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十分沉闷。
遇难者的遗体在泥路上一字排开，其中，西壬找到了小佣兵。
他被数根弩箭射穿了胸膛，单薄的皮甲丝毫也没有起到作用。
真希望这是一个梦！
那张青涩的脸永远地消失了，想到这，淡淡的悲伤弥漫西壬心头。
他终究是因我而死。
清理了嵌进车厢上的弩箭，唤了一名佣兵充当车夫，队伍继续上路，只是由于经历了险境，每一个人都很疲倦。
虽然天还没暗，但在安娜的提议下，佣兵队在多瑙河畔寻了个僻静的林子，驻扎下来。
马车停稳，“冒牌货”跳了下去。
西壬随在后面，却被女仆长安娜扯住了衣角，拉了回去。
那“冒牌货”还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走远了。
西壬回过头，不解地望着安娜。
安娜脸色凛然，抬起下巴，用犀利的目光回望西壬，淑贤地端起身子，言语冰凉。
“你究竟是谁？虽然你一直不愿说，少爷也不愿去问，但你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我不知道你接近少爷的目的，但如果你有任何对少爷不利的举动，我都不会放过你。”
感受到来自安娜的敌意，西壬有点难受。
安娜从来不会这么与我说话的，至少从前不会……
“我叫西壬，隶属于银狼军团第二分队的黑铁骑士，我对柏洛斯少爷没有任何企图！”
西壬索性照实说，她不愿意承认这个身份，但当下也无可奈何。
“西壬？银狼军团？你是白银骑士典伊的妹妹？”
安娜思索片刻，询问。
西壬点头。
虽然有些日子没听到典伊的名字，但这两个字还是那么深刻地烙印在这具身体的记忆当中，让西壬立马记起，这就是姐姐的名字！西壬唯一的亲人。
“那你不是应该驻守在艾尔斯堡吗？”
安娜紧盯着西壬银灰的眸子，没有怀疑她的话，却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西壬愣了，在她的印象里，似乎是天上落下了陨石，自己便离开了艾尔斯堡……
可细细想来，我的行为不就等同于抛弃了部属，独自逃跑吗？
多么无耻的事情！
为什么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又是如何逃走的？
西壬的思路渐渐清晰，一直弥漫在心头的违和感也渐渐涌现。
而极东之地的少年，艾多斯的名字也浮现出来。
他是，朋友？西壬疑惑了。
“艾尔斯堡失守了！我逃走了，我是一个懦夫！”
西壬认为自己玷污了男子汉的名号，很是自责，不敢再去与安娜对视。
安娜是一个刻板而严厉的人，对于我这样的胆小鬼，她一定是极其厌恶与痛恨的吧！
可西壬没有等到安娜的斥责。
安娜牵起西壬的手，将她送入自己的怀抱，温暖与柔软的地方。
“好了，都过去了，虽然你是一名强大的黑铁骑士，但同时，你也只是一个小女孩啊！不会有人怪你的，害怕就逃走，这样没错！”
安娜的话令西壬费解。
女孩？就因为是女孩，所以能被原谅？女孩就意味着弱小，就意味着失败吗？
那我宁可受到人们的唾骂！弱小从来就不是失败的借口，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去努力，所以失败了！
西壬静静地躺在安娜怀里，她不认同安娜的话，却很珍惜与她相伴的时光。
这让西壬想起了卡佩城堡每一天的早晨，房间里乳色的光晕，还有房门响起的刻板敲门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她身上的气味，还是和过去一样呢。
……
皎洁的月光挂在多瑙河的尽头。
幽深的密林之间，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大步而行，沾满了点点血渍的皮甲掠过草丛，他的身后背着一把极宽极重极长的锯齿重剑。
男人走到一处透着月光的空地，环顾四周，大喊：“玛利安娜！你出来。”
宏厚的声音消失在阴影中，没有回应。
森林的冰凉透过皮甲，蔓延到男人的皮肤，却被底下浓密的体毛所阻挡。
窸窸窣窣。
动静来自身后的草丛，却没有杀意，嗅着淡淡的薰衣草香，男人一动不动，任凭一道阴森的寒意爬上脖颈。
“莱恩，你还是与从前一样准时。”
“哼，玛利安娜，你也与从前一样，总是爱耍些小聪明。”
莱恩刚说完，他感到后背被一只小脚狠狠踏了一下，身子朝前趔趄了两步。
察觉到脖颈的寒意消失，莱恩闷哼一声，迅速抬手发力，握住肩膀一侧细长的剑柄。
扭身抽剑，噌地一声。
笔直的重剑从身后扬起，自上而下，随着莱恩的回身，携千钧之力，疾速劈下。
极宽极重极长的锯齿重剑发出“呜呜”地哀鸣，擦过一道丰腴的身影，落到地上，砸起一片烟尘。
被巨大的声势所逼迫，那敏捷的身影连连跃开数步。
“你是认真的吗？莱恩？”
玛利安娜捂着蹭破皮的小臂，灰暗的面色有些苍白，望着不远处熟悉的男人——曾经的伙伴，眼里有些失望。
“对不起，玛利安娜，现在我们是敌人。”
“敌人？不要说笑了！莱恩，难道你已经不记得帝都的黑加仑酒馆，我们欢腾的宴会，你与奎托斯的角力，还有弗洛伊德大人……你都不记得了吗？”
“好了，别说了，看在朋友的份上，我放你走！玛利安娜。”
莱恩很不耐烦。
“呵，你就是这样对待重逢的朋友吗？我的骑士大人？你的主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对我挥刀相向！”
“……”
莱恩沉默了。
“现在的你，不过只是贵族老爷家的一条狗罢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呢，还在做着可笑的骑士梦！忠诚？廉洁？”
玛利安娜迈开步子，尖尖的嗤笑开始在林间回荡。
莱恩恼怒地提起锯齿剑，又犹豫着放下了。
“莱恩，你也不小了！你也该长大了！不切实际的梦想就忘了吧！弗洛伊德大人一直相信，你会成为一位优秀的战士，那虚伪的骑士之道从来就不是你的归宿！”
玛利安娜昂头，优雅地张开手臂，踮起脚尖，踏着朦胧的夜幕，轻盈地旋转、跳跃，宛如翩翩的夜蝴蝶。
这是属于暗精灵的舞蹈，象征了离别与重逢，还有最纯洁的友谊。
“够了……”
莱恩声音低沉，撇过头，不愿再见这熟悉的舞姿。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三十年前，一场偶遇后，与弗洛伊德大人、野蛮人奎托斯，还有暗精灵玛利安娜的奇妙历险。
还有最后的最后，在旅途的终点——帝都黑加仑酒吧欢腾的宴会。
伴着悠扬的竖琴与节奏的巴掌，酒鬼们肆意的打闹与酒吧女郎惊慌的讪笑。
那张被众人簇拥着的小圆桌中央，脸上洋溢着青春无邪，却身姿妖娆的暗精灵少女动人的舞姿。
酒宴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晨。
年轻的莱恩走了，他头也不回，扛起自己极宽极重极长的锯齿重剑，拎起装满沉甸甸金币的包裹，踏上了新的旅途——追寻骑士的梦。
……
“说吧，你说吧！玛利安娜，你想要我做什么？”
莱恩妥协了。
“我要多瑙平原领主的密信！”
“好。”
……
夜幕很深，一股伟岸的力量在多瑙河畔久久萦绕，左右着这里无知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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