被焦急的‘情绪’驱使,胜人努力着,努力着。无处使力的他,凭着直觉朝着一个方向推着,也许那里会是出口。

也许,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实感可以证明他的做法是否正确,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可他拥有唯一的优势,‘叮咚’声不断从前方涌来。

他称之为听觉,当然算上对声音的判断,简单的意识姑且好好运转着。

只是不好的预感徘徊不散。他的努力得到了回应,外界漆黑一片。

“果然,还活着啊。”

“可是,为什么……”

仿佛有什么开始破碎一样,伴随着生的喜悦,无尽的苦痛席卷而来。

明明是一样的黑色,为何差别如此之大。仅仅因为其中的味道不同?

他不认同。

如同回应他的不甘,五官逐渐衔接上,更为清晰的感触传递到神经的汇总之处。

叮咚的雨点打在脸上造成的痛感,胸腔的撕裂感,鼻腔的堵塞感,口腔的粘滞感,飘荡在周围的铁锈味,根据声音形成的立体感。所有这一切回来了,他拿回了作为生物的必需要素。

并且迎接他的没有舒适与愉悦,只有无尽的疼痛。

就连上帝也在嘲讽他的奢求,惩罚他不该抱有过多的念想。

他把‘死’的根本忘却了,究竟是他不想死,还是没死成!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他还活着的事实。

尽管痛苦着,却还是活着啊。

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

他不该祈祷,不该轻信那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不该触碰那座门户,不该把一切寄托在死上。

死愈自由,生愈痛苦。

他想再死一次。

可是身体如同死了一样,本来已经很痛了,现在更不灵活。

那他要这幅身体有何用!

清新的空气,夹杂着丛林特有的草香,清凉而独特。黑暗衍生出一股莫名的安心感,抚慰胜人意图逃避的慌张。

手脚似乎被雨水浸泡过,发胀的痛感从肢体前端蔓延过来。胸口没有疼痛,造成一种撕裂不存的假象。口中的粘滞有部分呈块状,不用想也知道血液的拥堵存在好一段时间。

为何清楚那是血液?因为和手腕处的香味如出一辙,只是这个更为陈腐。

种种迹象表明,这不是他的身体。他只是割腕而已,身体应该没有多余的表征。

所以,他现在应该在名为库洛的人的身体里,借着别人的躯壳存活?

不对,现在这就是他的身体。

可他还是愤怒,甚至到了仇恨的境地。

吉田胜人这个人还存在么?若是存在,他没了原本的躯壳。

若是不存在,那他现在算什么。

没有自我认同的人,随处占据他人外壳就敢喊出自己获得新生的人,以前小说写到的碰上这般际遇愚蠢到没有自我的一类人,怎么可能是他。

说到底,接触了他人记忆的他,还是原本的他吗?

不是了,他现在谁也不是。

那他存在的意义为何!

没有,过去的吉田胜人从自杀结束时便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他没有后悔过人生,他的世界是灰色的,如果有什么遗留,那便是对旧世界的憎恨。

这个躯壳的主人呢,为什么要活着?

他能感受到一种庆幸在心底酝酿,可这不是他的,是‘他’的。‘他’去哪了?‘他’在内面?

他是谁?

“我是库洛·李奇·布劳恩。”

“你是谁?!”

“我是吉田胜人。”

这样啊,他谁也不是。

“因为我夺得了库洛·李奇·布劳恩的记忆碎片,同时继承了吉田胜人的性格和知识……”

也许汲取了更多东西,比方说隐藏的阴郁以及对现世界的怨恨?

不确定的事情有很多,片段过于零散,不能很好地理出头绪。

关键的问题,他活着的意义为何,还没有答案。

现在的他也许有,不过究竟是什么,该去做什么,印象过于模糊。

那还想死吗?

想,很想。

可他怕了。屈从于死亡**的他,对那块无尽虚无的世界记忆太深。没有时间,没有回响,一片沉静的世界,仿佛也在嘲笑他的幼稚。

他不需要反省,不需要审视,只要一切停滞,或者消亡。

那就这么活着?

活着?

“嗯,就这么办。”

樱井同学不是说过吗,她不会让他离开的,他们有过约定。

他‘相信’她回来找他的。

嗯,坚信着。

毕竟是她唤醒他的,是她让他睁眼的。

所以,他要等着,就像在死亡中等待一样。

雨点似乎变大了一些,打在树叶上,落在草丛间,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与以前的小镇没什么区别,雨季的气息似曾相识。

好怀念啊。

“你说呢,樱井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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